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神殿的月光,這幾日似乎染上了幾分暖意。
靈汐蹲在星辰圖旁,指尖懸在北斗星的光暈里,看著那道被蒼玄擦過無數(shù)次卻始終未消的白痕,忽然覺得這冰冷的星圖也有了幾分人情味。她這些天沒少折騰,用狐火在蒼玄的盔甲上烙過小狐貍爪印,偷喝光了他最后一壇醉流霞,甚至趁他打坐時,用紅線在他發(fā)間系了個小小的蝴蝶結(jié)。
蒼玄總是面無表情地拆掉蝴蝶結(jié),擦掉爪印,再冷著臉罰她抄天界戒律。可靈汐發(fā)現(xiàn),他抄戒律的宣紙,總在她畫過狐貍的地方留出半寸空白;他放在案上的寒川劍,劍鞘上竟悄悄多了個不易察覺的狐形刻痕,像是用指尖一點點磨出來的。
“大冰塊,你說人間的桃花是不是開了?”靈汐托著腮幫子,看著窗外流云,“酒館的老酒鬼說,三月桃花釀最是清甜,比你這寡淡的仙釀好喝百倍。”
蒼玄正在擦拭碎玉鳴,聞言動作微頓。玉佩上的裂紋自從冰牢初見后便沒再擴大,只是在月光下細看,能瞧見那些細紋里流轉(zhuǎn)著淡淡的金光,像藏了一捧碎星。“魔族,不配論人間風月。”
“又是這句話。”靈汐撇撇嘴,忽然化出狐尾,九條蓬松的尾巴在身后輕輕搖晃,尾尖的碎玉胎記蹭過他的衣袖,“可你看,連你的玉佩都不討厭我呢。”
碎玉鳴果然輕輕嗡鳴了一聲,像是在回應她的話。蒼玄的指尖觸到她尾尖的碎玉,那處傳來熟悉的暖意,順著血脈漫到心口,竟讓他想起昨夜她醉后抓住他衣袖的力道,柔軟而固執(zhí)。
他猛地收回手,站起身時銀甲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安分些,否則……”
話音未落,戰(zhàn)神殿外突然卷起一陣腥風。黑色的魔氣如潮水般涌來,撞在殿門的結(jié)界上,發(fā)出沉悶的轟鳴,琉璃瓦上的月光瞬間被染成墨色。
靈汐的尾巴瞬間炸開,警惕地弓起身子,紅衣在魔氣中翻卷如燃火的旗。“是魔族的氣息。”
蒼玄已握住寒川劍,銀甲在魔氣中泛著冷光。“待在殿內(nèi),不許出來。”
他話音剛落,一道玄色身影已破結(jié)界而入,魔氣在他周身凝聚成蟒形虛影,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壓。來人身著墨色錦袍,手持折扇,明明是玩世不恭的姿態(tài),眼底卻燃著焦灼的火焰。
“小狐貍,跟我回家。”夜離的折扇“唰”地展開,擋住蒼玄的寒川劍,扇骨上的暗紋在魔氣中流轉(zhuǎn),“天界的冰塊有什么好,哪有魔界的忘憂糖甜?”
“夜離堂兄?”靈汐愣住了,隨即皺眉,“你怎么來了?”
夜離是魔界攝政王,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堂兄。他總愛用折扇敲她的頭,卻會在她被長老責罰時偷偷塞給她用蛇鱗糖紙包著的忘憂糖。靈汐從未想過,他會闖上天界來救她。
蒼玄的寒川劍已凝結(jié)出冰霜,劍氣將夜離的魔氣逼退三尺。“魔界之人,擅闖天界戰(zhàn)神殿,當誅。”
“當誅?”夜離笑了,笑聲里帶著戾氣,“蒼玄戰(zhàn)神,你私自囚禁我魔族公主,又該當何罪?”他的目光掃過靈汐,看見她頸間尚未完全消退的劍痕,眸色驟沉,“看來這幾日,小狐貍沒少受委屈。”
“我沒有!”靈汐急忙辯解,尾尖的碎玉胎記卻莫名發(fā)燙,“是我自己……”
“不必多說。”夜離打斷她,折扇指向蒼玄,“今日我便帶她走,你若攔著,便是與整個魔界為敵。”
蒼玄的銀甲在魔氣中愈發(fā)冰冷,肩甲上的誓言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出鎮(zhèn)壓萬物的力量。“本君的地界,豈容魔族撒野。”
寒川劍驟然出鞘,劍光如月華傾瀉,瞬間凍結(jié)了空氣中的魔氣。夜離折扇一揮,玄色魔氣凝聚成巨蟒,張開血盆大口咬向蒼玄。兩位頂尖強者的力量碰撞,整個戰(zhàn)神殿都在震顫,星辰圖上的星輝劇烈閃爍,仿佛隨時會崩塌。
靈汐縮在殿柱后,看著那道銀甲身影在魔氣中穿梭,寒川劍每一次揮出都帶著撕裂空間的力量,卻始終沒有下死手。她又看向夜離,他的魔氣雖烈,招式間卻處處留有余地,顯然也不想真的引發(fā)仙魔大戰(zhàn)。
可他們都忘了,魔族有秘術(shù),能以血脈為引,引爆對方最在意之人的軟肋。
夜離久戰(zhàn)不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折扇收起,指尖凝聚出黑色的魔紋,那魔紋在空中扭曲成狐形,正是狐族的禁術(shù)“焚心咒”——此咒不會傷人,卻能灼燒被施咒者最在意之人的神魂。
“蒼玄,嘗嘗這滋味如何?”夜離冷笑一聲,將魔紋拍向蒼玄。
蒼玄正欲揮劍格擋,卻見靈汐突然從殿柱后沖了出來。她紅衣翻飛,像一道燃燒的閃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他面前,尾尖的碎玉胎記恰好撞上那道黑色魔紋。
“不要!”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
黑色魔紋撞上碎玉胎記的瞬間,發(fā)出刺耳的爆裂聲。靈汐痛得悶哼一聲,尾尖的碎玉胎記像是被烈火灼燒,瞬間滲出鮮血,染紅了她的紅衣裙擺。淡金色的狐火瘋狂閃爍,卻擋不住那股蝕骨的痛楚。
幾乎是同一時間,蒼玄腰間的碎玉鳴突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悲鳴。玉佩上的細紋驟然擴大,一道清晰的裂痕從邊緣蔓延至中央,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碎裂。
“呃——”蒼玄猛地捂住心口,一股從未有過的劇痛席卷全身,像是元神被生生撕裂。他看著靈汐尾尖滴落的鮮血,看著那枚染血的碎玉胎記,左眼神鏡驟然亮起,血色花海的畫面鋪天蓋地涌來——這一次,他清晰地看見,那紅衣身影倒在花海中時,心口插著的,正是他的寒川劍。
“靈汐!”蒼玄的聲音里竟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夜離也愣住了,他沒想到靈汐會為蒼玄擋下這一擊。焚心咒對施咒者反噬極大,他看著靈汐蒼白的臉,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小狐貍,你瘋了?”
靈汐咬著唇,強忍著痛楚,抬頭看向蒼玄。他銀甲上沾了她的血,那點殷紅在月光下格外刺眼。“你不能……中狐族秘術(shù)……”她知道,天界戰(zhàn)神若被魔族秘術(shù)所傷,定會被問罪,“我沒事……”
話未說完,她便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蒼玄下意識伸手接住她,懷中的身軀輕得像一片羽毛,紅衣上的血跡蹭在他的銀甲上,燙得驚人。他低頭,看見她尾尖的碎玉胎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而他腰間的碎玉鳴,裂痕深處竟?jié)B出了金色的血珠——那是他的神血。
原來,這玉佩不僅與她的宿命相連,更與他的元神息息相關(guān)。
“蒼玄,你看清楚了!”夜離的聲音帶著怒意和失望,“她是魔族,是你的敵人!你護著她,只會引火燒身!”
蒼玄沒有理會他,指尖顫抖地撫上靈汐尾尖的傷口。那里的血跡沾在他的指尖,帶著她的溫度,也帶著碎玉的微光。心口的劇痛還在蔓延,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神也會痛,痛到連寒川劍的冰都無法凍結(jié)。
這就是……軟肋嗎?
他看著懷中昏迷的靈汐,她的眉頭緊鎖,即使在夢中也帶著痛楚。左眼神鏡的畫面再次浮現(xiàn),血色花海,紅衣染血,寒川劍……那些碎片般的宿命,似乎正在一點點拼湊成令人恐懼的真相。
“滾。”蒼玄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寒意。
夜離一怔,隨即冷笑:“你以為我愿意待在這冰窟窿里?蒼玄,記住你今日的選擇。若她因你而陷入萬劫不復,我定不饒你。”他深深看了一眼靈汐,轉(zhuǎn)身化作一道玄色流光,消失在魔氣之中。
戰(zhàn)神殿重歸寂靜,只剩下魔氣殘留的腥甜和淡淡的血腥氣。
蒼玄抱著靈汐,一步步走向偏殿。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她的夢。將她放在梨木椅上時,他發(fā)現(xiàn)她的手還緊緊攥著,掌心是一片蒼白。
他取來療傷的仙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尾尖的傷口上。血珠不再滲出,碎玉胎記卻依舊黯淡,像是失去了光澤的星辰。蒼玄的指尖停留在那枚胎記上,忽然想起冰牢初見時,它與碎玉鳴共振的模樣,那時的微光,比天上的星辰還要亮。
“為什么……要這么做?”他低聲問,明知她不會回答。
昏迷中的靈汐卻輕輕動了動手指,像是在回應他的話。她的唇瓣翕動,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蒼玄湊近了才聽清——
“你說過……別亂跑……”
蒼玄的心猛地一縮。
那是他在人間古鎮(zhèn)說過的話,彼時雨落如絲,他笨拙地為她擋雨,看著她舉著狐貍糖畫的背影,脫口而出的關(guān)切。他以為她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她竟記在了心里,甚至在這種時候,用自己的方式回應。
他站起身,走到書案前,看著那枚裂開細紋的碎玉鳴。玉佩上的金光黯淡了許多,裂痕處的神血已經(jīng)凝固,變成了暗紅色。他指尖撫過裂痕,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元神正與這玉佩緊密相連,它的痛,便是他的痛。
千年前的仙魔大戰(zhàn),到底藏著什么秘密?月瑤狐,碎玉鳴,他的神鏡左眼,還有那片揮之不去的血色花海……這些線索像散落的星辰,明明滅滅,卻始終無法連成完整的星軌。
偏殿傳來輕微的響動,蒼玄轉(zhuǎn)身望去,看見靈汐醒了。她正揉著眼睛,尾尖的傷口讓她蹙著眉,看見他時,卻還是習慣性地露出了狡黠的笑。
“大冰塊,我是不是很厲害?”她晃了晃尾巴,試圖掩飾那枚黯淡的碎玉胎記,“我可是幫你擋了大招呢,你該怎么謝我?”
蒼玄看著她強裝無事的模樣,心口的痛楚再次浮現(xiàn)。他走過去,將一枚晶瑩的丹藥放在她手心。“服下。”
“這是什么?”靈汐捏著丹藥,聞著淡淡的蓮香,“不會是毒藥吧?”
“能解焚心咒的余毒。”蒼玄的聲音依舊清冷,卻沒再用“魔族”這樣的字眼,“再鬧,就真的扔去喂哮天犬。”
靈汐吐了吐舌頭,乖乖將丹藥吞下。一股清涼的氣息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尾尖的痛楚減輕了許多。她抬頭看向蒼玄,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的尾巴看,眼神復雜。
“看什么?是不是覺得我的尾巴特別好看?”靈汐故意晃了晃尾巴,卻不小心掃到了他的頭盔。
頭盔“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露出了他束發(fā)的玉簪。那玉簪通體瑩白,雕成了狐貍的形狀,只是線條有些笨拙,像是初學雕刻的人胡亂刻的,與他一身精致的銀甲格格不入。
靈汐愣住了:“這是……狐貍簪子?”
蒼玄的耳根微微泛紅,迅速撿起頭盔戴上,遮住了那枚玉簪。“隨手雕的,不值一提。”
“騙人。”靈汐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這分明是照著我的樣子刻的。大冰塊,你是不是偷偷喜歡我啊?”
蒼玄轉(zhuǎn)身就走,步伐快得有些狼狽。“胡說八道,罰你再抄一百遍天界戒律。”
看著他略顯倉促的背影,靈汐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低頭看向自己尾尖的碎玉胎記,那里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只留下淺淺的紅痕。她能感覺到,碎玉鳴的裂痕,似乎與她的血脈產(chǎn)生了某種更深的聯(lián)系。
夜離說得對,她是魔族,他是天界戰(zhàn)神,他們之間隔著的,是仙魔殊途的天塹,是與生俱來的宿命。
可她剛才擋在他面前時,心里想的不是宿命,不是種族,只是不想看到他受傷。
靈汐摸了摸心口,那里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發(fā)芽,帶著碎玉的微光,也帶著月光的清寒。她不知道這是什么,只知道這種感覺,比夜離的忘憂糖還要甜,也比誅仙臺的罡風還要痛。
偏殿外,蒼玄靠在廊柱上,指尖撫過腰間的碎玉鳴。玉佩的裂痕依舊清晰,卻不再滲出神血。他能感覺到,靈汐的氣息與玉佩的共鳴越來越強,仿佛他們本就該是一體。
左眼神鏡又開始刺痛,這一次,他沒有抗拒那片血色花海。他看著畫面中那道模糊的銀甲身影,忽然明白,所謂的宿命,或許從來都不是用來窺見的,而是用來打破的。
月光重新灑滿戰(zhàn)神殿,落在星辰圖那道淺淺的白痕上,也落在偏殿內(nèi)那抹蜷縮的紅衣身影上。碎玉鳴在寂靜中輕輕嗡鳴,像是在訴說一個被遺忘的承諾,又像是在預告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蒼玄握緊了寒川劍,劍鞘上的狐形刻痕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他知道,從靈汐擋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
他的星辰,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軌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