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窈之心事沉沉,淚水悄無聲息漫過枕沿,浸濕了發間的軟枕。
她眼皮愈發沉重,迷迷糊糊墜入夢鄉,卻睡得極不安穩,醒醒睡睡間,總怕何從勻會記恨自己,連夢中的心都揪著疼。
夢里,她正身著鮮紅嫁衣,被扶上新式汽車。
父母立在宅門口,臉上不見半分淚痕;姐姐林宛之站在一旁,望著她的眼神帶著笑意,仿佛對這門婚事極為滿意。
她上了新式汽車,車廂里只有許才年和她,與司機。
她隱約聽見哭聲,四下張望,卻不見半個人影。
車子一路駛往上海,抵達時已是深夜。
許家老宅陰森可怖,不見一盞燈火,黑漆漆的如噬人的深淵。
許才年拉著她走向臥室,未及開燈,忽有一人猛地沖出——是何從勻!
他手持利刃,雙眼赤紅,狠狠刺入許才年的胸膛。
她嚇得魂飛魄散,轉身想逃,卻被他一把攔住,那雙紅得似要滴血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求求你,放過我……”
她淚流滿面,聲音顫抖。
何從勻的嘴唇一張一合,她卻聽不清字句,直到那沙啞的疑問穿透恐懼:“為什么不是我?!”
林窈之猛地驚醒,渾身冷汗涔涔,枕頭已被淚水浸透,臉頰黏膩冰涼。
她掙扎著下床,拉開窗簾,窗外仍是濃墨般的漆黑,想來才剛過子時。
她走到洗漱間,用冷水拭去臉上淚痕,換了個干凈枕頭,重新躺回床上。
眼皮重如千斤,卻再無睡意,只睜著眼睛望著帳頂,生怕閉上眼,又會看見夢中那個狠戾的從勻。
*
次日天微亮,林宛之見妹妹眼下泛著青黑,便知她徹夜未安。
她心中雖急,卻無良策,只能先溫言安慰。
辰時四刻,書齋先生已在育書堂等候。
姐妹倆用過早膳,捧著書卷,緩步走向前院育書堂。
“今日所學《上邪》,窈之,你對此詩有何見解?”先生撫著胡須問道。
林窈之斂了心神,輕聲答:“先生,此詩寫盡女子對情愛的決絕。詩中以山陵、江水、冬雷、夏雨、天地為誓,句句皆顯情意之堅。”
“不錯,既已領會,便背誦來聽聽。”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課后還需勤加溫習。”
先生點頭,繼續講授,“我們再看《詩經》里的……”
早課結束時已近晌午,姐妹倆腹中空空,回到樓里未驚動管事媽媽,簡單吃了些點心。
二人上樓至書房,林宛之轉身瞧了瞧四周無人,反手鎖上了門。
“窈窈,你這般萎靡可不行。”
她望著妹妹蒼白的臉,語氣凝重,“既失了端莊,也對身子無益。”
林窈之眼圈一紅:“姐姐,我們真的沒別的法子了嗎?我讀《上邪》時,只覺那女子的情意與我對從勻的心一般堅定,可終究敵不過現實……”
“先莫要焦躁。”
林宛之上前握住她的手,“不管結局如何,養好身子最要緊。心煩時便多讀讀詩詞,定能暫平心緒。你要記著,現下已是谷底,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萬不可做傻事。”
林窈之向來聽姐姐的話,聞言含淚點頭:“好。”
林宛之這才稍稍放心。
長姐如母,她已在心中暗下決心,定要為妹妹尋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