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那聲帶著哭腔的尖叫，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刺穿了祭鼓坪上喧囂的鼓樂和人群的歡騰。林晚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她死死扶住癱軟的阿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無法從阿吉胸前那枚銀項圈上移開分毫！
第四個凹痕！
深深刻入銀質的、邊緣銳利得仿佛能割傷視線的凹痕！
它就這么突兀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陽光下，出現在遠離回龍坳的青石寨，出現在這古老儺戲正酣的祭壇邊緣！如同一個冰冷殘酷的宣告：昨夜的一切，并非終結。那無形的、帶著惡意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追隨著她們，從未離開！
“阿吉！看著我！”林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雙手用力穩住阿吉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身體，“深呼吸！看著我！”
阿吉淚眼模糊，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無法聚焦，只是本能地死死抓住林晚的手臂，指甲深陷進去，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重復：“是它……是它……跟來了……記號……第四個……它要來了……山神老爺生氣了……要懲罰我們……”她的目光驚恐地掃過祭壇上那些舞動的猙獰儺面，仿佛那些空洞的眼窩里，正射出冰冷的、針對她的審判之光。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阿吉的反應絕非偽裝。這憑空出現的第四個凹痕，徹底擊碎了她試圖用“巧合”或“幻覺”來解釋昨夜事件的最后一絲僥幸。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但她不能崩潰！她必須弄清楚！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般再次射向祭壇！
高臺上，氣氛陡變！
大巫師的吟唱聲不知何時已變得異常尖銳、急促，如同瀕死野獸的嘶鳴，充滿了不祥的意味！他枯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臉上詭異的油彩在汗水沖刷下顯得更加可怖。他手中那柄骨制法器，不再是對著木鼓和祭品，而是瘋狂地指向天空，又猛地指向祭壇下方的人群，似乎在警告著什么！
而那些戴著巨大儺面的舞者，動作徹底失去了祭祀應有的莊重和韻律，變得狂亂而癲狂！“開路先鋒”的面具獠牙外翻，木刀瘋狂劈砍著空氣；“判官”面具怒目圓睜，手中的木牌胡亂揮舞；“小鬼”面具發出意義不明的尖利怪笑，在臺上亂竄……整個場面混亂不堪，如同群魔亂舞！尤其是那個戴著空洞眼窩“山神使者”面具的舞者，動作完全停滯了！他僵硬地站在高臺邊緣，那空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眼窩，正直勾勾地、毫無偏差地鎖定在林晚和阿吉所在的方向！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實質般的惡意，隔著喧鬧的人群，如同冰錐般狠狠刺向她們！
“不……不……”阿吉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身體一軟，徹底暈厥過去。
“阿吉！”林晚驚呼，趕緊將她抱住。周圍沉浸在節日氣氛中的寨民們，終于被這邊的異動吸引了注意力。幾個穿著盛裝、戴著厚重銀飾的婦人圍攏過來，看到阿吉昏倒，又看到她項圈上那四個刺目的凹痕，臉上紛紛露出驚疑和畏懼的神色。
“是阿吉？她怎么了？”
“天！看她的項圈！”
“四個印子……這……這跟老古歌里唱的……那個……”
“噓！莫亂講！不吉利！”
婦人們七手八腳地幫忙扶住阿吉，看向林晚的眼神充滿了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排斥。林晚心急如焚，一邊護著阿吉，一邊焦急地尋找巖溫的身影！他剛才還在車邊，現在去哪了？！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低沉、悠長、帶著無盡蒼涼和悲愴的號角聲，猛地從寨子后方、靠近神山的方向傳來！這號角聲與祭壇上混亂的鼓樂截然不同，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清晰地回蕩在整個青石寨上空！
祭壇上狂亂的舞動瞬間停止！大巫師高舉的法器僵在半空！所有戴面具的舞者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臺下喧鬧的人群也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臉上的興奮和期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驚懼和茫然，齊齊望向號角聲傳來的方向。
“是……守樹人！”一個寨老失聲驚呼，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神山……神樹那邊出事了！”
神樹？林晚心頭一凜！她記得資料里提過，青石寨后山有一棵被奉為“守護神”的巨大古榕樹，是寨子最重要的精神圖騰！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祭典的混亂被更大的恐慌所取代。寨老們顧不上祭祀，在大巫師的帶領下，急匆匆地撥開人群，朝著號角聲的方向奔去。許多寨民也惶恐地跟了上去。祭鼓坪上一片狼藉，只剩下散落的祭品、熄滅的火堆和那幾個僵立如木偶的儺面舞者。
林晚看著懷中昏迷不醒、臉色慘白的阿吉，又看看那第四個冰冷的凹痕，再看看寨民們涌向神山方向的恐慌人流，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緊了她的心臟。回龍坳的陰影，正以無法理解的方式，蔓延到了青石寨！
她必須帶阿吉離開這里！必須找到巖溫！
林晚咬緊牙關，背起沉重的攝影包，試圖將阿吉抱起來。阿吉雖然瘦小，但完全失去意識的身體異常沉重。就在她吃力地彎腰時，一只沾著泥漿、布滿老繭的大手伸了過來，穩穩地托住了阿吉的另一邊胳膊。
是老刀！
他不知何時擠了過來，那張灰敗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空洞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巨大恐慌重新激活的、混雜著求生欲的急切。“快！快走！這地方邪門！快離開！”他聲音嘶啞，帶著神經質的顫抖，眼神驚恐地掃視著周圍，仿佛那無形的恐怖隨時會降臨。
林晚來不及多想，與老刀合力，半抱半架著昏迷的阿吉，艱難地擠出混亂的人群，朝著大巴停靠的方向快步走去。老刀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幾乎承擔了阿吉大部分的重量，他只想盡快逃離這個讓他失去一切、又再次感受到致命威脅的地方。
終于回到大巴旁。車子孤零零地停在寨子入口的空地上，像一座被遺忘的孤島。林晚焦急地拉開車門，和老刀一起將阿吉小心地安放在后排座位上。阿吉依舊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胸前的項圈在昏暗的車廂內，那四個凹痕依舊清晰可見，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巖溫呢？”林晚喘著粗氣，環顧四周，依舊不見那個沉默司機的身影！一種被拋棄的寒意瞬間襲來。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開車走！離開這鬼地方再說！”老刀像受驚的兔子，跳上駕駛座的位置，手忙腳亂地去擰鑰匙——鑰匙孔是空的！“鑰匙呢？鑰匙呢？！”他瘋狂地拍打著方向盤，發出絕望的嘶吼。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巖溫帶走了鑰匙！他去了哪里？難道……他也去了神山？還是……他預感到了什么，獨自離開了？
就在兩人陷入絕望之際——
“啪嗒。”
一聲輕響。
一個折疊起來的、邊緣粗糙的深黃色紙片，從副駕駛座敞開的車窗縫隙里，被風吹了進來，飄飄悠悠地落在林晚腳邊。
林晚心頭一跳，立刻彎腰撿起。紙片很粗糙，像是從什么舊本子上隨手撕下來的。她顫抖著展開。
紙上，是幾行用燒焦的木炭、或者某種暗紅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顏料，潦草而用力地涂抹出的字跡。字跡歪歪扭扭，透著一股倉促、決絕，甚至……一絲警告的意味：
>**帶阿吉走！快！**
>**樹醒了！它在哭！血！**
>**儺神……要睜眼了！**
>**別回頭！別信任何人！**
>**——巖溫**
血紅的字跡如同燃燒的火焰，狠狠灼燒著林晚的視網膜！
樹醒了？它在哭？血？
儺神……要睜眼了？！
別回頭！別信任何人！
巖溫的警告，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林晚心上！這絕非故弄玄虛！昨夜回龍坳的經歷告訴她，巖溫知道的東西，遠比他說出來的要多得多！這倉促留下的血書，充滿了極致的危險預警！
“樹醒了……血……”老刀湊過來看到字條，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哆嗦著，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神樹……神樹出事了！一定是……一定是山神老爺的懲罰！我們……我們觸怒了它！快……快想辦法走啊！”他像沒頭的蒼蠅在駕駛座亂轉，徒勞地拍打著沒有鑰匙的方向盤。
林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鑰匙在巖溫那里，大巴無法啟動。寨子里的恐慌在蔓延，阿吉昏迷不醒，項圈上詭異的第四個凹痕……還有巖溫這充滿不祥預兆的血書警告！她們被困在了這里！
她猛地推開車門，跳下車，目光焦急地掃視著混亂的寨子入口。必須找到交通工具！或者……找到能幫忙的人！
就在這時，寨子通往神山方向的道路上，傳來一陣更加驚恐、更加嘈雜的哭喊和尖叫聲！只見剛才涌向神山的寨民們，此刻正如同退潮般，連滾爬爬、哭爹喊娘地往回狂奔！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驚駭，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血！神樹在流血啊！”
“山神發怒了！天罰啊！”
“守樹人……守樹人瘋了！他在啃樹皮！喝血！”
“快跑啊！儺神睜眼了！要收人了！”
混亂而凄厲的哭喊聲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爆發、蔓延！
林晚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她逆著驚恐逃竄的人流，努力踮起腳尖，朝著神山方向望去——
視線越過混亂奔逃的人群和低矮的吊腳樓屋頂，在寨子后方的山坡上，那棵巨大無比、如同綠色華蓋般籠罩著半個山頭的千年古榕樹，在稀薄的陽光和尚未散盡的淡淡霧氣中，顯露出它龐大而猙獰的輪廓。
而此刻，在那粗壯得需要數人合抱的、布滿虬結氣根和厚厚苔蘚的灰褐色樹干上，數道刺目的、暗紅色的、如同巨大淚痕般的**粘稠液體**，正順著樹皮的溝壑，緩緩地、汩汩地向下流淌！染紅了樹根下濕潤的泥土！
古樹泣血！
更讓林晚頭皮炸裂的是，在那泣血的樹干旁，一個穿著守樹人傳統服飾的身影，正如同瘋魔般，用頭瘋狂地撞擊著樹干！他雙手抓撓著樹皮，嘴里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甚至……俯下身，如同野獸般舔舐著樹干上流淌下來的暗紅色液體！
而在那巨大古榕樹的樹冠深處，濃密的枝葉在風中劇烈搖晃，隱隱約約，仿佛有一張巨大無比、模糊扭曲、只露出兩個黑洞洞眼窩的**儺面虛影**，在枝葉的縫隙間若隱若現！那空洞的眼窩，似乎正穿透混亂的人群和遙遠的距離，冷冷地、精準地……鎖定在了大巴車旁、手持血書、臉色慘白的林晚身上！
一股冰冷刺骨、帶著無盡惡意和毀滅氣息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而來！林晚只覺得呼吸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凍結！
儺神……睜眼了！
巖溫血書上的警告，化作了眼前這如同地獄般的恐怖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