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嗎？”

“……”

分不清白天黑夜，這個地方流淌著永恒的銀色光芒。溫柔和煦的聲音忽遠忽近，像風一樣吹過林昭愉耳畔。

像是中世紀古老的教堂，主位上坐著高高在上的神祇，下面是數不清的信徒，低頭垂眸祈求神的憐憫。

“為永恒而戰……”整個教堂的信徒虔誠地許下承諾。

銀色的光柔和的灑落在每一位信徒的身上，無形的壓迫感擠壓著她的喉嚨，空氣越來越稀薄。

她好像變成了一條魚，嗓子里有一串氣泡，生理本能使她忍不住張口。

“為……永恒……”

“啪——”一聲異響傳來，巨大的神祇仰起頭，銀色的穹頂上出現一條小小的裂縫。

眾人齊齊地仰頭，林昭愉也抬頭，卻看到光滑的穹頂上倒映著無數張熟悉的一模一樣的臉。只是表情不同，有的欣喜，有的憤怒，有的困惑……

這是誰呢，在這里她的大腦總是轉的很慢。

林昭愉的目光在千萬張相同的臉之間流連著，只有一張臉不太一樣，她目光堅毅，眉頭卻微蹙，似乎在憐憫的和林昭愉對視著。

她的右耳上墜著一滴閃耀的藍寶石，像是淚滴，又像是第三只眼睛，一并注視著自己。

耳畔的風又開始吹拂，發絲輕輕掃過她的臉。

林昭愉終于想起這張臉是誰了。

這千萬張臉都跟她自己一模一樣！

那雙堅毅的眼睛變得充滿恐懼，憐憫的臉也因為驚恐而扭曲。

眾信徒似乎被她的異樣吸引，紛紛側目而視，姿勢毫無改變，眼珠滑到眼角直直的盯著她。

“啊——”

林昭愉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滾到了地上。

她揉了揉因為噩夢有些悶痛的頭，看了一眼手機，已經七點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衛生間洗漱。

林昭愉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與幾十萬的普通應屆畢業生沒什么區別，整天奔波于各個公司之間，為了就業使盡渾身力氣。

與其他人不一樣的是，林昭愉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不光是記憶，她也沒有家人，沒有親戚。或者說，她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她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是個大二的學生了。對于她來說，這個世界的常識，書本里的知識，銀行卡里固定不變的只夠生存的余額，好像是與生俱來的東西。

她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沒有任何人對她的存在表示懷疑。

有時候林昭愉會想，或許她是一個孤兒，又恰好失憶了。她也去過孤兒院，里面的孩子也都是有檔案的。父母拋棄他們，他們卻仍然有其他的社會關系。

也許她真的是個孤兒……她是這個世界的孤兒，是這個世界拋棄了她。

林昭愉刷完牙，對著鏡子扒拉幾下凌亂的頭發，準備低頭洗臉的時候，又想起了昨夜的噩夢，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卻有些僵住了。

因為她看到自己的右耳上正墜著那顆夢里的藍寶石耳墜，不過它比夢里黯淡了許多。

林昭愉只有一張銀行卡，每個月上面出現的余額都是固定的，只足夠生活，并且在這個月已經停了，不再有錢打進來。她從來沒有這種首飾。

鬧鐘又一次響了，林昭愉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來裝進衣服口袋里。不管是不是孤兒，也不管這顆耳墜是怎么回事，反正她的存在本身就夠奇怪了。

不管是什么，她也得吃飯，也得生存，再找不到工作下個月房租都交不起了。

也許……以后賺錢了可以走遠點，或許她的家鄉和父母在很遠的地方呢。

剛出門，林昭愉就感覺到今天異常的寒冷。雖然最近天氣都很冷，但是今天的天氣卻讓人感到發自骨子里的戰栗。

又轉了兩次公交，林昭愉終于到了面試公司附近。看著眼前的工業園區，她努力地調動自己的全身細胞，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好青年。

“你好，請問十一號樓是往哪邊走？”看著保安亭里的人，林昭愉向他揮揮手，打了個招呼。

保安亭里的人也裹得嚴嚴實實的，但是從身形和衣物來看，應當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身上的軍綠棉大衣有一塊一塊藍黑深色痕跡，看著不太干凈。

他聽到林昭愉的聲音，遲鈍了七八秒才有所反應，喉嚨里發出嘶啞嘲哳的哈氣聲，但是最終也沒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后緩緩地抬起胳膊，朝園區的西南方向指了指。

怎么找了個啞巴當門衛，林昭愉心里疑惑，但是摁亮手機一看，已經快到面試時間了。她只得大聲地說了句：“好，謝謝您啦！”

便匆匆地向西南方向的一棟大樓跑了過去。

為了今天面試，她特的穿了一件新買的米白色羊絨大衣，但是跑著跑著不知怎么卻覺得今天的霧霾特別重，甚至有浮塵落在了白色的大衣上形成了一塊塊的藍黑色斑痕。

眼前閃過啞巴門衛衣服上的藍黑色印記，林昭愉心中隱隱的奇怪。

怎么會這樣……難道他身上的衣服也是這樣弄臟的嗎……

終于跑到了十一號大樓底下，林昭愉站在門口廊檐下，使勁的抖抖身子跺跺腳，發現衣服上落上的浮塵還可以脫落。她長舒一口氣，用手把身上的斑痕都用力拍拍，大衣終于恢復了原本的面貌。

被拍掉的灰塵并沒有像普通的灰塵一樣下落，而是像一陣藍色的煙霧一樣飄向了空中，像一張有生命有序列的網一樣繼續在空中漂浮游蕩。

林昭愉呆呆地看著這種詭異的現象，直到這陣藍色的煙霧消失在灰蒙蒙的霧霾中。

這是什么科學現象？應該是科學的吧……她抬頭看看天空，有太陽，但是霧霾現象已經持續幾個月了，隔著灰蒙蒙的霧霾，太陽光只能看到白朧朧的光，身上感受不到一絲陽光該有的溫暖。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心下嘆了一口氣，她轉身進了那棟龐大陳舊的十一號樓。

這棟樓并不像外面看起來那么老，外面墻面斑駁的長著一片片污漬，里面卻是燈光明亮，溫度也很暖和，但沒看到什么人。

林昭愉摘掉帽子圍巾，露出一張清麗明艷的臉。她不算什么絕世美女，但勝在皮膚白皙，有一對彎彎的細眉和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眼睛明亮有神，眼眸像潑墨山水一樣黑白分明。

高挺的鼻梁給整張臉定下了線條分明的整體基調，使得她沉默的時候看上去略顯清冷。嘴巴也不算小，紅潤潤的嘴唇柔軟豐盈，像兩瓣玫瑰花瓣，肉感而不累贅。

一米七五的身高，身材也不像盛行的網紅美女一樣纖細骨感，是勻稱健康的體態。腰細腿長，緊實的肌肉包裹在大腿上。

林昭愉走進電梯，看著不斷變化的數字，心里默念著待會的自我介紹。眼看著就快要到十二層了，電梯卻停了。門一開走進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臉龐白皙，長相清秀，手里抱著一沓文件。

說不定以后是前輩了，林昭愉往旁邊讓了讓，發現身高也差不多，她開始偷偷用余光地打量身邊的人

他進來按了個“15”，半垂的眼皮終于抬起來看了看林昭愉，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你是哪個部門的，怎么沒見過你？”他開口問道，聲音略微嘶啞。

“哦，你好，前輩，我是來面試的，一個星期前就約好了。”這家公司地處偏僻，而且約好面試時間之后，她還想問一下公司的具體情況，但是發出的消息都沒有得到回復，所以她心里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剛說完，電梯到了，林昭愉微微側身走出電梯，擦身而過的時候，看到了他掛在面前的工牌，李桉。

電梯外靜悄悄的，整層房間都燈火通明，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走廊中間背對她站著一個中年男人，穿著通勤常見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頭微微低垂著，好像在站著打盹。

“你——”林昭愉剛開口準備打招呼，好字還沒說出口，一只手從背后襲來，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左手也被拉住往電梯里拽。

林昭愉下意識的掄起右手準備向后肘擊，轉頭卻看到是剛才電梯里的李桉。

李桉清秀的面孔緊繃著，無聲的用口型說道：“閉嘴。”他眉頭緊皺，大冬天的額角似有汗珠，好像剛才這一舉動耗費了很大的力氣。林昭愉看他不像圖謀不軌的樣子，便輕輕點頭。

李桉緩緩松開了捂著她嘴巴的手，指了指前方。林昭愉順著他指向的方向看過去。一瞬間瞳孔緊縮，原來背對著他們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轉過身來，而他的臉部已經面目全非的腐爛了大半！

臉上血肉向外翻涌著，像盛開的花，上面覆著一層藍黑色的塵粒，像是長了一層霉菌。早已經看不到眼睛的位置，只能看到兩個孤單單的眼球粘在血肉中間。嘴巴還算能看得出形狀，竟然還在微微笑著。面前的白襯衫上面布滿了斑駁的血跡和同樣藍黑色的霉斑。

林昭愉剛合上的嘴巴又猛地張大，卻沒能發出聲音，又被李桉的手又死死地捂住了。并且拉著她的身體慢慢向電梯里移動。

而那個中年男人也開始拖著沉重的步伐往他們這邊移動，不過他移動的速度很慢，雙腿有千斤重似的。

這到底是什么！林昭愉駭然又震驚，跟隨李桉一起慢慢地退回到電梯里面。

李桉松開她，伸手按了一樓，右手仍放到嘴邊比出“噓”的手勢。

林昭愉深吸一口氣屏住，顫抖的雙手握緊拳頭，沖他點點頭。

電梯行進到一樓，李桉步伐輕快的走出電梯，聲音沙啞地說：“跟我來。”便往左邊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走去。

林昭愉原地猶豫了一下，看著開著的大門，有一種立馬拔腿沖出去的沖動。然后回家洗個澡睡一覺，就當做了個噩夢。但她剎那間想起了門衛大衣上深深淺淺的藍黑色痕跡。

說不定不止一個人變成這樣……就算沖出去也未必能跑出這個工業園區。李桉剛才救了她，應該不是壞人，而且皮膚衣服也干凈沒有藍黑色污染痕跡或者血跡。

還是搞清楚怎么回事吧，片刻間林昭愉思索完畢，也隨后輕輕地跟了過去。

一樓的燈光依舊溫暖明亮，甚至有些晃眼，穿過走廊她默默看著左右的房間，從窗戶和門下看似乎都在開著燈。

到達走廊盡頭，李桉打開右邊房間門，走了進去，她也跟著進去，始終和李桉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李桉也不在意，進入房間后放松了一些，輕輕嘆了口氣，說：“先坐吧。”

林昭愉打量著這個房間，似乎是個茶水室，房間盡頭放著兩個飲水機，上面水桶里面的水都只剩一小半。房間中間是一個長會議桌，桌子周圍放著七八個座椅。左邊是兩三個鐵皮柜子，從玻璃櫥窗中看放著零食和亂七八糟的文件。右邊是兩個皮質沙發，沙發上還有一條薄薄的毛毯，應該是有人在這里午睡。

林昭愉手握椅背輕輕抬起一個椅子把它往外旋轉一個角度，然后坐下看著李桉。這椅子腿是鐵質的，容易發出聲響。看樣子那怪人是對聲響格外敏感，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還在活著……

李桉接了杯水，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是不是想問剛才那人是怎么回事。”他低頭喝了幾口水，緩緩開口說道，聲音依舊嘶啞，仔細聽好像比剛才更嚴重了。

林昭愉心里隱隱不安，但是好奇和恐慌占據了她的心，只能暫時忽視掉不太對勁的地方。

“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緊緊盯著李桉，“剛才那個人還算活著嗎？”

“感染了，整棟大樓都被感染了，”李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那樣當然不算活著了，還不如直接死了。”

“這要從一個星期前說起，開始只是一個人事部的同事，上班時候突然開始抓撓面部，幾個人拉他都拉不住，最后報警帶走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了……我沒看到現場，是聽旁觀的幾個同事說的，然后第二天，拉人的和旁觀的幾個同事也出現了這種情況。只不過他們被人看到的的時候臉部已經血肉模糊了。而且他們還會攻擊別人，抓撓，撕咬……”說著他仿佛打了個冷戰，臉色更加蒼白了，眼底也泛起了淚光。“很快整個大樓就淪陷了，除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幸存者。”

“那為什么這次不報警了呢？”林昭愉心里震驚又絕望，她以前在新聞上也看到過這樣的事件。她也沒太關注，只當是狂犬病。“剛開始不就是報警處理的嗎？”

“整棟樓都沒信號了，求救消息發不出去。不信你看你的手機。”

林昭愉打開手機一看，果然是沒信號。她心里不禁又往下沉了一分。

“為什么這些燈都在開著？是你開的嗎？”她發出了心底的疑問，“開燈有什么用嗎？”

“對，是我挨個開的，因為我發現在光線強的地方那些已經感染的人行動會大大減速。所以我冒險把所有的燈都開開了。”李桉回答道。

“這也太冒險了……你沒有嘗試過出去嗎？如果他們行動遲緩的話還是可以找機會出去的吧。”林昭愉嘴上問著李桉，心里也在嘗試著思索對策。

“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先不能走。”李桉搖搖頭。

“什么事情比命還重要？”林昭愉脫口而出，想到他手里抱著的文件。“難道是工作還沒做完？”這都不是工作狂了，這分明是工作狂魔，為了工作連命都不要了？

“不，我在找我的女朋友。”李桉苦笑著搖搖頭，“她是研發部的，事發之前她回家休假了，我不知道她到底回來沒有。之前一個個房間開燈也是為了找她。”

“你還挺癡情的嘛。”林昭愉故作輕松說道，心里卻不完全信任他。

為什么我剛遇到他，他一點都不吃驚，這棟樓都感染了還有外人進來。

還是說這期間的幾天不止我一個人進來，這也沒看到有別的幸存者，如果他對這期間進來的人都遇難了，他都視而不見，那為什么又救了我？

“剛才真是多謝你，要不是你，我也要被感染了。”林昭愉感激的沖他一笑，明眸皓齒。

“只是順手的事，”李桉也放松了一些，但是隨即表情鄭重的說道，“其實我救你也有私心，我想讓你幫助我。”

“怎么幫助你，我會盡力。”林昭愉也鄭重的說道。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剛剛救了自己是真的，不然自己也已經變成了那樣的怪物。

“我想讓你幫我找……”李桉輕聲說道，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外面大廳傳來聲響。

“親愛的朋友們，我回來啦！怎么一路都沒人，保安大叔也在摸魚……”一個嬌俏活力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林昭愉和李桉對視一眼，兩人從椅子上彈起來，飛快的沖向大廳按住那個金發飛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