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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黃昏的落幕

鬧事

漫長的寒冬,終于被田野上日漸稀薄的殘雪和偶爾鉆出怯生生的嫩綠草芽宣告終結。然而,對于蜷縮在破屋里的張旭晗和沐妤雪來說,這姍姍來遲的春天,并未帶來多少暖意和希望,反而更像是一場漫長消耗戰后的精疲力竭。

饑餓,成了這個早春最頑固的烙印。

他們像兩只在寒冬中耗盡了所有儲備的小獸,靠著最后一點毅力熬過了最冷的月份。米缸早已見底,那點可憐的大米,在無數個饑餓的夜晚,被煮成了能照見人影的稀湯,勉強維系著生命的火苗。天氣稍好的日子,他們便拖著虛弱的身子,穿過剛剛解凍、泥濘不堪的田地,跋涉幾十里山路,鉆進還帶著料峭寒意的山林。枯葉下藏著零星苦澀的薺菜芽,去年秋天遺漏的干癟野果成了難得的甜味,能燃燒的枯枝更是珍貴的燃料。每一次進山,都是一場與體力和運氣的賭博。張旭晗揮舞著對他來說依然沉重的鐵鏟,雖然更多時候是當拐杖,沐妤雪挎著那個用破布條反復加固過的小柳條筐,兩個小小的身影在空曠的山林里渺小得如同塵埃,卻有著驚人的韌性。他們挖野菜,砍枯枝,動作遲緩卻執著,每一次微小的收獲都讓黯淡的眸子亮起一絲微光。靠著這點大自然的施舍和近乎頑強的求生意志,他們終于,勉勉強強地,挨過了那個漫長而絕望的冬天。

清晨,一縷帶著濕冷氣息的、灰蒙蒙的光線,透過窗戶上殘留的破紙洞,吝嗇地灑進小屋。沐妤雪是被胃里一陣劇烈的絞痛喚醒的。她睜開眼,感覺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連翻個身都困難。饑餓感如同無數只小蟲在啃噬著她的內臟,讓她頭暈眼花。她側過頭,看著旁邊還閉著眼睛的張旭晗,他瘦削的小臉上也帶著營養不良的表現。

“嘿嘿……”沐妤雪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卻虛弱得像小貓叫,“哥……我餓得……動不了了……你去做飯吧……”她試圖用這種撒嬌般的語氣,掩飾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無力感。

張旭晗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那雙過早承擔了太多沉重的眼睛里,此刻也盛滿了生理性的疲憊和饑餓帶來的茫然。他看著沐妤雪努力揚起的、奶呼呼卻毫無血色的小臉,心頭微微一軟,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微笑。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沙啞。他掙扎著坐起身,骨頭縫里都透著酸軟。掀開那床薄得幾乎不保暖的破棉被,一股寒意瞬間包裹了他單薄的身體。他穿著露出腳趾的破布鞋,腳步虛浮地走向那個所謂的“廚房”。

希望,像爐膛里微弱的火星,在他走向米缸時還頑強地跳躍著。然而,當他掀開那沉重的、用木板拼湊的米缸蓋子,探頭望去時,那點微弱的火星“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

缸底空空如也,干凈得連一粒米屑都找不到。前幾天冒雨進山挖回的那一小把野菜,也在昨天最后的晚餐中被消耗殆盡。

真正的絕境!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張旭晗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扶住了冰冷的灶臺才沒摔倒。腦海中想著:“早上怎么辦?中午怎么辦?晚上怎么辦?”這空蕩蕩的米缸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嘲笑著他所有的努力和掙扎。

他呆呆地站在灶臺前,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被抽走了魂的木偶,動作僵硬地轉過身,腳步沉重地挪來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冰冷的刀鋒上。

沐妤雪還躺在床上,睜著大眼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看著他。看到張旭晗空著手回來,臉上那比鍋底灰還難看的表情,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小嘴微微抿緊。

張旭晗走到床邊,甚至不敢看沐妤雪的眼睛,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家里……沒米了。野菜……也沒了。”他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絕望,“早上……先餓著吧。”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汲取某種力量,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點倔強,“等一會……我出去買點米。”

說完,他不再看沐妤雪的反應,徑直走向屋里唯一一件像樣的家具——床腳邊那個巨大的、油漆剝落的舊木箱。這箱子是爺爺留下的,里面承載著這個家幾乎全部的家當。

他掀開沉重的箱蓋,一股陳舊的、混合著塵土和樟腦丸的味道撲面而來。箱子里沒什么衣物。張旭晗自己的衣服只有三套,還是前年買的,洗得發白,袖口和褲腿都短了一大截,緊巴巴地套在他日漸消瘦的身體上,顯得異常局促。他快速翻過那幾件單薄的衣物,手指觸碰到箱底一件疊放整齊、卻打滿了深色補丁的深藍色中山裝。

這件衣服,是爺爺生前最珍視的體面。只有在去鎮上趕集或者重要的日子,爺爺才會小心翼翼地穿上它。布料早已磨損得厲害,袖口、領口、肘部都細密地縫補過,針腳細密整齊,透著一股歲月沉淀的樸素和尊嚴。張旭晗的手指在那粗糙的、帶著爺爺體溫記憶的布料上停留了片刻,心頭涌起一陣尖銳的酸楚。

他定了定神,小心地拿起這件沉甸甸的中山裝。摸索著,在內側一個縫制得極其隱蔽的口袋里,他掏出了一個用同樣洗得發白的舊棉布,里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團。

布團很小,很輕,卻承載著這個家最后的希望。

張旭晗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他走到窗邊,借著灰蒙蒙的天光,一層層,極其小心地打開布包。里面露出的,是一疊疊得整整齊齊、新舊不一的紙幣。最大的一張,是紅彤彤的一百元。其余的都是十元、五元、一元,甚至還有幾張皺巴巴的五毛。每一張都帶著被反復摩挲、小心保管的痕跡。

他坐在冰冷的床沿,將錢幣一張張攤開在膝蓋上,屏住呼吸,開始清點。手指因為緊張和寒冷而微微顫抖。一百元一張,十元七張,五元兩張,一元五張,五毛三張……他數了一遍,又數了一遍,生怕漏掉一張。

總共一百八十六塊五毛。

這個數字,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落在他心里。他飛快地在心里盤算:米價現在大概兩塊多一斤,買十幾斤米,能撐一段時間。如果能像去年夏天那樣,運氣好,抓到野兔,或者挖到更多值錢的野菜、草藥去集市上換點錢,再勒緊褲腰帶……也許,也許能熬到田里的小麥成熟……那是爺爺留下的最后一塊田,雖然被叔叔霸占了大部分,但爺爺據理力爭,總算保住了靠近小屋的這一小塊。那是他們秋天最后的指望。

雖然前路依舊艱難,但至少,眼下有了買米續命的錢!一絲微弱的希望,如同冰層下的暗流,重新在他心底涌動。他小心翼翼地將錢重新包好,放進貼身的衣兜里,緊緊按著,仿佛按住了生命線。他站起身,準備立刻動身去縣城買糧。

就在他剛要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喧嘩和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股來者不善的戾氣。

“張旭晗!小兔崽子!開門!”一個粗魯的男聲伴隨著重重的拍門聲響起,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張旭晗的心猛地一沉!是叔叔張富貴!還有那個刻薄的嬸嬸王桂花!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像一只察覺到危險的幼獸。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床上驚恐地坐起來的沐妤雪,眼神示意她別動,然后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

門外,果然站著那兩張令他厭惡又恐懼的臉。叔叔張富貴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穿著一件半舊的皮夾克,叼著劣質香煙,眼神渾濁而貪婪。嬸嬸王桂花則瘦高刻薄,顴骨突出,嘴唇薄得像刀片,穿著一件花哨俗氣的棉襖,雙手叉腰,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喲,小崽子,在家呢?”張富貴噴出一口濃煙,斜睨著張旭晗,猛的跨一大步就想往里闖。

張旭晗瘦小的身體卻像釘子一樣釘在門口,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挺直了脊梁,盡管聲音還有些發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你們又來干什么?”

“干什么?”王桂花尖著嗓子,手指幾乎要戳到張旭晗的鼻子上,“你說干什么?這破房子!你爺爺都死多久了?你一個小屁孩占著茅坑不拉屎?趕緊的,跟我們到鎮上,把房子過戶到你叔叔名下!省得以后煩!”

又是為了房子!爺爺尸骨未寒,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奪走這最后的棲身之所!

張旭晗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拳頭在身側攥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像淬了冰:“這房子,是爺爺留給我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們別想打主意!”他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

“嘿!小雜種!給你臉了是吧?”張富貴被他的態度激怒了,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推搡了張旭晗一把,“你爺爺留給你?你算老幾?老子是他親兒子!這房子就該是老子的!你個小野種懂個屁!”他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唾沫星子噴了張旭晗一臉。

張旭晗被推得一個趔趄,撞在門框上,后背生疼。但他立刻站穩,依舊死死擋在門口,眼神倔強得像頭小狼崽:“爺爺的遺囑在村支書那里!你們想要,去找支書說!”

“少拿村支書壓我們!”王桂花尖聲叫道,三角眼里閃著惡毒的光,“那老東西跟你爺爺穿一條褲子的!誰知道那遺囑是真是假?今天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說著,她竟直接伸手,惡狠狠地抓住了張旭晗細瘦的胳膊,長長的指甲掐進了他的皮肉里!

“啊!”張旭晗痛呼一聲,下意識地掙扎。拉扯間,他緊緊捂在貼身衣兜里的那個小布包,因為劇烈的動作,“啪嗒”一聲,掉了出來!布包散開,里面那疊他剛剛數過、寄托著全部希望的紙幣,如同被驚飛的蝴蝶,紛紛揚揚地撒落在地上!

灰蒙蒙的光線下,那紅色的百元大鈔,綠色的十元票子,還有那些零散的毛票,在冰冷的泥土地上顯得格外刺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張富貴和王桂花的目光,瞬間被地上的錢牢牢吸住!尤其是那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像磁石一樣牢牢吸住了他們貪婪的眼球!王桂花臉上的刻薄瞬間被狂喜取代,她反應快得驚人!

“哎呀!錢!”她尖叫一聲,像是餓狼看到了肥肉,猛地松開抓著張旭晗的手,身體以不可思議的敏捷撲倒在地,雙手并用,像掃垃圾一樣,瘋狂地將散落在地上的錢往自己懷里攏!動作之快,之貪婪,令人作嘔!

“我的錢!那是我的錢!”張旭晗目眥欲裂,嘶吼著撲上去阻攔,“還給我!那是買米的錢!”他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試圖去搶奪王桂花懷里的錢。

“滾開!小雜種!”張富貴一腳踹開張旭晗,將他重重地踹倒在地,然后幫著王桂花,將最后幾張零散的毛票也搶了過來。

王桂花心滿意足地將一大把皺巴巴的鈔票緊緊捂在胸前,臉上堆滿了得逞的、令人憎惡的笑容,仿佛抱著金元寶。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摔倒在地、嘴角滲出血絲的張旭晗,聲音尖刻得意:“錢?什么你的錢?你個小屁孩哪來這么多錢?肯定是偷的!要么就是你爺爺藏起來沒給我們的!正好,這錢就當是你欠我們的撫養費!房子的事,”她頓了頓,三角眼掃過這破敗的小屋,帶著施舍般的倨傲,“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想通了,隨時來找我們!”說完,她得意地朝張富貴使了個眼色。

張富貴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輕蔑地瞥了一眼掙扎著想爬起來的張旭晗,摟著王桂花,兩人帶著搶來的“戰利品”,趾高氣揚地揚長而去,留下滿地狼藉和刺耳的嘲笑聲。

世界,在張旭晗眼中徹底失去了顏色。

他趴在地上,冰冷粗糙的泥土地面硌著他的臉。他看著王桂花消失的背影,看著地上那兩張被遺漏、沾滿泥土的五毛錢,看著空空如也、仿佛咧開嘴嘲笑他的破屋門口,大腦一片轟鳴后的死寂。

錢……沒了。一百八十六塊五毛……買米的錢……活下去的希望……沒了。被搶走了。被那兩個所謂的“親人”,像強盜一樣,當著他的面,獰笑著搶走了!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他不是哭叔叔嬸嬸的狠毒和貪婪,那早已是刻骨的認知。他是哭自己!哭自己為什么那么不小心!為什么沒有抓緊那救命的錢!哭這剛剛燃起的、微弱的希望,被如此輕易、如此殘忍地掐滅!哭這幾個月,他和沐妤雪,該怎么活下去?

“嗚……嗚嗚……”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終于無法抑制地從他緊咬的牙關里溢出來。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像個無助的嬰兒般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肩膀劇烈地抽動著,絕望的哭聲在空蕩破敗的屋子里回蕩,充滿了令人心碎的悲涼。

這哭聲沒有持續很久。

也許是身體里的最后一點力氣被哭盡了,也許是那深入骨髓的、求生的本能和作為“哥哥”的責任感在絕望的深淵里發出了最后的吶喊。張旭晗猛地收住了哽咽!那抽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扼斷在喉嚨里!他用力地、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發出響亮而粗糲的聲音。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尚未風干,在灰撲撲的小臉上留下泥濘的溝壑。

他用手背狠狠地、近乎粗暴地抹了一把臉,將淚水和鼻涕糊成一團。然后,他掙扎著,用手撐著冰冷的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床上嚇得臉色慘白、捂著嘴不敢出聲的沐妤雪,只是用一種近乎空洞、卻又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孤注一擲的狠厲眼神,掠過她驚恐的臉龐。

“我出去一趟。”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輪摩擦,低沉而壓抑。

“哥……”沐妤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幾乎是本能地掀開破被,光著腳跳下冰冷的泥地,沖過去想拉住張旭晗的衣袖,“你要去哪?外面冷……”

她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粗糙的、洗得發白的布料。

張旭晗卻像被烙鐵燙到般,猛地側身躲開!動作快得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他扭過頭,那雙紅腫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沐妤雪,里面翻涌著痛苦、絕望,還有一絲讓沐妤雪感到陌生的、近乎瘋狂的執拗。

“別跟著!”他低吼出聲,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刺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斬釘截鐵的威壓,“待在家里!哪也別去!看好門!”

沐妤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她看著哥哥那張布滿淚痕卻寫滿狠戾的小臉,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帶著一股破釜沉舟般的氣勢,猛地拉開那扇沉重的破門!

“哐當!”

門被狠狠甩上!凜冽的、夾雜著早春寒意的北風瞬間灌入,吹得沐妤雪一個哆嗦,也徹底隔絕了張旭晗那瘦削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卻挺得筆直如標槍的背影。

他消失在了門外那片灰蒙蒙、冰冷刺骨的世界里。

城市,像一頭巨大的、陌生的鋼鐵怪獸,在傍晚鉛灰色的天幕下匍匐著。張旭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嘈雜的街道上,單薄的舊外套根本無法抵御早春傍晚料峭的寒風。風像無數把冰冷的小刀,刮過他裸露的脖頸和臉頰,鉆進他空蕩蕩的胃里,帶來一陣陣痙攣般的絞痛。

饑餓,像一頭蘇醒的、狂暴的野獸,在他體內瘋狂地咆哮、撕咬。從早上到現在,他滴水未進,胃袋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冰冷的胃酸在灼燒。眼前陣陣發黑,雙腿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塊,每一步都沉重得需要耗盡全身的力氣。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大腦一片混沌,只剩下一個模糊而強烈的念頭:找吃的!必須找吃的!否則,他和妹妹,都會餓死在這個看似溫暖的春天里!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倒下時,一股霸道而濃郁的香氣,如同無形的鉤子,猛地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是肉包子的香氣!混合著麥粉的焦香、油脂的醇厚、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蔥姜辛香!

這香氣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誘人,瞬間蓋過了城市里所有的汽油味和灰塵味,像一只溫暖的大手,直接探入他冰冷的胃袋,狠狠地揉捏了一把!

他循著香氣,幾乎是本能地、踉蹌著轉過一個街角。

一家臨街的包子鋪,正沐浴在昏黃溫暖的燈光下。蒸籠高高摞起,白色的蒸汽如同熱情的舞者,從籠屜的縫隙中噴涌而出,氤氳繚繞,散發著令人瘋狂的、生命的氣息。蒸籠邊緣,兩個剛剛出鍋、白胖滾燙的大肉包,正靜靜地躺在油紙上,表皮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油潤光澤,散發出致命的誘惑力!它們離他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那滾燙的、實實在在的“生”的希望!

鋪子里,微胖的老板娘正背對著門口,低著頭,專注地數著一疊零錢,嘴里還念念有詞。

饑餓的灼燒感瞬間達到了頂峰!張旭晗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那兩個白胖的包子在視野中無限放大,散發著金色的、救贖般的光芒!胃里的酸水瘋狂上涌,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他拼命地吞咽著并不存在的口水,試圖壓制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對食物的原始渴望!

時間,在極致的饑餓面前,被無限拉長、扭曲。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老板娘數錢的背影,蒸騰的白氣,誘人的包子……這一切在他混亂的視野里旋轉、放大。理智的堤壩在饑餓的洪流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搖搖欲墜。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吶喊:拿走它!快!趁現在!就兩個包子!沒人看見!小雪還在家里餓著!快!

那騰騰的熱氣仿佛幻化成了一只無形的手,帶著魔鬼般的蠱惑,緊緊地扼住了他最后一絲清明!

“啊!”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野獸般的低吼。

張旭晗猛地閉上眼睛,牙關緊咬,幾乎要咬碎!再睜眼時,那雙曾經清澈倔強的眸子里,只剩下被絕望和饑餓燒灼出的、一片赤紅的瘋狂!

身體,徹底背叛了思想!被求生本能操控!

他像一道離弦的箭,又像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閃電般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兩個滾燙的包子!指尖傳來的灼痛感是如此真實,卻又如此微不足道!

“啊!”老板娘幾乎在同時驚覺,猛地轉過身!

“抓小偷!站住!!”一聲尖利刺耳、飽含憤怒的尖叫,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街道傍晚的喧囂!那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張旭晗的耳膜和心臟!

巨大的驚恐如同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熄了那點瘋狂的火焰!他剛邁出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地上,身體因為巨大的慣性猛地前傾,幾乎摔倒!手里的包子變得滾燙而沉重,仿佛烙鐵!

“站住!小兔崽子!敢偷東西!”老板娘憤怒的咆哮和沉重的腳步聲從身后追來!

跑!必須跑!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一切!張旭晗用盡全身力氣,猛地轉身,攥緊那燙手的包子,朝著來時的方向沒命地狂奔!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然而,他太虛弱了。長期的饑餓和剛才爆發的沖刺,早已耗盡了他本就所剩無幾的體力。沒跑出十幾米,雙腿就像灌滿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

就在這時,一只鐵鉗般有力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從斜刺里伸出,精準地、死死地攥住了他細瘦的胳膊!

“啊!”巨大的力道讓他痛呼出聲,身體被硬生生拽停!慣性讓他重重地撞進一個穿著深藍色制服、散發著淡淡煙草味的堅硬胸膛!

他驚惶失措地抬起頭,對上了一雙銳利如鷹隼、帶著審視和威嚴的眼睛——是警察!那深藍色的制服,帽檐下的國徽,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冰冷的光澤!

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劈進腦海!張旭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他徒勞地掙扎了一下,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蝴蝶,脆弱而徒勞。

“啪嗒!”手里那兩個沾滿了他汗水和驚恐的包子,掉落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滾了幾滾,沾滿了塵土。那點微弱的、象征著“生”的暖意,瞬間熄滅,只剩下冰冷的絕望。

“小小年紀,學什么不好,學偷東西!”警察的聲音低沉而嚴厲,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牢牢鉗制著張旭晗細瘦的胳膊,力道大得讓張旭晗感覺骨頭都在呻吟。

包子鋪老板娘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指著張旭晗的鼻子破口大罵:“就是這個小賊!偷我的包子!兩個肉包子!光天化日啊!警察同志,你可要好好管管!”

周圍的零星行人被這動靜吸引,投來或好奇、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張旭晗身上,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死死地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泥污、腳趾外露的破布鞋,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巨大的羞恥感而劇烈地顫抖著,臉色慘白如紙。

警察皺了皺眉,對老板娘說:“東西追回來了就好。人我先帶回所里。”他低頭看了一眼像只受驚鵪鶉般縮成一團的張旭晗,語氣不容置疑:“跟我走。”

張旭晗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像一只被拎住后頸的小貓,被警察半拖半拽地帶離了這條充滿包子香氣和恥辱的街道。那兩個沾滿塵土的包子,被老板娘嫌惡地用腳踢到了路邊的垃圾桶旁,成了流浪狗爭搶的目標。

派出所里,慘白刺眼的日光燈將小小的詢問室照得如同白晝,也照得張旭晗無所遁形。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舊紙張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秩序感。角落里的灰塵在強烈的光柱中無聲地飛舞、旋轉。

張旭晗坐在一張冰冷的、硬塑料材質的長椅上,那寒意透過單薄的褲子直透骨髓。他縮著肩膀,頭幾乎要埋進胸口,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深陷的白色印記,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抵御那滅頂的恐懼和羞恥。他能感覺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不規則地跳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

對面的桌子后面,坐著剛才那位抓他的警察。他脫下了帽子,露出剪得很短的頭發。他攤開一個厚厚的記錄本,拿出鋼筆,擰開筆帽。筆尖點在粗糙的紙面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隨即停下。警察抬起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落在張旭晗低垂的頭頂上。

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職業性的銳利,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叫什么名字?”警察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不高,卻清晰地穿透空氣,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冰冷。

張旭晗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喉嚨干澀發緊,像被砂紙堵住,過了好幾秒,才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細若蚊蚋的字:“……張……張旭晗。”聲音嘶啞微弱,幾乎淹沒在日光燈管的“嗡嗡”聲里。

“多大了?”警察的目光掃過他瘦小單薄的身板和那身明顯不合體的破舊衣服。

“……六……六歲。”這次回答更低了,帶著一種無地自容的虛弱。他多希望自己能說大幾歲,可這副身體,這身打扮,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真實。

“家在哪里?”警察繼續問,鋼筆尖懸停在記錄本的上方。

家?張旭晗的心猛地一抽。那個漏風的破屋?那個剛剛被搶走最后一點錢的地方?那個還有餓著肚子等他回去的妹妹的地方?他嘴唇嚅動了幾下,報出了一個模糊的、屬于城市邊緣某個混亂城郊結合部的地址。聲音干澀得像枯葉摩擦。“……豫都……西郊…………”后面幾個字含糊不清。

警察在記錄本上飛快地寫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

“為什么偷東西?”警察放下筆,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目光更加專注地鎖定了張旭晗低垂的頭顱。這個問題,帶著一種直指核心的壓迫感。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張旭晗的胸口。只有墻上那面掛鐘的秒針,還在不知疲倦地、固執地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他緊繃的神經上。他盯著自己腳邊那片被燈光照得異常光潔、甚至能模糊映出他此刻狼狽倒影的地磚,仿佛要將那里盯出一個洞來。他該怎么說?說家里一粒米都沒有了?說錢被叔叔嬸嬸搶走了?說妹妹還在家里餓著?誰會信?誰會同情一個小偷?說了又有什么用?只會招來更多的鄙夷和盤問!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說了也沒用”的絕望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警察等了幾秒,耐心似乎在一點點耗盡。他身體向前傾的幅度更大了一些,那份無形的壓迫感陡然增強,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胸口,幾乎令人窒息。他的聲音加重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嚴厲:“問你話呢!為什么偷東西?說話!”

張旭晗的頭垂得更低了,下巴幾乎要抵到胸口。他垂在身側的手攥得更緊,指甲深陷皮肉,帶來尖銳的刺痛,卻無法緩解心頭那滅頂的恐慌。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釘在了這張冰冷的椅子上,被這慘白的燈光炙烤著。

警察見他不語,眉頭擰得更緊。他拿起鋼筆,在記錄本上敲了敲,發出“嗒、嗒、嗒”的輕響,那聲音比剛才的秒針更加磨人。他換了一個方向,拋出了一個更致命的問題:

“你父母呢?他們的姓名?聯系方式?電話多少?”

晗情蠱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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