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瘋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極速網咖”臟污的玻璃窗上，匯聚成渾濁的溪流，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霓虹閃爍卻濕漉漉的世界。深夜的網咖里，空氣悶熱粘稠，混雜著廉價香煙、汗水和泡面調料包的復雜氣味，像一塊發霉的舊抹布，捂得人喘不過氣。

角落里，江月白縮在吱呀作響的電腦椅上，濕透的廉價外套沉重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的肩線。幾縷濡濕的黑發黏在蒼白的臉頰邊，發梢還在往下滴水，洇濕了鍵盤邊緣。指尖冰涼，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冷，而是屏幕里那令人窒息的畫面——死亡，正撲面而來。

眼前巨大的虛擬屏幕，幾乎占據了她全部的視野。《天衍》世界的猙獰一角，正以超高擬真度在她面前上演。

“嗷——！”

震耳欲聾的咆哮仿佛要撕裂耳膜，帶著濃烈腐臭的腥風撲面而來，即使隔著屏幕，也讓人胃部一陣翻攪。視野劇烈搖晃，碎石如炮彈般飛濺。她操控的角色，“一江明月”，一個穿著樸素白色圣職者袍的少女，正狼狽不堪地在狹窄的溶洞中翻滾。

身后，是窮追不舍的龐然大物——25級野外首領，【幽冥骨龍·殘骸】！那由無數巨大、慘白骨骼拼接而成的恐怖身軀，每一次移動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空洞的眼眶里燃燒著兩團幽綠的鬼火，死死鎖定著前方那個渺小的白色身影。

生命值：372/800。

法力值：58/1200。

狀態：【骸骨詛咒】（移動速度-15%，持續受到暗影傷害）。

刺眼的紅色數字在角色頭頂閃爍，如同催命的倒計時。每一次骨爪揮過帶起的勁風，都讓江月白的心臟狠狠抽搐一下。她操作的“一江明月”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在巨大的骨爪和橫掃的尾椎間驚險地穿梭。

“該死！治療呢？治療！奶媽死哪去了！”隊伍頻道里，一個狂戰士角色頂著【狂刀】的名字，頭像已經灰暗下去，顯然已經撲街，憤怒的咆哮幾乎要穿透耳機。

“早說了組野隊不靠譜！那‘一江明月’就是個混子！看她那裝備，白板都沒湊齊吧？操作稀爛，引怪倒是第一名！”另一個叫【毒刺】的刺客頭像也灰了，怨毒地咒罵著。

江月白緊抿著唇，下唇幾乎被咬出血痕。指尖在鍵盤和鼠標上疾速翻飛，敲擊聲密集如驟雨。她沒空，也懶得辯解。組隊打這個首領本就是臨時起意，誰知道隊伍配置如此奇葩，輸出不夠硬，坦克脆如紙，唯一的另一個治療在開怪十秒后就因為一個低級走位失誤被骨龍噴出的【湮滅龍息】瞬間汽化。現在，所有的壓力，所有的惡意，都集中在她這個“僥幸”還活著的小治療身上。

沒人看見她指尖的舞蹈。每一次側滑，每一次旋身，每一次在千鈞一發之際用最低級的【圣光閃現】堪堪拉回自己一絲血皮，都耗費著她全部的心神。汗水，不知是現實中的冰冷還是游戲里的緊張，沿著鬢角滑落。

她的治療術，精準得可怕。不是無腦地刷大技能，而是在骨龍每一次攻擊前搖、每一次技能蓄力的瞬間，卡著那零點幾秒的間隙，將寶貴的法力值轉化為最有效的治療量。預判！她在瘋狂地預判這頭AI控制的骨龍！利用它對仇恨目標的執著，利用它龐大身軀帶來的轉身遲滯，在死亡的刀尖上跳著一支獨屬于治療師的華爾茲。

“這走位……”網咖吧臺后面，頂著黑眼圈的老板叼著煙，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渾濁的眼睛盯著江月白的屏幕，滿是驚愕，“有點東西啊……比職業聯賽那些玩治療的還秀？”

老板的嘟囔江月白一個字也沒聽見。她的世界只剩下屏幕里翻滾的白袍、咆哮的骨龍、閃爍的技能光效和那不斷跳動的、令人心驚肉跳的血條。

骨龍似乎被這滑溜的小蟲子徹底激怒了。它猛地停下追擊，巨大的頭顱高高昂起，胸腔部位那些慘白的肋骨間，幽綠色的光芒瘋狂匯聚、壓縮，發出令人心悸的嗡鳴！整個溶洞的溫度驟降，空氣仿佛凝固了。

是【湮滅龍息】！那個秒殺了另一個治療的終極大招！

目標，赫然鎖定了正在利用一根鐘乳石柱卡視角的“一江明月”！

完了！狂刀和毒刺在死亡視角里發出無聲的冷笑。結束了。這種距離，這種范圍，一個脆皮治療絕無可能生還。

江月白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屏幕幽藍的光映在她臉上，一片慘白。視野里，那恐怖的綠光即將噴薄而出，毀滅的氣息凝如實質。退路？沒有退路！左右是嶙峋的巖壁，后方是死路。硬抗？她那點可憐的法術防御和生命值，結果只會是灰飛煙滅。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個畫面都變成了慢鏡頭。骨龍蓄能的嗡鳴、隊友頭像的灰暗、自己角色血條那刺目的紅色……還有指尖下，鍵盤那冰冷而熟悉的觸感。

怎么辦？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腦海！

治療術……為什么只能治療？

誰說圣光，不能用來攻擊？

她的視線死死釘在骨龍那高昂的頭顱下方，一處連接著頸椎與軀干的、由幾塊相對細小脆弱的骨骼構成的關節。那是游戲圖鑒里提到過的，骨龍全身為數不多的、物理防御相對薄弱的“節點”之一！雖然對法術攻擊抗性依舊很高，但……如果目標足夠小，如果時機足夠精準，如果……

賭了！

就在那毀滅性的綠色龍息即將噴吐而出的前零點五秒！就在骨龍完成蓄能、攻擊動作無法取消的瞬間！

江月白的指尖爆發出驚人的速度！鼠標猛地一甩，視角極限拉高！鍵盤上，一個組合鍵被以一種近乎砸下去的力度狠狠按下！

不是治療！不是防御！不是任何保命的技能！

是【圣光懲戒】！一個最低級、最基礎、傷害聊勝于無、通常被治療師用來給武器臨時附魔增加一點點聊勝于無的光屬性攻擊、或者引怪時制造微弱仇恨的雞肋技能！

一道微弱、纖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乳白色光束，從“一江明月”高舉的銀杖頂端激射而出！它的目標，不是骨龍龐大的身軀，不是那致命的頭顱，而是那處毫不起眼的、只有拳頭大小的骨骼連接點！

快！快到極致！精準！精準得如同用尺子丈量過！

“嗤——！”

微不可聞的一聲輕響，如同燒紅的鐵釬刺入朽木。那道微弱的圣光，在湮滅龍息噴發前的剎那，精準無比地命中了那個脆弱的節點！

時間，似乎停滯了一瞬。

下一秒，預料中的毀滅性龍息并未如期而至！

“吼……嗚？！”

幽冥骨龍那震天的咆哮，陡然變成了一個極其怪異的、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嗚咽！它高昂的頭顱猛地一僵，蓄滿的幽綠色能量如同失控的鍋爐，在它胸腔內劇烈地翻滾、膨脹！那巨大的、由骨骼構成的身軀，竟然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卻致命的失衡！它蓄勢待發的頭顱，因為那處關節突如其來的、微小的打擊帶來的失衡感，向下不受控制地沉墜了那么一絲絲！

就是這一絲絲！

原本應該筆直噴吐、覆蓋前方扇形區域的【湮滅龍息】，因為頭顱的下沉，噴吐角度發生了極其細微卻致命的偏移！那道毀滅性的綠色光柱，幾乎是擦著“一江明月”頭頂發梢呼嘯而過，狠狠轟擊在她身后十米開外的厚重巖壁上！

“轟隆隆——！！！”

地動山搖！碎石如暴雨般砸落！整個溶洞都在哀鳴！被龍息正面擊中的巖壁，瞬間融化出一個冒著青煙的、深不見底的恐怖坑洞。

而江月白，在【圣光懲戒】出手的瞬間，早已憑借驚人的預判和肌肉記憶，操控著“一江明月”向著側面一個極限的【信仰飛躍】！小小的白色身影，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險之又險地擦著灼熱的龍息邊緣，撲向一塊相對安全的巨石后方！

生命值：1/800。

一個鮮紅得刺眼的“1”字，孤零零地懸浮在角色頭頂。剛才龍息邊緣的灼燒傷害，幾乎清空了她最后一絲血皮。

整個世界安靜了。

骨龍似乎被自己這一發打偏的龍息和身體的失衡弄得有些懵，巨大的頭顱晃動著，眼眶里的鬼火明滅不定。隊伍頻道里，死一般的寂靜。狂刀和毒刺的頭像灰暗著，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網吧里，老板嘴里的煙掉了都渾然不覺，張著嘴，活像見了鬼。

江月白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喘著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冰冷粘膩。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麻木、酸痛，微微痙攣著。

活下來了……居然……用【圣光懲戒】打斷了BOSS的大招前搖？這怎么可能？！

就在她心神激蕩，幾乎要虛脫的瞬間——

“滋啦——！”

頭頂昏黃的白熾燈管猛地閃爍了幾下，發出痛苦的呻吟。緊接著，整個網吧陷入一片突兀的、徹底的黑暗！

“操！跳閘了？！”老板的怒罵聲在黑暗中響起。

電腦屏幕瞬間熄滅。屬于《天衍》世界的光怪陸離和生死一線，被這粗暴的現實徹底切斷。

江月白僵在黑暗里，眼前還殘留著骨龍幽綠鬼火的殘影。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掌。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鍵盤的縫隙里，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是錯覺嗎？一抹……幽藍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