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溫泉夜話

溫泉的水汽氤氳上升，在月光下形成一層薄紗般的霧靄。江照棠背對著顧寒舟坐在溫泉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雙修長的手指在自己肩頸處游走的觸感。顧寒舟的指尖帶著練拳擊留下的薄繭，力道卻控制得恰到好處，揉捏著她緊繃的肌肉。

“放松。“顧寒舟的聲音近在耳畔，溫熱的呼吸拂過江照棠的耳廓，“你的肩膀硬得像石頭。“

江照棠渾身一顫，溫泉水隨著她的動作蕩起細微的漣漪。她不敢回頭，怕自己的表情會泄露太多心事。顧寒舟的手指沿著她的脊椎緩緩下移，在某個穴位上突然用力。

“啊...“一聲輕呼不受控制地從唇間溢出，江照棠立刻咬住下唇，臉頰燒得發燙。

身后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接著，顧寒舟的手掌整個貼在她的后背上，溫度比溫泉水還要灼熱。

“疼？“簡單的問句，卻帶著罕見的關切。

江照棠搖搖頭，又想起對方看不見，小聲回答：“不疼...很舒服。“

顧寒舟的手繼續向下，在腰際流連。江照棠的腰很細，幾乎不盈一握，皮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蒼白得近乎透明，此刻卻被溫泉水蒸騰出淡淡的粉色。

“你太瘦了。“顧寒舟突然說，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悅，“以后每天多吃一碗飯。“

這命令式的口吻讓江照棠忍不住微笑：“好。“

一片櫻花飄落在水面上，正好停在兩人之間。江照棠伸手去撥，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了顧寒舟的手腕。那一瞬間，她感覺顧寒舟的脈搏跳得飛快。

“姐姐...“

“轉過來。“顧寒舟打斷她，聲音有些啞，“前面也要按。“

江照棠僵住了。轉過去就意味著要直面顧寒舟，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她不確定自己能控制住表情。但顧寒舟已經松開手，似乎在等她動作。

水波蕩漾，江照棠緩慢地轉過身。霧氣中，顧寒舟的臉近在咫尺，黑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水珠順著下頜線滴落。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墨色，像是能把人吸進去。

“閉眼。“顧寒舟命令道。

江照棠乖乖閉上眼睛。下一秒，微涼的指尖撫上她的太陽穴，輕輕揉按起來。這感覺太過美好，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小時候...“顧寒舟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媽媽經常這樣給我按摩。“

江照棠驚訝地睜開眼。顧寒舟很少提起蘇鈺，更別說分享童年記憶。

“我...我很羨慕。“江照棠小心翼翼地說，“媽媽從來沒這樣對過我。“

顧寒舟的手指頓了一下：“江晚晴不是對你很好嗎？“

“物質上是的。“江照棠苦笑，“但她總是很緊張，生怕我做錯什么惹爸爸不高興。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她上位的籌碼。“

按在太陽穴上的手指突然加重了力道，又很快放松。顧寒舟的眼中閃過一絲江照棠看不懂的情緒。

“你不是籌碼。“她斬釘截鐵地說。

溫泉的水汽模糊了視線，江照棠感覺眼眶發熱。她想說些什么，心臟卻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她猛地弓起身子，手指無意識地抓住顧寒舟的手臂。

“怎么了？“顧寒舟的聲音驟然緊繃。

江照棠想回答，卻發現呼吸變得異常困難。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顧寒舟的臉在視線中忽遠忽近。耳邊傳來水花四濺的聲音，接著她感覺自己被攔腰抱起，溫泉水從身上滑落，夜風一吹，冷得她直哆嗦。

“藥...藥在哪里？“顧寒舟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慌亂。

江照棠想指自己的包，卻抬不起手。黑暗如潮水般涌來，最后的意識是顧寒舟近乎猙獰的表情和她聲嘶力竭的喊聲：“江照棠！不準睡！聽見沒有！“

......

消毒水的氣味。這是江照棠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認知。她緩緩睜開眼，看到一片刺眼的白。醫院的病房，毫無疑問。

“醒了？“

沙啞的聲音從右側傳來。江照棠轉頭，看到顧寒舟坐在病床邊，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素來一絲不茍的黑發凌亂地散在肩頭，西裝外套皺巴巴的，像是穿了很久。

“姐姐...“江照棠想坐起來，卻被一陣眩暈擊倒。

顧寒舟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別動。“她按下呼叫鈴，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靜，“醫生說你心臟負荷過重，加上溫泉高溫導致血壓異常。“

江照棠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插著輸液針，胸口貼著心電監護的電極片。她試圖回憶昨晚的情景，卻只記得顧寒舟驚慌失措的臉。

“我...我睡了多久？“

“十四個小時。“顧寒舟的聲音很平靜，但江照棠敏銳地注意到她右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醫生說再晚送來十分鐘，你就...“

她沒說完，但江照棠懂。自己的心臟病有多嚴重，她比誰都清楚。

“對不起...“江照棠小聲說，“又給你添麻煩了。“

顧寒舟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她走到窗前，背對著江照棠，肩膀的線條緊繃得像拉滿的弓。

“不是你的錯。“她的聲音很低，“我不該帶你去泡溫泉。“

醫生和護士的到來打斷了這場對話。一番檢查后，主治醫生摘下聽診器：“情況穩定了，但需要住院觀察三天。“他轉向顧寒舟，“顧總，江小姐的心臟比預想的更脆弱，必須避免任何劇烈活動和情緒波動。“

顧寒舟點點頭，表情凝重。等醫護人員離開后，她回到病床邊，從公文包里拿出筆記本電腦。

“你休息，我處理工作。“

江照棠想說些什么，但一陣倦意襲來，她很快又沉入夢鄉。

......

朦朧中，江照棠感覺有人在輕輕擦拭她的臉。那觸感很溫柔，帶著她熟悉的雪松香氣。她想睜開眼睛，卻像被夢魘住一般動彈不得。

“小傻子...“

是顧寒舟的聲音，卻比平時柔和百倍，帶著她從未聽過的寵溺。

“為什么總是不好好照顧自己...“

微涼的指尖撫過她的眉骨，輕輕梳理她額前的碎發。江照棠想回應，卻發不出聲音。

“快點好起來...“聲音更低了，幾乎像是耳語，“我...我不能失去你...“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江照棠心底某個緊鎖的盒子。她感到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自己臉上，接著是柔軟的觸感——顧寒舟的唇輕輕貼在她的額頭，停留了幾秒才離開。

腳步聲漸遠，病房門輕輕關上的聲音。江照棠終于掙扎著睜開眼，摸向自己的額頭，那里還殘留著微濕的觸感。月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監護儀發出急促的“滴滴“聲。但這一次，不是因為病痛，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眩暈的喜悅。

......

清晨的陽光灑進病房時，江照棠看到顧寒舟蜷縮在旁邊的陪護椅上睡著了。她的黑發披散，長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嘴唇微微張開，看起來比醒著時年輕許多，也脆弱許多。

江照棠悄悄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在半途停住了。她不敢，怕驚醒這難得一見的景象。

“看夠了嗎？“顧寒舟突然開口，眼睛還是閉著的。

江照棠嚇得縮回手：“我...我沒...“

顧寒舟睜開眼，黑眸清亮，哪有半點剛睡醒的迷糊。她坐直身體，揉了揉后頸：“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江照棠小聲回答，忍不住問，“姐姐...你昨晚...是不是...“

“什么？“顧寒舟挑眉，表情恢復了往日的冷淡。

江照棠鼓起勇氣：“是不是親了我一下？“

空氣瞬間凝固。顧寒舟的動作僵住了，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再次發出刺耳的聲響。

“你做夢了。“她斬釘截鐵地說，“那是護士在檢查。“

江照棠抿嘴笑了，沒有拆穿這個拙劣的謊言。她太熟悉醫院的味道了，護士才不會用雪松香水。

“哦...“她乖巧地點頭，“那可能是我做夢吧。“

顧寒舟明顯松了口氣，轉身去倒水，卻沒注意到自己同手同腳的走路姿勢。江照棠把臉埋在被子里，偷偷笑了。

早餐后，醫生又來檢查了一次，宣布江照棠可以轉到普通病房。顧寒舟接了個電話，表情變得嚴肅。

“公司有事？“江照棠問。

“嗯，林國棟的案子有新進展。“顧寒舟收起手機，“我得去趟警局。“

江照棠點點頭：“你去吧，我沒事的。“

顧寒舟皺眉，似乎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下。最終，她撥通了顧瑤的電話：“來醫院陪江照棠，現在。“

不到半小時，顧瑤就風風火火地沖進了病房，手里還拎著一個巨大的果籃。

“照棠！“她撲到床邊，“嚇死我了！表姐說你泡溫泉暈倒了？“

江照棠有些不好意思：“嗯...心臟有點不舒服...“

“表姐都快急瘋了。“顧瑤湊近，壓低聲音，“她半夜兩點把我叫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聽她那樣說話。“

江照棠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的？“

“騙你干嘛！“顧瑤夸張地比劃著，“她還威脅醫生，說要是治不好你，就把醫院拆了。“

這個畫面在江照棠腦海中浮現，讓她既想笑又鼻酸。那個總是冷若冰霜的顧寒舟，竟然會為了她失態...

“對了，“顧瑤神秘兮兮地從包里掏出一個信封，“表姐讓我給你的。“

江照棠好奇地打開，里面是一張設計圖紙的復印件——西江項目紀念公園的最新設計，設計師署名處赫然寫著“蘇鈺&江照棠“。

“這是...“

“表姐昨晚熬夜改的。“顧瑤眨眨眼，“她說這是你和蘇阿姨共同的作品。“

江照棠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兩個并排的名字，眼眶發熱。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顧寒舟不僅接納了她，還把她放在了與蘇鈺同等的位置上。

“警局那邊？“江照棠抬頭問。

顧瑤撇撇嘴，“林國棟那老狐貍又想翻供，說什么證據不足...“

江照棠的心一沉。林國棟一日不伏法，顧寒舟的心結就一日不解。她突然想起母親江晚晴——作為當年的目擊者之一，她或許能提供更多證據。

“瑤瑤，能幫我個忙嗎？“

“什么？“

“我想去見我媽媽。“

顧瑤瞪大眼睛：“現在？你還在住院！“

“就一會兒。“江照棠懇求道，“有些事必須當面問她。“

顧瑤猶豫了很久，最終敗在江照棠哀求的眼神下：“...只能去一小時，而且得坐輪椅！“

......

臨江女子監獄的探視間比江照棠記憶中更加陰冷。江晚晴被帶進來時，看到女兒坐在輪椅上，臉色瞬間變了。

“照棠！你怎么了？“她撲到玻璃前，手指緊貼透明隔板。

“我沒事，媽媽。“江照棠勉強笑了笑，“只是小問題。“

江晚晴的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色和病號服，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是心臟又不好了？顧寒舟沒照顧好你？“

“不是的！“江照棠急忙搖頭，“姐姐對我很好，是她送我去醫院的。“

江晚晴的表情復雜起來：“你叫她姐姐了...“

“媽媽，“江照棠直奔主題，“林國棟的案子有新進展，但他想翻供。我需要你告訴我當年的一切，每一個細節。“

江晚晴的臉色變得蒼白：“為什么還要挖這些舊事？你就不能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嗎？“

“因為這是姐姐的心結。“江照棠堅定地說，“也是你的贖罪機會。“

江晚晴沉默了良久，最終長嘆一口氣：“你想知道什么？“

“那天在倉庫，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江晚晴的手指在玻璃上收緊，指節泛白：“我看到...林薇推了蘇鈺一把，就在車要撞上來的時候。“她的聲音顫抖著，“那么小的女孩，眼神卻像個惡魔...“

“還有呢？“

“林國棟...他站在遠處看著，臉上帶著笑。“江晚晴的眼淚掉下來，“我當時嚇傻了，躲在樹叢里不敢出聲...后來周強發現了我，說如果我想活命，就永遠閉嘴。“

江照棠的心揪成一團。她無法想象母親這些年背負著怎樣的恐懼和內疚。

“媽媽，你愿意把這些話告訴警方嗎？作為指證林國棟的證據。“

江晚晴擦掉眼淚：“有用嗎？我一個坐牢的人...“

“有用。“江照棠堅定地說，“姐姐說，正義也許會遲到，但不會缺席。“

江晚晴怔怔地看著女兒，突然發現那個總是怯懦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眼神里有了她從未見過的堅定。

“好。“她最終點頭，“為了你...也為了贖罪。“

回醫院的路上，江照棠靠在車窗上，疲憊地閉上眼睛。顧瑤一邊開車一邊偷偷看她：“問到你想要的了嗎？“

“嗯。“江照棠輕聲回答，“足夠把林國棟送進地獄的證據。“

她們剛回到病房，就看到顧寒舟站在窗前，背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去哪了？“她轉身，聲音冷得像冰。

顧瑤立刻躲到江照棠輪椅后面：“那個...我突然想起有事...“

“瑤瑤！“江照棠無奈地看著臨陣脫逃的盟友，只好自己面對顧寒舟的怒火，“我們去見了...我媽媽。“

顧寒舟的瞳孔驟然收縮：“你瘋了？醫生說過你需要靜養！“

“我必須去。“江照棠抬頭直視她的眼睛，“我媽媽愿意作證，指認林國棟和林薇。“

這句話像按下了某個開關，顧寒舟的表情瞬間變了。她幾步走到江照棠面前，單膝跪地與輪椅平齊：“她真的答應了？“

江照棠點點頭，忍不住伸手撫平顧寒舟眉間的褶皺：“她說...為了我，也為了贖罪。“

顧寒舟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人疼痛，但江照棠沒有掙脫。她們就這樣對視著，無聲的交流比任何語言都有力。

“謝謝。“最終，顧寒舟輕聲說，黑眸中閃爍著江照棠從未見過的光芒。

這一刻，江照棠覺得，所有的病痛和危險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