登基大典的禮樂響到第三遍時，沈昭摸到了袖中暗袋里的棋子。

黑玉質的棋子冰涼如初，就像三個月前火場之夜太子塞進她掌心的那枚。

此刻她站在丹陛之下，看著新帝蕭景珩親手為鄭氏戴上鳳冠——盡管三日前刑部已查實鄭家構陷睿王的罪證，這位太子妃依然保住了性命，只是被貶為嬪。

“跪——”山呼萬歲的聲浪中，沈昭沒有跪。

她解下腰間荷包，將里面曬干的夜合歡花瓣揚向空中。

花瓣紛揚如雪，落在她特意穿著的月白襦裙上——與當年生母畫像中的服飾一模一樣。

“臣女沈昭，有本奏。”清冷的女聲刺破禮樂。

她從發間抽出銀簪，當眾挑開鄭嬪鳳冠上的東珠。

珠子滾落金磚，裂成兩半，露出里面暗藏的銅印——正是十年前睿王府的私印。

滿朝嘩然。

蕭景珩的眼神驟然銳利，沈昭知道他在擔心什么——擔心她要當眾弒君，為沈氏滿門報仇。

“請陛下觀此物。”她展開三尺白綾，上面用蘇合香混著朱砂繡出密密麻麻的紋路。

當陽光穿透綾紗，地上竟現出完整的北疆輿圖——正是她生母當年被誣“通敵”時繪制的真跡。

鄭嬪突然尖叫起來：“那繡樣早被燒……”話出口才知失言。

沈昭輕笑，這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轉向六部尚書：“大人們不妨驗看，這繡線里可有一絲北疆特產的馬鬃？”

當年構陷的關鍵“證據”，正是說她生母用敵國貢的馬鬃繡圖。

蕭景珩從龍椅上緩緩站起。

沈昭迎著他的目光，將白綾覆在臉上輕輕一拭——再展開時，朱砂紋路竟變成了血書供詞，赫然是鄭嬪之父承認偽造證據的筆跡。

“此乃林大人臨終所書。”沈昭看向隊列中的林側妃。

這位“鴻臚寺少卿之女”此刻摘下發簪，露出耳后與沈昭如出一轍的殘月胎記——她竟是當年睿王府幸存的女官后代。

“陛下！”鄭嬪撲向御階，“這賤婢分明是要……”

“朕知道。”蕭景珩突然打斷，從袖中取出卷黃綾，“先帝遺詔在此。”

詔書展開的剎那，鄭嬪癱軟在地——那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睿王冤案，末尾還附著沈昭生母的平反詔書，日期正是景明三年臘月廿九。

沈昭眼眶發熱。

原來那日火場中，太子拼命搶救的根本不是罪證，而是早已準備好的平反詔書。

她望向丹陛，發現蕭景珩拇指正無意識摩挲著扳指——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表示“計劃順利”。

“沈氏昭。”蕭景珩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前聽封。”

沈昭卻后退三步，從懷中取出個靛青布包：“臣女愿以從龍之功，換女官舊制重開。”

布包攤開，是生母留下的象牙笏板，上面刻著“司簿沈”三個小字。

滿朝文武倒吸冷氣。

自先帝廢女官制后，后宮女子最高只能做到五品尚儀。

而蕭景珩竟接過笏板，親手添上“尚書”二字：“準奏。即日起設鸞臺，掌機密奏章。”

沈昭接回笏板時，感覺有什么東西滑入袖中。

回到值房才看清，是枚白玉棋子——與當年冷宮對弈那局的白子一模一樣。

暮春的風吹過城樓時，沈昭正在整理行裝。

鸞臺衙門設在舊睿王府，她特意保留了生母當年辦公的聽雪軒。

案頭擺著蕭景珩今晨送來的棋譜，扉頁題著“殘局待續”。

“姑娘真要搬出宮？”小宮女捧著香爐進來，“聽說陛下把鳳儀宮都收拾好了。”

沈昭笑而不答。

她將曬干的夜合歡裝進荷包，突然摸到夾層里有異物——是片金箔，上面用針尖刻著微小的棋局，正是當年她故意輸掉的那盤。

只是如今黑子位置全變了，形成個“留”字。

窗外傳來腳步聲。

沈昭沒有回頭，只是將準備好的香囊放在顯眼處——里面裝著能解百毒的蘇合香丸，還有張字條：“紅躑躅之毒，百日可解。”

腳步聲停在門外。

沈昭知道是誰，就像她知道伽南香混硝石的幻術只能維持九十九日。

從冷宮侍女到鸞臺尚書，這盤棋她下了整整十年。“姑娘，陛下的御輦到朱雀門了。”

沈昭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十年的小屋。

妝臺上并排放著兩物：一枚裂了縫的黑玉棋子，一方繡著殘月的素帕。

她只帶走了后者。

登上馬車時，遠處城樓上玄色龍袍的身影一閃而過。

沈昭展開素帕，對著陽光細看——帕角用幾乎看不見的銀線繡著盤棋局，白子走勢赫然是個“歸”字。

車輪碾過御街青石，沈昭摸向鎖骨處的胎記。

那里新刺了朵小小的夜合歡，是今晨林尚儀親手所紋。

她說，這是女官們世代相傳的暗記，意為“浴火重生”。

馬車轉過街角時，沈昭似乎聽見遙遙傳來棋子落枰的聲響。

清脆的一聲，像極了她十八歲那年，在冷宮雨夜中聽見的第一記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