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那冷不是從濕透的磚縫里滲出來的,而是從骨頭縫里、從五臟六腑深處往外鉆的冰碴子。小月蜷縮在后臺最角落那只蒙塵的舊衣箱后面,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那是她剛才死死捂住嘴、咬破舌尖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時留下的。喉嚨里火燒火燎,帶著一股鐵銹的甜腥氣。
她眼前一片模糊,淚水混著冷汗糊了滿臉,又被她胡亂地用沾滿后臺油彩和灰塵的袖子抹去,留下幾道骯臟的淚痕。可無論怎么抹,眼前揮之不去的,是師姐柳煙眉那張在昏黃汽燈下、被劣質胭脂覆蓋卻依舊掩不住死寂和劇痛的臉!還有……還有師姐胸前戲衣領口微敞處,那繃帶邊緣一閃而過的、如同鬼火般跳躍的冰藍幽光!
那光!那冰冷刺骨、帶著不祥氣息的光!像毒蛇的信子,狠狠舔舐過小月的心臟!錢伯鈞那張掛著偽善笑容的圓臉在腦海中浮現,鏡片后的眼睛閃著毒蛇般的光:“……盯著她……尤其是……她藏東西的地方……還有……蕭寒……”高橋一郎那張涂著厚粉的能面臉逼近,死魚眼死死盯著她:“……光……那光……告訴我……位置……”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背叛了!她尖叫了!為了活命!為了不被像小豆子一樣扔進亂葬崗喂狗!可結果呢?槍響了!子彈撕裂皮肉的劇痛!冰冷的地板!生命隨著溫熱的血液迅速流逝……最后看到的,是師姐那張臉……還有那抹光!
“呃……”一聲壓抑的、如同幼獸瀕死般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擠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猛地低下頭,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嘗到更濃的血腥味。指甲死死摳進掌心,尖銳的痛楚讓她混亂的腦子有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不能死!不能像小豆子那樣!師姐……師姐胸前那光……到底是什么?錢伯鈞和高橋一郎為什么那么害怕?為什么……為什么師姐寧可忍受那樣的劇痛也要藏著它?那晚城隍廟……師姐冒死取回來的東西……是不是就是那光的源頭?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迷霧!小月猛地抬起頭!那雙紅腫的眼睛里,巨大的恐懼如同退潮般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絕望和憤怒淬煉出的、近乎瘋狂的決絕!師姐在拼命!用命在藏!用命在守!而她……她做了什么?!她親手把刀子遞給了敵人!
不!不能這樣結束!
她顫抖著,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雙腿軟得像面條,幾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她扶著冰冷的、布滿灰塵的衣箱板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翻涌的血腥氣和那股滅頂的眩暈感。肩頭被子彈擦過的傷口火辣辣地灼痛,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但她顧不上這些了!
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這死寂、如同墳墓般的后臺。偽軍士兵的皮靴聲還在前廳回蕩,錢伯鈞那令人作嘔的諂媚聲隱約可聞。師姐被帶走了……關在哪里?那東西……那能要人命的東西……還在師姐身上嗎?還是……已經被錢伯鈞搜走了?!
不!不可能!師姐那么拼命地藏!錢伯鈞那個老狐貍沒那么快得手!一定還在!一定在師姐身上!或者……在她被帶走前,藏在了后臺某個地方?!
小月的心臟狂跳起來!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力量猛地注入四肢百骸!她必須找到它!必須搶在錢伯鈞之前!那是師姐用命守護的東西!是她贖罪的唯一機會!
她像一只受驚的貍貓,貼著冰冷的墻壁,無聲無息地向著柳煙眉之前卸妝的那間小隔間挪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開地上散落的道具和蒙塵的幕布,耳朵豎得筆直,捕捉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隔間門虛掩著。一股濃烈的劣質胭脂味、草藥苦澀味和淡淡的血腥氣混雜在一起,撲面而來。小月的心猛地一縮!她閃身進去,反手輕輕掩上門。
昏黃的油燈光下,一片狼藉。梳妝臺上,胭脂盒打翻了,嫣紅的膏體糊了一片;銅盆里的水泛著渾濁的暗紅;地上散落著沾血的繃帶碎片和幾縷被扯斷的頭發……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痛苦和絕望的氣息。
小月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強忍著翻涌的淚意,目光如同探針般在狹小的空間里急速掃視!師姐的東西不多……那只舊銅盆……梳妝臺抽屜……墻角堆著的戲服……還有……床鋪!
她的目光猛地釘在床鋪上!那床凌亂的、散發著血腥藥味的被褥!師姐最后就是從這里被帶走的!她撲到床邊,雙手顫抖著,近乎粗暴地掀開被子!枕頭!褥子!她一寸寸地摸索著!冰冷粗糙的布料摩擦著掌心,帶著絕望的觸感!
沒有!什么都沒有!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澆頭!小月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梳妝臺上,震得銅盆里的血水微微晃動。她絕望地抬起頭,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梳妝臺——那只被打翻的胭脂盒!
等等!
小月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只胭脂盒……盒角磕碰得厲害,脫了漆的地方露出銹褐底色……她記得!師姐總把它帶在身邊!父親留下的?!
一個電光火石的念頭劈入腦海!她猛地撲過去,抓起那只冰冷的鐵皮胭脂盒!盒蓋被摔得有些變形,她用力掰開!嫣紅的胭脂膏糊滿了盒底。她伸出顫抖的手指,不顧那粘膩的觸感,狠狠地在胭脂膏里攪動!指甲刮擦著冰冷的鐵皮盒底!
沒有!除了冰冷的鐵皮和粘稠的胭脂,什么都沒有!
絕望再次攫住了她!難道……真的被搜走了?!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瞬間——
她的指尖猛地觸到了盒底邊緣!一道極其細微、如同木質紋理般的縫隙!那縫隙……不是磕碰的裂痕!它太規整了!像一道……暗格?!
小月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她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穩住顫抖的手指!尾指的指甲尖沿著那縫隙極快地一挑!動作細微如撫琴挑弦!
“咔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脆響!
盒底的薄鐵皮悄無聲息地彈起一角!露出盒底夾層!里面——空空如也!
小月的心瞬間沉入冰窟!空的?!怎么會是空的?!難道師姐……早就轉移了?!
不!等等!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夾層底部!那冰冷的鐵皮上……赫然印著幾道極其模糊、卻帶著新鮮濕氣的……指痕!那指痕的邊緣,還沾著一點極其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色粉末!像是……某種特殊的印泥?或是……干涸的血跡?!
師姐動過!她動過這里!而且……就在不久前!東西……被拿走了!帶在身上了?!
這個認知如同驚雷炸響!小月猛地轉身!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盯向隔間門口!師姐被帶走了!那東西……就在她身上!就在錢伯鈞或者佐藤的眼皮子底下!
必須搶回來!必須!
她沖出隔間,如同離弦之箭般撲向通往戲班核心區域的那條昏暗走廊!走廊盡頭,班主趙三福那間平日里用來算賬、此刻卻如同刑訊室的房門緊閉著!門口站著兩個荷槍實彈、如同門神般的偽軍士兵!冰冷的刺刀在昏光下閃著寒芒!
小月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她猛地剎住腳步,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墻壁拐角陰影里!怎么辦?!硬闖?那是找死!
就在她心急如焚、幾乎要絕望的瞬間——
“吱呀——”
走廊另一頭,堆放道具的雜物間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穿著打雜粗布短褂、臉上沾著油彩灰的半大孩子探出頭來,是小豆子那個沉默寡言的弟弟小石頭!他飛快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目光與小月焦急的眼神在空中猛地一撞!小石頭那雙總是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竟閃過一絲極其罕見的、如同孤狼般的決絕!他極其隱蔽地、朝著小月藏身的拐角方向,飛快地比劃了一個手勢——一個只有戲班內部才懂的、極其古老的手勢:“琴弦!”
琴弦?!蕭寒?!
小月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瞬間涌上心頭!是蕭寒在指路?!他……他也在?!他也在想辦法?!
來不及細想!小石頭的手勢剛落,雜物間的門便無聲地合攏了,仿佛從未打開過。
琴弦……琴弦……后臺琴房!那里有通往班主房間的……通風口?!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野火般在小月腦海中燃起!那是戲班早年搭建時留下的、早已廢棄的通風管道!入口就在琴房堆放舊樂譜的破柜子后面!她小時候貪玩鉆進去過!
賭了!
小月猛地一咬牙!身體如同貍貓般貼著墻壁,悄無聲息地向著走廊另一頭的琴房方向潛去!動作輕盈迅捷,將花旦練就的身段功夫發揮到了極致!她避開地上散落的雜物,繞過一根根冰冷的柱子,每一次落腳都輕如鴻毛,每一次呼吸都壓到最低!
琴房的門虛掩著。里面一片死寂,只有灰塵在微弱的光線下無聲飛舞。小月閃身進去,反手輕輕掩上門。目光迅速鎖定墻角那個巨大的、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柜子!
她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挪開沉重的柜子!柜子與墻壁之間,果然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側身鉆入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濃烈的霉味和灰塵氣息撲面而來!
就是這里!
小月沒有絲毫猶豫!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冰冷刺骨,如同咽下了最后的恐懼!她側過身,不顧肩頭傷口的劇痛,如同一條滑溜的魚,猛地鉆進了那狹窄、冰冷、布滿蛛網和灰塵的通風管道!
管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小月只能憑著記憶和感覺,在狹窄的管道里艱難地向前爬行!冰冷的鐵皮摩擦著皮膚,灰塵嗆得她幾乎窒息!肩頭的傷口在每一次用力時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她不管不顧!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向前!找到師姐!找到那東西!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光線!還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小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光線透入的縫隙處——那是一塊松動的鐵皮擋板!透過縫隙,她看到了下方的景象!
正是班主趙三福的房間!
房間中央,柳煙眉被兩個偽軍士兵粗暴地按在一張椅子上!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額角布滿冷汗,肩后那處被血浸透的繃帶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她微微垂著頭,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單薄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顯然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錢伯鈞背著手,在房間里踱著步。他那張圓滑的臉上此刻沒有一絲笑容,金絲眼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如同毒蛇般在柳煙眉身上逡巡。班主趙三福則像個被抽了骨頭的軟泥,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面如死灰,渾身篩糠般抖動著。
“……柳小姐,”錢伯鈞停下腳步,聲音冰冷得如同臘月的寒風,“戲也唱了,苦也受了。何必再硬撐?太君耐心有限。只要你交出藏在身上的東西……說出那‘光’的來歷……我保你平安,保戲班無事。”他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更加陰鷙,“否則……這水韻軒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得給你陪葬!”
柳煙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頭!那張被冷汗和血污模糊的臉上,一雙眼睛如同寒潭般深不見底!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被冰封的死寂和……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淬火般的決絕!
“錢顧問……”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煙眉……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什么光……什么藏東西……”她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肩后的劇痛,“……戲班……無辜……求你……”
“無辜?!”錢伯鈞猛地拔高聲音,臉上肌肉扭曲,露出猙獰的真容!“城隍廟!那晚城隍廟的火!那斷碑下的東西!還有剛才!你胸前那鬼火一樣的光!你真當太君是瞎子?!是傻子?!”他猛地逼近一步,幾乎要貼到柳煙眉的臉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帶著血腥氣,“交出來!否則……我現在就讓人把外面那些小崽子……一個個拖進來!當著你的面……剝皮抽筋!”
柳煙眉的身體猛地一僵!那雙死寂的眸子里,瞬間閃過一絲劇烈的波動!如同冰面被重錘砸裂!她死死咬住下唇,鮮血順著嘴角蜿蜒流下!她垂下頭,長發再次遮住了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內心煎熬。
通風管道里,小月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鐵皮,幾乎要摳出血來!師姐……師姐在硬撐!她在用命護著那東西!護著戲班的人!錢伯鈞這個畜生!他要對其他人下手了!
不行!必須阻止他!必須拿到那東西!搶在他動手之前!
小月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釘在柳煙眉身上!那東西……那東西一定還在師姐身上!錢伯鈞搜過身了?沒有!師姐的衣服雖然凌亂,但明顯沒有被徹底搜查的痕跡!尤其是……她胸前!那件淡荷色的并蒂蓮戲衣領口雖然微敞,但里面那層濕透的里衣還緊緊裹著!繃帶也還在!
在那里!一定還在那里!貼著心口藏著!
一個瘋狂的計劃如同閃電般劈入小月的腦海!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一直緊攥著的左手!掌心被指甲摳破的傷口還在滲血!那半截冰冷的、刻著蝌蚪符文的斷簪,正死死硌在她的掌心!
她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癲狂的決絕!她緩緩抬起左手,將那半截染血的斷簪,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向自己右肩那處被子彈擦過的傷口!
“噗嗤!”
尖銳的斷簪刺入皮肉!劇痛讓她眼前一黑!溫熱的鮮血瞬間涌出!她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隨即,她猛地將斷簪拔出!帶著淋漓的鮮血!然后,她將那沾滿鮮血的斷簪尖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向通風管道那塊松動的鐵皮擋板邊緣!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聲音不大,但在下方死寂的房間里,卻如同驚雷般炸響!
“誰?!”錢伯鈞猛地轉身!銳利的目光如同閃電般射向聲音來源——通風口的方向!
柳煙眉的身體也猛地一震!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瞬間捕捉到通風口縫隙后那雙一閃而過的、布滿血絲和決絕的眼睛!
小月?!
柳煙眉的心臟驟然停跳!巨大的驚駭瞬間淹沒了她!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錚——!”
一聲極其短促、卻又帶著穿云裂石般穿透力的琴音,如同黑暗中驟然劃破長夜的閃電,猛地刺穿了房間的死寂!
是蕭寒!又是他!他在外面!他用琴音掩護!
錢伯鈞被這突如其來的琴音和通風口的異響分了神!他猛地扭頭看向門口方向!那兩個按著柳煙眉的偽軍士兵也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千鈞一發!
柳煙眉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她不知從哪里爆發出一股驚人的力量!身體猛地向下一沉!右肩狠狠撞向左側士兵的手腕!同時左腿閃電般掃向右側士兵的腳踝!
“呃啊!”
“噗通!”
兩聲悶哼和重物落地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兩個偽軍士兵猝不及防,一個手腕劇痛脫手,一個被掃倒在地!
“找死!”錢伯鈞反應過來,厲聲咆哮!伸手就去拔腰間的槍!
但柳煙眉更快!她如同被逼到絕境的母豹,根本不顧肩后撕裂般的劇痛,身體猛地向前一撲!不是沖向門口!而是撲向——錢伯鈞!
她的目標不是人!是錢伯鈞腰間掛著的那串鑰匙!那串鑰匙里,有一把黃銅的、造型奇特的鑰匙!正是班主趙三福房間的鑰匙!也是……也是戲班那口存放著所有重要契約和銀錢的大鐵箱的鑰匙!那鐵箱……就在房間角落!
錢伯鈞被柳煙眉這同歸于盡般的撲擊驚得后退一步!柳煙眉的手如同鐵鉗般抓住了他腰間的鑰匙串!用力一扯!
“嘩啦!”
鑰匙串被硬生生扯斷!幾把鑰匙叮叮當當散落一地!
“攔住她!”錢伯鈞氣急敗壞地怒吼!
倒在地上的偽軍士兵掙扎著爬起!門外的士兵聽到動靜也猛地推門沖了進來!
柳煙眉根本不管身后的危險!她的目光死死鎖定了地上那把黃銅鑰匙!她撲倒在地,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抓!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鑰匙的瞬間——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
柳煙眉的身體猛地一僵!左肩胛處瞬間炸開一團血花!巨大的沖擊力將她狠狠摜倒在地!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眼前陣陣發黑!
一個沖進來的偽軍士兵端著槍,槍口還在冒著青煙!
“賤人!”錢伯鈞驚魂未定,臉上肌肉扭曲,一腳狠狠踹在柳煙眉的腰腹上!
柳煙眉悶哼一聲,蜷縮在地,鮮血迅速染紅了身下的地面。她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昏厥過去,沾滿血污的手,卻依舊死死攥著拳頭!那把黃銅鑰匙……就在她身下!被她用身體死死壓住了!
通風管道里,小月看著下方師姐中槍倒地,鮮血噴涌的畫面,如同被萬箭穿心!巨大的悲憤和怒火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她再也顧不得隱藏!用盡全身力氣,瘋狂地撞擊著那塊松動的鐵皮擋板!
“哐當!哐當!”
擋板發出巨大的聲響!
“上面!通風口有人!”錢伯鈞猛地抬頭,厲聲喝道!槍口瞬間指向通風口!
就在這生死一瞬——
“錚錚錚——!”
一連串急促得如同狂風暴雨般的琴音,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瘋狂和決絕,如同驚濤駭浪般從門外洶涌而入!瞬間淹沒了整個房間!那琴音不再是清越悠揚,而是充滿了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如同千萬把利刃同時出鞘!尖銳!暴烈!帶著撕裂一切的瘋狂!
是蕭寒!他在用琴音做最后的掩護!用生命在彈奏!
巨大的聲浪沖擊著耳膜!錢伯鈞和偽軍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震耳欲聾的琴音震得頭暈目眩!動作不由自主地一滯!
就是現在!
通風管道里,小月眼中閃過一道瘋狂的光芒!她猛地將手中那半截染血的斷簪,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擲向下方——目標不是人!而是房間角落里那盞昏黃的、搖曳不定的油燈!
斷簪如同黑色的閃電,劃破空氣!
“噗!”
油燈的玻璃燈罩應聲而碎!滾燙的燈油瞬間潑灑出來!濺落在旁邊堆放的、用來糊紙人竹架的高粱稈堆上!
“呼——!”
干燥的高粱稈遇到滾燙的燈油,瞬間爆燃!橘紅色的火焰如同毒蛇般猛地竄起!濃煙滾滾!
“著火了!”
“快救火!”
房間內瞬間大亂!偽軍士兵驚恐地叫喊著!錢伯鈞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火驚得連連后退!
混亂!致命的混亂!
通風管道里,小月看著下方騰起的火焰和濃煙,看著錢伯鈞和偽軍士兵驚慌失措的身影,看著倒在地上、被濃煙籠罩的師姐……她猛地一咬牙!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從那被撞開的通風口,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
身體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痛讓她眼前一黑!但她顧不上這些!濃煙嗆得她劇烈咳嗽!她掙扎著爬起,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鎖定濃煙中那個蜷縮在地的身影!
師姐!
她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濃煙和火焰阻擋了視線,也暫時阻擋了錢伯鈞和偽軍士兵!她撲到柳煙眉身邊!師姐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肩頭和腰腹處鮮血淋漓,氣息微弱!
“姐!”小月帶著哭腔嘶喊,顫抖的手伸向柳煙眉的胸口!那件被鮮血浸透的戲衣!那緊貼心口的位置!
她的手顫抖著,摸索著!隔著濕冷粘稠的戲衣和繃帶,指尖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棱角分明的輪廓!一個用油紙緊緊包裹著的硬物!
就是它!
小月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她猛地撕開柳煙眉胸前那早已被血浸透的戲衣!不顧那刺目的鮮血和繃帶!手指如同鐵鉤般,狠狠摳向那個硬物!
“呃……”昏迷中的柳煙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小月的手指已經抓住了那油紙包裹的邊緣!她猛地向外一扯!
“噗嗤!”
油紙包裹被硬生生地從繃帶和血肉的粘連中扯了出來!帶出一股溫熱的鮮血!
小月將那沾滿鮮血的油紙包裹死死攥在掌心!滾燙!如同握著燒紅的烙鐵!那里面……就是師姐用命守護的東西!
“在那里!抓住她!”錢伯鈞氣急敗壞的咆哮聲穿透濃煙和火焰!
小月猛地抬頭!透過翻騰的煙霧,她看到錢伯鈞那張猙獰扭曲的臉!看到黑洞洞的槍口正指向她!
跑!必須跑!
她攥緊那滾燙的油紙包裹,用盡全身力氣,如同受傷的野獸般,猛地撞開身邊燃燒的雜物,沖向房間另一側那扇緊閉的窗戶!
“砰!砰!”
子彈呼嘯著擦著她的身體飛過!打在墻壁上,濺起碎石!
小月不管不顧!她撲到窗前!窗戶被木條釘死!她抬起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踹向窗欞!
“咔嚓!”
腐朽的木條應聲斷裂!冰冷的夜風和雨水瞬間灌了進來!
小月回頭最后看了一眼濃煙烈火中那個倒地的身影,淚水混合著血水和雨水模糊了視線。她猛地轉身,如同撲火的飛蛾,縱身躍出了窗外!身影瞬間消失在冰冷的雨夜之中!
身后,是錢伯鈞瘋狂的咆哮和偽軍士兵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那依舊在暴雨般轟鳴、如同為亡魂送葬的……裂帛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