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凄厲的哭喊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濃霧包裹的死寂。篝火的噼啪聲,老刀粗重的喘息,小吳壓抑的呼吸,此刻都顯得格外刺耳。恐懼不再是虛無縹緲的低語,它化作了項圈上三個冰冷的凹痕,化作了地上詭異的爪印和粘液,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記號……山神的記號……”阿吉癱軟在地,雙手死死捂住胸前的項圈,仿佛那冰冷的銀飾正在灼燒她的皮膚,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打濕了靛藍的衣襟。她的信仰與眼前無法解釋的恐怖現實激烈碰撞,幾乎要將她年輕的神經壓垮。
老刀的臉色在火光下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蠟黃。他看著空空如也的石頭,又看看阿吉項圈上那三個仿佛用無形鐵錘砸出的凹痕,嘴唇哆嗦著,再也發不出任何咒罵。幾萬塊的損失像剜心剔肉,但更深的是一種源自骨髓的、對未知力量的恐懼。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離那塊“不祥之石”遠了些,眼神驚惶地掃視著濃霧翻滾的黑暗邊緣,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巨爪從中探出。
小吳緊緊抱著他的大背包,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帽檐的陰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只能看到緊繃的下頜線條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他的身體姿態像一張拉滿的弓,充滿了戒備和隨時準備逃離的緊繃感。林晚敏銳地察覺到,他護住背包的姿勢,更像是在保護里面的東西不被某種力量奪走,而不僅僅是防備老刀的搜查。
巖溫站在眾人中間,高大的身影在跳躍的火光下拉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他沉默著,那張巖石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窩里,目光沉沉地投向爪印和粘液消失的密林深處。他脖頸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條活過來的暗紅色蜈蚣,隨著他喉結的滾動而微微起伏,透著一種殘酷的生命力。他下意識地抬起粗糙的大手,用指腹重重地、幾乎帶著自虐般地碾過那道疤痕的凸起邊緣。
就是現在!
壓抑了太久的火焰在林晚胸腔里轟然炸開!親眼目睹母親名字的沖擊,巖溫噩夢中的痛苦抓撓,藥材離奇的消失,阿吉項圈上憑空增添的恐怖印記……所有的線索、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憤怒,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她試圖維持的冷靜堤壩。
“巖溫!”
林晚的聲音并不高,卻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阿吉的啜泣和老刀的喘息。她猛地向前一步,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釘在巖溫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手指直直地指向他脖子上那道猙獰的疤痕!
“那道疤!”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卻字字清晰,如同冰雹砸在巖石上,“是不是二十年前留下的?!就在回龍坳!就在那輛大巴上!”她根本不給巖溫任何反應或否認的機會,積蓄的怒火和真相的碎片驅使著她,像一柄出鞘的利劍,直刺核心!
“我看見了!”林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她從貼身的口袋里猛地掏出那張泛黃的老照片,高高舉起,讓火光清晰地照亮照片背面母親的字跡——“回龍坳。1995.10.23”!
“我母親,林雪晴!她就在那天的車上!”林晚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而嘶啞,她死死盯著巖溫驟然收縮的瞳孔,“你的登記簿!那本破舊的登記簿!我看見了!1995年10月23日!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她的名字!林雪晴!”
“轟——!”
這個名字,如同在死寂的油鍋里投入了一顆燒紅的石頭!
老刀和小吳瞬間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林晚,又猛地轉向巖溫!阿吉也忘記了哭泣,掛著淚珠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呆呆地看著林晚手中的照片。
空氣凝固了。
篝火依舊跳躍,濃霧依舊翻滾,但時間仿佛被凍結在這一刻。
巖溫的身體,在林晚喊出“林雪晴”這個名字的瞬間,如同被一道無形的、萬鈞雷霆狠狠劈中!他那如同鐵塔般穩固的身軀,竟肉眼可見地劇烈搖晃了一下!那張巖石般冷硬、仿佛永遠不會有情緒波動的臉上,血色在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死人般的慘白!渾濁的雙眼猛地睜到極限,瞳孔深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先是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駭,隨即被洶涌而來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深不見底的巨大恐懼和痛苦所吞噬!
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在劇烈地抽搐、扭曲,仿佛有無數條毒蛇在他皮膚下瘋狂竄動!那道猙獰的疤痕,在這一刻仿佛活了過來,顏色變得異常暗紅,甚至隱隱地搏動著!他那只剛剛碾過疤痕的手,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縮回,五指痙攣般地張開又攥緊,指關節發出“咔吧”的脆響!
“你……你……”巖溫的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嗬嗬”的抽氣聲,他死死地盯著林晚,又死死地盯著她手中的照片,眼神在照片和林晚的臉上瘋狂地來回切換,仿佛要從她的眉眼中尋找二十年前的影子。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要說什么,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只能發出不成調的音節。巨大的沖擊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語言能力,只剩下最本能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痛反應。
林晚毫不退讓,迎著巖溫那幾乎要崩潰的目光,步步緊逼:“說啊!你認識她!對不對?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場所謂的意外事故到底是什么?我母親她……她到底是怎么……”最后的“死”字,如同魚刺卡在喉嚨,帶著血腥味,讓她無法說出口,但那雙燃燒著痛苦和質問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巖溫的身體再次劇烈地一晃,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巖石上,發出一聲悶響。巨大的痛苦和恐懼仿佛要將他撕裂,他猛地抬起雙手,不是抓向林晚,而是如同絕望的溺水者,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粗糙的手指深深插進花白、凌亂的頭發里,用力撕扯著!喉嚨深處,壓抑了二十年、積攢了二十年、足以撕裂靈魂的悲鳴,終于沖破了那沉重的枷鎖,化作一聲低沉、沙啞、卻蘊含著無盡絕望和痛苦的嘶吼:
“啊——!!!”
這嘶吼不像人聲,更像是受傷瀕死的野獸在絕境中的哀嚎。它撕裂了濃霧,在死寂的山坳里回蕩,震得篝火都猛地一暗。阿吉嚇得捂住了耳朵,老刀和小吳也臉色煞白,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爆發所震懾。
嘶吼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靜。巖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沿著冰冷的巖石緩緩滑落,最終癱坐在地。他依舊抱著頭,身體蜷縮起來,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中即將破碎的枯葉。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聲,從他緊緊埋著的雙臂間斷斷續續地泄露出來,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
“是……是我……”一個破碎的、帶著濃重鼻音和巨大負罪感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深處艱難地擠出,從他蜷縮的身體里傳出來,“那天……是我……開的車……是我……沒能……”
他的話沒能說完。就在這真相即將噴薄而出的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種極其低沉、卻又無比渾厚的嗡鳴聲,毫無預兆地從眾人腳下的土地深處傳來!這聲音仿佛來自地心深處,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毀滅性的力量感!整個地面,連同那塊古老的儺戲臺基,以及眾人立足的平臺,都開始劇烈地、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地震了?!”老刀驚恐地大叫,站立不穩,踉蹌著摔倒。
阿吉尖叫著抱頭蹲下。
小吳也臉色劇變,死死抱住背包,身體緊貼巖石。
林晚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烈震動晃得東倒西歪,她下意識地扶住旁邊一塊搖搖欲墜的巖石,心中警鈴大作!
震動越來越劇烈!平臺邊緣的碎石嘩啦啦地滾落。更可怕的是,伴隨著這地動山搖的震顫,從儺戲臺基后方的濃霧深處,那片爪印和粘液消失的密林方向,猛地傳來一陣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那不是風聲,不是野獸的咆哮。
那是……一種極其詭異、如同無數人用指甲刮擦朽木、又夾雜著低沉含混的古老吟唱的聲音!層層疊疊,在濃霧中回蕩,仿佛有無數戴著面具的“東西”,正踏著大地的節拍,從濃霧深處,朝著他們圍攏而來!
篝火在劇烈的震動中瘋狂搖曳,火光將每個人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巖溫的嗚咽被這恐怖的天搖地動和詭異的吟唱聲徹底淹沒。真相的閘門剛剛開啟一條縫隙,就被更加洶涌的、來自回龍坳本身的恐怖力量,粗暴地打斷、覆蓋!
大地在咆哮,濃霧在翻涌,無形的“使者”在逼近。被標記的獵物,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