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悄然滑過指尖。
蕭炎的小院浸染著修煉的沉靜。那每隔十日的“月華浴”,在草木精華與清冷月輝的交織下,持續梳理著他體內的“凍土”。氣海中沉寂的斗之氣死水,終被喚醒微瀾。
三個月過去,堅韌的苦修終見成效。
斗之氣,七段!
掌心涌動的淡黃氣流雖尚顯稀薄,卻已凝聚出切實形態。蕭炎感受著久違的力量感在經絡中涌動,唇角無聲勾起一絲堅韌的弧度。實力緩慢回升,給予他面對蕭家復雜目光的幾分底氣。院落角落,洛洛依舊靜坐如古卷,青絲低垂。
骨炎戒在她手中蘊養多日,此刻安靜地佩戴回蕭炎指間,其中沉眠的“根息”趨于平穩,如同得到溫潤春雨滋養的微弱星火,穩住了瀕危的搖曳。
適逢烏坦城一年一度的盛大市集。喧囂的人聲如潮水般漫過街巷,煙火氣蒸騰不息。
“蕭炎哥哥,今日市集甚為熱鬧,不知可否陪薰兒一游?”蕭薰兒身影輕盈地出現在院門,淡青裙裾拂過門檻,淺笑如新月生輝。她眸光澄澈溫婉,望向蕭炎時帶著恰到好處的親近。
蕭炎剛剛錘煉完畢,汗珠綴在麥色的頸項。他本欲婉拒——每一分光陰于他皆珍貴如許。然而目光觸及角落里靜默的洛洛,他心中微動:這個山巒中走出的少女,可曾見過這紅塵萬象?
“也好。”他頷首,又對著靜隅輕喚:“洛洛,外面喧鬧,要……去看看么?”語氣間不自覺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謹慎。
洛洛緩緩抬首。青灰色的發絲被晨光穿透,流淌出朦朧的光暈。她左眼清澈的視線投向門外鼎沸的人聲,無波無瀾,未置可否。卻已無聲地起身,流暢自然地移至蕭炎身后半步之地。
薰兒面上溫婉笑容未減分毫,只是眼底那片寧靜湖面下,審視與警惕的暗流悄然深潛一寸。
三人入市集。
蕭炎行在前方,空氣微妙凝滯。薰兒笑語溫軟,指拈珠釵玉器相詢,眸光卻如柔絲裹著無形的測探。洛洛則徹底抽離于這份喧囂,視線徑直穿過琳瑯滿目的貨品、摩肩接踵的人潮,落于塵世縫隙——墻角石縫間倔強吐綠的苔痕;屋檐破瓦上承載著晨露舒展單薄的蕨葉;天空翼影掠過時,流風中細微的羽振之聲。
“蕭炎哥哥,你看這只紫玉簪,襯我的衣裳可好?”薰兒駐足于一玲瓏珠寶攤前,指尖捻起一支流蘇垂墜的精致發簪,回首淺笑,眼波流轉。
蕭炎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目光卻下意識飄向身后的洛洛——她正靜靜佇立原地,視線落向不遠處插滿晶瑩糖葫蘆的稻草棒上,那陽光下閃耀如琥珀琉璃的晶體包裹的紅果,似乎攫住了她無聲的注視。
“洛洛,可是想嘗嘗那個?”蕭炎脫口問道。
洛洛收回目光,轉向蕭炎,青灰色雙馬尾隨之輕晃:“何為……‘嘗’?”清冷的聲音不高,恰落于臨近攤販與薰兒耳中。
蕭炎頓時語塞。如何解釋味蕾的狂歡?舌齒與食物的觸碰、咀嚼時的碾磨、吞咽的溫熱感?這……竟也需要被定義么?
薰兒眼中掠過一絲極淺的訝異,旋即化為幽深探究:“洛姑娘莫非未曾見過……冰糖葫蘆?”語聲輕柔帶詢。
洛洛坦然頷首,目光落回那剔透紅果:“此物,形美誘目,光轉晶疊。然其質:內核紅實含酸,外體凝晶裹甜,強行混融生膩。駁雜能量之糾纏體。”她語調平直,全然基于能量解析與物性構成,聽得一旁老漢張大了嘴巴。
蕭炎扶額,迅速掏出銅幣買下一串,塞入洛洛手中:“拿著。咬開它,嘗嘗味道。是甜的。”
洛洛低眉,看著掌心一串艷紅果實,并未即刻動作。白布遮顏,情緒難測,唯持著糖葫蘆的姿勢,于彼岸黑裙與疏離氣質的襯托下,格格之中透出幾分荒誕。
這一幕,盡數落入側街轉來的加列奧一行眼中。
加列奧華服裹身,神情倨傲如斗勝的公雞。目光習慣性掠過攢動人頭,瞬間被蕭薰兒遺世獨立的風姿攝住,熾熱的貪婪幾欲噴薄而出。旋即掃見薰兒身側那刺眼的身影——蕭炎?!這廢物竟還敢招搖過市?!再瞥見蕭炎身后那手持糖葫蘆、銀發遮目的怪異身影……
“喲!這不是蕭家鼎鼎大名的蕭炎少爺嘛?”加列奧陰陽怪氣的聲調即刻響起,帶著一群虎背熊腰的隨從,氣勢洶洶地堵住了攤前通道,“怎么?還沒被家族徹底踢出門?倒有閑心攜美同游?喲!還帶了這么個……嗬!深山尋寶尋來的稀罕貨?蒙著雙眼睛是扮瞎子裝可憐呢?”
刻毒目光毫不避諱地刮過洛洛全身,赤裸的鄙夷幾近凝成實質。
薰兒秀眉微蹙,俏臉凝霜,眼底金芒微不可察地一閃即隱。她不言不語,蓮步輕移,貼近蕭炎半步,姿態優雅卻分明。
蕭炎眼底寒氣霎時凝結。他下意識將洛洛護于身后(盡管她神情依舊無波無瀾),面色沉冷如鐵,盯著加列奧:“加列奧,好狗不擋路。滾開!”
“好狗?擋道?”加列奧嗤笑,貪婪視線黏在薰兒臉上,“誰擋誰的道?一個斗氣都快漏光的廢物!帶著個半人半妖的怪物,還敢靠近薰兒小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識相的趕緊滾蛋!別污了薰兒小姐的眼!”他身上一股明顯超出斗之氣階段的渾厚氣息悄然散逸而出,正是二星斗者的標志性威壓!瞬間讓蕭炎剛凝聚的七段斗之氣變得滯澀起來,仿佛被無形的巨石壓制!
“就是!垃圾就該待在垃圾堆里!”
“這白毛小瞎子,蕭炎你口味夠重啊!童養媳?”
“蕭家?呸!一代不如一代!”隨從們哄笑叫囂,污言穢語撲面而來。
周遭人群如潮水般退避,投來的目光混雜著憐憫、好奇與漠然。市集的喧囂在此處被凍結,只剩加列奧一行的氣焰囂張。
蕭炎額頭青筋隱現!二星斗者的威壓如沼澤般纏繞周身,體內的斗之氣運轉艱難,骨骼甚至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他怒極欲炸!即便實力差距懸殊至此,受辱至此,亦絕不可忍!尤其對洛洛!
就在蕭炎欲搏命爆發、薰兒眼底金芒幾欲噴薄而出、沖突將起的剎那——
一直安靜垂首、視線凝固于手中晶瑩紅果的洛洛,忽而緩緩抬起了頭。
她未看加列奧,亦無視那群狂吠的惡犬。
澄凈的目光穿透喧囂人墻,落定于街角陰暗處——那里,幾簇顏色艷麗得出奇的蘑菇于潮濕處寂靜綻放。
仿佛市井污言穢語,不及菌傘絲縷斑紋值得細觀。
接著,她極為清晰、毫無情緒波動、純粹如同陳述“葉有枯斑”般客觀事實的語聲,穿透雜亂,落向蕭炎的背影:
“火火。此數人言語穢濁,面目猙獰。其表里:肝火熊熊,灼傷脾胃之絡;腎氣虛浮,上沖侵擾雙目。根基朽壞,氣運凋敝,已是風中殘燭之相。所發污穢之氣場,當避之。實如依附腐尸嗡鳴之蛆蠅。觀其命火搖曳,恐難及十載之數。”
她的聲音清冷,如冰珠落玉盤,字字清晰。話語間不帶絲毫煙火氣,卻精準點破加列奧等人從臟腑精元到命理氣數的“敗亡征兆”,冷靜得如同剖開一件標本。
“……”
空氣凝窒。
加列奧面上獰笑僵住。
隨從們的囂叫噎在喉頭。
薰兒明眸圓睜,投向洛洛的視線瞬間充滿前所未有的愕然與探究!
蕭炎亦是一震,胸中狂怒奇異地被這冰原般的“診斷書”凍結,化為一股荒謬絕倫的冷嗤!
圍觀者中,有人憋不住“噗嗤”失笑。
“混賬!妖女!你、你膽敢詛咒本少?!”加列奧面孔瞬間由紅轉紫,額角青筋暴跳如蚯蚓!被當眾點破“腎氣虛浮”、“十載壽數”,簡直比潑婦罵街更為致命!尤其被一個“怪物”平靜“宣判”!
洛洛的視線終于自那艷麗菌傘挪開,投向面龐扭曲的加列奧。清澈左瞳如一泓古井寒潭,映不出半分怒意,唯余一片純粹的“觀察”:
“非詛咒。乃實相。”她語氣依舊平和認真,“惡語污言,徒然加劇心火焚耗,損折命元根本。若仍不休止,九載亦危。”嚴肅嚴謹,仿若醫者叮囑病患。
“嘶……”加列奧只覺一股邪火沖頂,雙眼赤紅!被如此平靜地宣判“死期”,且反復強調,簡直是天大的羞辱與驚悚!“蕭炎!你等著!還有你這瘋妖女!拍賣會上,我加列家族定要你們顏面掃地!給我走著瞧!”
二星斗者的兇悍氣勢狂暴炸開!地面微塵震蕩!然而看著蕭炎那雖被壓迫得面色微白卻依然挺直脊梁、眼神冰寒如刀鋒的模樣,再觸及薰兒那看似平靜卻令他心頭發悸的眼神……加列奧終究壓下了當場發作的暴戾!
他切齒狠語,惡毒地剜了洛洛一眼,帶著一幫臉色煞白的隨從,撞開人群,狼狽而去。比失去顏面更可怕的,是那漠然如寒冰般的“預言”,悄然在他心底扎下了一絲陰冷的寒意。
人潮散開處,壓抑的嗤笑聲隱隱浮動。
蕭炎緊繃的肩背悄然放松,那令人窒息的斗者威壓消散無形。一股難言的滑稽與暢快感在胸中涌動。他看向洛洛:“你方才……”
“非虛言。”洛洛垂眸,視線重新落于手中糖葫蘆的晶瑩外殼,語氣無波,“敗亡之兆,根源于朽。肉眼可辨。如是而已。”她伸出纖白指尖,好奇地觸向那層閃耀的糖晶。
“咦?”
指尖輕觸處,一片細小的晶屑簌簌而落。
她拈起指尖那點微光閃耀的碎粒,細細端詳,竟認真品評道:“此光屑結構……頗為奇異。”
蕭炎:“……”
薰兒深深地凝視著兀自研究“晶體結構”的洛洛,復又看向身旁那哭笑不得的少年,唇畔彎起一抹難以言喻的弧度,似有莞爾,亦有更深邃的思慮。
她輕輕挽住蕭炎手臂,聲音柔婉依舊,卻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蕭炎哥哥,那位加列奧少爺提及的拍賣會……似乎暗藏風波呢?不如……我們也去一觀?”
眼底深處,一縷如熔金般的寒芒悄然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