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沈徹的手機在辦公桌上震得像顆即將爆燃的引線。
屏幕上跳出副隊老周的名字,背景音里混著電流聲和某種粘稠的、令人牙酸的響動。
后來沈徹才知道,那是法醫正用鑷子夾起死者喉嚨里殘留的玫瑰刺。
“沈隊,老城區福安里,死人了?!?/p>
老周的聲音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喉嚨,“現場……有點邪門?!?/p>
沈徹捏著手機起身時,椅腿在地面拖出刺耳聲音和深色的刮痕。
他剛結束連續四十小時的蹲守,眼睛發酸,黑色沖鋒衣的袖口還沾著前個案子的泥點。
仰頭滴完眼藥水,手伸進口袋指尖觸到手機背面才發現掌心全是汗。
“說清楚,邪門在哪?”
“死者是張啟明,前中院法官。”
老周頓了頓,呼吸聲透過聽筒炸開,“死法跟他十年前判的那個‘花店老板娘謀殺案’一模一樣——被人用花藝剪刀刺穿喉嚨,倒在滿地玫瑰里。
那玫瑰鋪得整整齊齊,像……像特意為他鋪的床。”
沈徹的腳步猛地頓住。
福安里那片老樓他熟。
青灰色的磚墻爬滿爬山虎,三樓的窗臺總擺著盆半死不活的月季,拐角處的路燈永遠缺個燈泡。
三年前他在這附近擊斃嫌犯時,子彈穿透肉體的悶響混著女人的尖叫,至今還能在陰雨天順著骨縫滲出來。
他下意識摸向左手腕,黑色腕帶勒得皮膚發緊,底下那道三厘米長的疤痕像是被燙了一下,隱隱發疼。
警戒線在凌晨的薄霧里泛著冷光,穿白大褂的法醫正蹲在客廳中央拍照。
沈徹掀開警戒線進去時,鞋底碾過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是塊邊緣鋒利的碎鏡片。
鏡面反射著他眼下的青黑,像塊洗不掉的污漬。
客廳正中央,本該掛水晶燈的地方懸著面破碎的穿衣鏡。
鏡框上的雕花積著灰,纏在上面的銀色鏈條卻擦得锃亮,鏈節碰撞的輕響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那些碎裂的鏡片像被人精心擺過,角度刁鉆地映出無數個扭曲的張啟明
——他穿著真絲睡衣倒在血泊里,喉嚨處的傷口還在緩慢滲血,染紅了身下鋪著的白玫瑰。
花瓣上沾著細小的水珠,像是剛從花店里買回來的,帶著點甜膩的香,和血腥味絞在一起,讓人胃里發緊。
而在最大的一塊殘存鏡面上,有人用暗紅的液體寫了個歪歪扭扭的數字:1/5。
“密室?!?/p>
老周湊過來,壓低的聲音,“門窗從內部反鎖,插銷是老式的,得用手才能扣上。
除了正門沒有其他出入口,鑰匙在死者睡衣左口袋里,裹著張揉皺的電影票根——昨晚十點的場次,他本該在影院的。”
沈徹沒說話,視線掃過那些碎鏡。
鏡片反射著警燈的紅藍光芒,晃得人眼暈,他卻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被擊斃的嫌犯。
男人倒在地上時喉嚨里嗬嗬作響,血沫從嘴角涌出來,卻偏要抬起頭盯著他,眼里的瘋狂像燒起來的野草:“沈隊,你敢不敢看看鏡子?你和我……其實是一種人。”
“沈隊?”老周推了他一把,碰在他緊繃的胳膊上。
“法醫說兇器是死者自己收藏的花藝剪刀,上面只有他的指紋?!?/p>
沈徹回神,指尖在鏡面上的“1/5”上虛點了一下。
手指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霧。
“查十年前的花店老板娘案,把所有相關人員名單調出來,特別是當年的嫌疑人、證人,一個都別漏?!?/p>
沈徹的聲音有點啞,“另外,查張啟明最近的社交關系,特別是有過爭執的。
還有,把他昨晚的觀影記錄調出來,查監控,看他到底去沒去影院。”
老周剛應了聲,沈徹忽然又補了句:“查那束玫瑰的來源。哪家花店買的,什么時候買的,誰買的。”
他轉身往外走,剛到門口,就撞見個穿白襯衫的男人。
對方站在警戒線外,身形挺拔得像株白楊,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血管清晰得像畫上去的。
路燈的光斜斜落在他臉上,能看見鼻梁上架著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揉碎的星光,正饒有興致地盯著現場方向。
“你是?”沈徹皺眉。
這人太干凈了,白襯衫熨得沒有一絲褶皺,連皮鞋縫里都沒沾灰,跟這滿是血腥氣的老樓格格不入。
男人轉過頭,笑了笑,眼角彎出淺淡的紋路,像初春剛融的雪水,看起來溫和無害。
“蘇漾,市局特聘的犯罪心理顧問?!?/p>
他伸出手,指尖微涼,帶著點消毒水的味道,“聽說沈隊在這里,過來打個招呼?!?/p>
沈徹沒握。
他的目光落在對方鎖骨處——白襯衫領口系得很規整,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什么都看不見。
但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那布料底下藏著什么。“顧問?我沒收到通知?!?/p>
“剛批下來的。”
蘇漾收回手,自然地插進褲袋,玩弄口袋里的鋼筆,“張法官的案子,我或許能提供點思路?!?/p>
他頓了頓,視線掠過沈徹緊握的左手腕,那道黑色腕帶在蒼白的皮膚下格外扎眼。
聲音輕得像霧,能順著耳道往人心里鉆:“比如,兇手為什么要在現場放一面碎鏡子?!?/p>
沈徹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細節,除了現場勘查人員,還沒對外公布。
蘇漾卻想沒看見他的反應,目光轉向客廳里那片狼藉,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鏡子是用來照的,對吧?可如果照出來的,不是自己呢?”他微微偏過頭,眼鏡片反射著遠處的警燈。
“就像有些人,白天穿著警服抓壞人,晚上對著鏡子,會不會看見另一個人?”
沈徹想起三年前那個夜晚,自己對著衛生間的鏡子,看見的不是穿警服的沈徹,是個渾身是血的怪物。
妹妹的哭聲從門縫里鉆進來,像根線,勒得他喘不過氣。
“你什么意思?”
沈徹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未出鞘的戾氣。
“沒什么意思。”
蘇漾笑得更溫和了,伸手理了理襯衫領口,動作慢條斯理的,微微露出精致的鎖骨。
“只是覺得,沈隊似乎對鏡子很敏感。剛才你站在碎鏡前,左手腕的肌肉一直在抖?!?/p>
他往前湊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著點若有似無的玫瑰香——和現場那束白玫瑰是同一種香,“是想起什么了嗎?比如……三年前在這里發生的事?”
沈徹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
蘇漾的手腕很細,骨頭硌得他手心發疼,他卻沒掙扎,只是微微抬眼,鏡片后的目光像深潭。
“沈隊?!?/p>
老周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驚慌,“法醫有新發現——死者喉嚨里的玫瑰刺上,有第二個人的DNA?!?/p>
沈徹松開手,蘇漾的手腕上留下幾道紅痕。
對方卻像沒事人一樣,輕輕揉了揉手腕,笑意不變:“看來兇手不是神仙??倳粝曼c什么的?!?/p>
平靜,平靜的讓人討厭。
他轉身要走時,沈徹忽然開口:“蘇顧問對十年前的案子很熟?”
蘇漾腳步一頓,沒回頭:“略知一二。畢竟,那案子里有我在意的人?!?/p>
風吹起他的襯衫下擺,露出腰側一小片皮膚,似乎有個淺色的印記,
“沈隊要是查累了,可以來找我聊聊。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就在福安里對面的公寓樓,1502室。”
沈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薄霧里,左手腕的疤痕又開始疼。
老周湊過來,看著地上那道被蘇漾踩過的腳印,有點發懵:“這顧問……有點邪門啊。”
沈徹心情不好,甩下一句,“除了邪門,不會換個詞嗎?”
老周一愣,意識到沈徹心情不好,忙住了嘴。
他低頭看向掌心,剛才攥過蘇漾手腕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對方的溫度,。
客廳里的碎鏡還在反射著光,好像真的有個不一樣的自己,正隔著玻璃,冷冷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