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卷著咸腥味撞在集裝箱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
沈徹把趙立偉摁在甲板上時,趙立偉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摳出幾道血痕,嘴里涌出的咒罵混著唾沫星子,濺在他的警服上,
“你們找不到的!副卷早就被燒了!跟蘇辰那小兔崽子一起,燒成灰了!”
蘇漾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很輕,卻帶著壓迫感。
他蹲在趙立偉面前,白襯衫的下擺沾著甲板的鐵銹,像幅水墨畫。
“燒在哪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指尖卻在趙立偉流血的胳膊上輕輕劃了一下,恰好落在那塊星星狀的胎記上,
“是十年前水泥廠的那場火,還是三年前陳斌倉庫的那場?”
趙立偉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像被踩住尾巴的狗。
“你怎么知道……”
“蘇辰的日記里寫著。”
蘇漾從口袋里掏出那本燒焦的日記,紙頁在海風中簌簌作響,
“他說看到你和陳斌在倉庫分贓,水泥里摻的不是鋼筋碎屑,是骨灰。”
他忽然湊近,鏡片幾乎貼在趙立偉眼前,
“是林秀阿姨的,還是……他自己的?”
趙立偉的瞳孔一縮,像被強光刺中,張了張嘴。
沈徹趁機將他反剪雙手銬牢,膝蓋頂著他的后背時,摸到對方腰間藏著個硬東西——是個打火機,外殼刻著薔薇花紋,和林秀花店的招牌圖案一模一樣。
“這打火機是林秀的。”
沈徹把打火機扔給蘇漾。
“當年案發(fā)現場丟了個同款,一直沒找到。”
蘇漾接住打火機的瞬間,看見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小辰”。
這是十年前他送給蘇辰的生日禮物,當時弟弟攥著打火機在花店門口轉圈,
說要給林秀阿姨的玫瑰地做個“自動點火裝置”,結果把自己的劉海燎了半寸,笑得像個傻子。
“副卷藏在防火服的夾層里。”
趙立偉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種破罐破摔。
“蘇辰那小子鬼得很,把錄音縫在補丁里,用藍白條紋的線做記號。
我找了五年,翻遍了所有燒剩的布料,連塊像樣的碎片都沒找到……”
沈徹的目光落在蘇漾懷里的銅盒上。那半張燒焦的合照里,蘇辰左肘的補丁確實用藍白條紋線縫著,針腳歪歪扭扭。
和倉庫里發(fā)現的布料補丁針腳完全一致。
“錄音里有什么?”
沈徹追問,靴底碾過甲板上的水泥塊,粉末簌簌往下掉。
“有他指認我的話,還有……”
趙立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睛瞟向沈徹的左手腕,
“還有沈徹逼他撒謊的錄音。那小子怕你報復,偷偷錄的,說要留條后路。”
海風掀起沈徹警服下擺,露出左手腕那道猙獰的疤。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陳斌臨死前的眼神,那種了然的嘲諷里,藏著的或許不是對他的鄙夷,是對整個謊言鏈條的憐憫。
他們都以為自己在保護誰,最終卻都成了真相的劊子手。
“警車后備廂有紫外線燈。”
蘇漾站起身,白襯衫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不肯褪色的旗幟,
“把趙立偉帶上,去水泥廠。”
沈徹拽起趙立偉時,對方突然瘋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碼頭回蕩,驚飛了桅桿上棲息的海鳥:“去了也沒用!那地方早就被水泥封死了!
當年蘇辰就是在那里被活活燒死的,慘叫聲跟殺豬似的,沈玥那丫頭就在旁邊看著,眼睛都不眨……”
“閉嘴!”
沈徹一拳砸在趙立偉的側臉,對方的鼻血瞬間涌了出來,染紅了胸前的白襯衫。
他喘著粗氣——三年前沈玥在精神病院尖叫的畫面突然撞進來,她說
“哥,我看到小辰在火里揮手,他說讓我把補丁拆下來,里面有星星……”
蘇漾按住他的拳頭。
“別跟死人置氣。”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奇異的安定感,
“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警車駛離碼頭時,沈徹從后視鏡里看到趙立偉被塞進后座,鼻血順著下巴滴在腳墊上。
蘇漾坐在副駕駛座上,正用紫外線燈照射那枚銅盒。
“這里有字。”
蘇漾忽然開口,指尖點在銅盒底部,
“‘雙子星在第七根鋼架后’。”
第七根鋼架——周明遠被綁的那根,也是倉庫里唯一沒有被大火燒毀的承重柱。
技術隊剛才發(fā)來消息,說鋼架內側有處新鑿開的痕跡,像是被人用蠻力挖過,邊緣還沾著新鮮的水泥灰。
“趙立偉說對了一半。”
沈徹打方向盤時,輪胎在路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副卷確實被水泥封了,但有人最近把它挖出來了。”
蘇漾沒說話,只是把銅盒揣進懷里,反復摩挲著打火機上的“小辰”二字。
沈徹從余光里看到他的睫毛在顫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暴雨夜,蘇漾背著發(fā)燒的蘇辰跑向醫(yī)院,白襯衫被雨水浸透,卻死死護住弟弟的頭,生怕雨水打濕他的傷口。
“你鎖骨的疤,”
沈徹忽然開口,聲音被引擎的轟鳴揉得發(fā)碎,
“真的是被玻璃劃的?”
蘇漾的動作停了,打火機在掌心轉了個圈。
“不是。”
他的聲音很輕,
“是被剪刀劃的。
十年前蘇辰把林秀阿姨的鏡子打碎了,我去撿碎片時,他突然撲過來護我,結果剪刀掉在地上,我摔下去時正好扎在他鎖骨上。”
他偏過頭,鏡片反射著遠處的車燈,在眼底投下片晃動的光斑:
“他總說我是哥哥,該保護他,結果每次出事,都是他擋在我前面。”
沈徹想起沈玥的發(fā)卡,想起蘇辰日記里那句:
“等小玥考上警校,我就送她全套的薔薇裝備”。
警車再次駛進水泥廠時,月光正把倉庫的鋼架照成具巨大的銀色骸骨。
技術隊的人舉著探照燈等在門口,光束掃過地面時,能看到串新鮮的腳印,從主倉庫一直延伸到后院的廢棄攪拌站——那里還殘留著未凝固的水泥。
“第七根鋼架后面有個洞。”
小林舉著證物袋跑過來,里面裝著塊沾著水泥的銀藍色布料,
“里面是空的,但是發(fā)現了這個,還有……幾根人的頭發(fā)。”
沈徹接過證物袋時,突然聞到股熟悉的味道——是玫瑰醬的甜香,和林秀花店當年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抬頭看向蘇漾,對方正盯著攪拌站的方向。
“攪拌站的水泥里摻了玫瑰花瓣。”
蘇漾忽然說,聲音里帶著種難以置信的顫抖,
“是林秀阿姨特制的那種,加了蜂蜜和檸檬汁,能保存很久。”
沈徹跟著他走向攪拌站時,趙立偉的咒罵聲從身后傳來,像條甩不掉的尾巴。
“那是蘇辰的骨灰!我把他燒成灰拌在水泥里,澆在倉庫的地基下!讓他永遠都困在那里,看著我們花他的錢,睡他喜歡的人!”
“再吵就把你扔進去。”
沈徹頭也不回地說,手里的攥著槍。
攪拌站的進料口敞開著,像張巨大的嘴。
蘇漾爬上操作臺,紫外線燈的光束掃過內壁時,淡綠色的熒光字突然浮現出來,是用玫瑰汁液寫的:
“哥,我在星星下面等你。”
下面畫著兩個交叉的圓,圓心里點著七顆小點,像北斗七星的形狀。
蘇漾的身體晃了晃,沈徹伸手扶住他的腰。
“是蘇辰的筆跡,
他總愛在我課本上畫這個,說這是我們的暗號,看到這個就知道是對方。”
沈徹的目光落在進料口下方的地面上。
那里有個新鮮的坑,邊緣還沾著銀藍色的線頭。
他忽然想起趙立偉說的“沈玥就在旁邊看著”,
三年前沈玥從精神病院跑出去過一次,回來時指甲縫里全是水泥灰,口袋里揣著半片銀藍色的布料,上面繡著半個“辰”字。
“她來過。”
沈徹說,“沈玥把副卷挖走了。”
蘇漾沒說話,只是從操作臺上跳下來,跪在坑邊,手指蘸著濕潤的水泥。
月光落在他的側臉,能看到睫毛上沾著的水珠。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錄音里不止有我逼蘇辰撒謊的事。”
沈徹蹲在他身邊,
“還有趙立偉威脅她的話。
他說如果沈玥敢把真相說出去,就把她和蘇辰埋在一起。”
蘇漾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他從懷里掏出那半張合照,照片上的兩個少年笑得沒心沒肺,野薔薇的花瓣落在他們發(fā)間,像撒了把碎星。
“你看,”
他手指劃過蘇辰的笑臉,
“他總是這樣,明明自己怕得要死,還要裝作什么都不怕的樣子。”
沈徹看著照片,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夏天,蘇辰蹲在花店門口,用笨拙的針腳給沈玥的發(fā)卡縫薔薇花紋。
手指被扎得全是小洞,卻舉著發(fā)卡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等小玥好了,我就教她怎么繡玫瑰,讓她比誰都厲害。”
“技術隊在坑底發(fā)現了這個。”
老周舉著個證物袋跑過來,里面是枚變形的警校徽章,編號0716——是沈徹的那枚,背面刻著妹妹的生日,三年前在陳斌倉庫丟失的那枚。
徽章的邊緣纏著銀藍色的線,針腳和蘇辰防火服補丁上的一模一樣。沈徹捏起徽章時,發(fā)現背面刻著行極小的字,是用指甲劃上去的:“雙子星永不落”。
蘇漾的呼吸猛地一滯。這句話是他們小時候的口號,蘇辰總說他們是天上的雙子星,一個也不能少。他忽然抓起紫外線燈,光束掃過徽章內側時,淡綠色的熒光字像潮水般涌出來:
“副卷在沈玥的發(fā)卡里,她藏在市一院的頂樓水箱——哥,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喜歡的人。”
最后那個“你”字,寫得格外重。
市一院頂樓的水箱——三年前林宇殉職的地方,當時他的尸體就是在水箱里被發(fā)現的,手里攥著半片銀藍色的布料,和蘇辰防火服的材質一模一樣。
“趙立偉說對了。”
沈徹站起身時,膝蓋在水泥地上磕出沉悶的響聲,
“沈玥一直在保護副卷,她假裝瘋癲,就是為了讓趙立偉放松警惕。”
蘇漾沒動,只是把臉埋在合照里,肩膀微微聳動。
沈徹這才發(fā)現他在哭,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種壓抑的、無聲的哽咽。
他忽然想起蘇漾說過的話,說蘇辰連踩死只螞蟻都會哭,原來這對雙胞胎連哭的樣子都這么像。
“我們去市一院。”
沈徹伸手想拉他起來,卻被他躲開了。
蘇漾自己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臉,鏡片后的眼睛紅得像兔子,卻嘴角卻揚著笑,看起來很奇怪:
“我就知道他沒死透。
這小子最會裝死了,小時候為了躲我的數學補習,能把自己埋在薔薇花叢里裝尸體。”
他的指尖在合照上輕輕敲了敲,
“你看他這傻樣,肯定是故意把副卷藏在沈玥那里,知道我一定會去找。”
沈徹看著他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
他想起自己每次去精神病院看沈玥,她都會塞給他顆大白兔奶糖,說
“哥,這是小辰最喜歡的味道”,
糖紙永遠是玫瑰色的。
警車駛離水泥廠時,沈徹從后視鏡里看到趙立偉被押上另一輛車,頭歪向一邊,像條死魚。
蘇漾坐在副駕駛座上,把合照小心翼翼地放進銅盒,又將打火機揣回口袋,手指反復摩挲著上面的“小辰”二字。
是壓抑的思念。
“林宇的徽章編號是0717,我的是0716。”
沈徹忽然開口,
“他犧牲前說,要讓雙子星永遠亮著。
我當時不懂,現在才知道,他說的不是星星,是我們。”
蘇漾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腕上。
“沈玥的發(fā)卡,”
他忽然說,“上面的薔薇花紋,是蘇辰用我的銀線縫的。
他說銀線不會生銹,就像我們的約定。”
市一院的住院部在夜色里像座巨大的墓碑。
沈徹和蘇漾避開監(jiān)控,從消防通道爬上頂樓時,樓梯間的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亮起又熄滅。
頂樓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硭暎瑖W嘩的,像有人在水箱里攪動什么。
沈徹拔槍上膛,蘇漾攥著那把從倉庫帶出來的花藝剪刀。
推開門的瞬間,月光恰好從云層里漏出來,照亮了水箱旁的身影——是沈玥,穿著件銀藍色的病號服,正用根長棍在水箱里攪動,水面上漂浮著無數片玫瑰花瓣,像層粉色的雪。
“小玥!”
沈徹的槍差點從手里掉下去。
沈玥轉過身,臉上還帶著不正常的潮紅,眼神卻異常清明。
她看到蘇漾時,突然笑了:
“蘇漾哥,我就知道你會來。小辰說,你看到發(fā)卡就會懂的。”
她從口袋里掏出枚銀藍色的發(fā)卡,上面的薔薇花紋已經磨得發(fā)亮,邊角還沾著點水泥灰。
“副卷就在這里面,”
她把發(fā)卡遞給蘇漾,指尖冰涼,
“錄音我聽過了,小辰說……他不怪你當年罰他站,他知道你是為他好。”
蘇漾接過發(fā)卡的瞬間,手指在抖。
發(fā)卡的背面刻著個極的“漾”字,是蘇辰的筆跡,旁邊還畫著顆歪歪扭扭的星星。
“他還說,”
沈玥的目光落在沈徹的左手腕上,忽然紅了眼眶,
“沈徹哥當年逼他撒謊,是為了保護我。他不怪他,真的不怪……”
話音未落,水箱里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有什么東西沉了下去。
沈徹舉槍對準水箱時,看到水面上漂浮著片銀藍色的布料,邊緣有灼燒的痕。
“他在里面。”
蘇漾的聲音發(fā)顫,手里的剪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蘇辰在里面……”
他撲向水箱時,沈徹也沖了過去。
兩人合力掀開沉重的蓋子,月光灑進水箱的瞬間,沈徹的呼吸一滯——
水箱底部沉著具骸骨,身上還套著件燒焦的銀藍色防火服,左肘的補丁已經泡得發(fā)脹,藍白條紋的線在水里漂浮著。
骸骨的手里攥著個小小的銅盒,和蘇漾懷里的那個一模一樣。
“哥……”
沈玥的哭聲割得人耳朵生疼。
水箱里的水泛著鐵銹味,混著若有似無的玫瑰香。
沈徹探身下去撈那具骸骨時,指尖觸到防火服的布料,冰涼的水凍得他骨頭發(fā)疼。
蘇漾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別碰他。”
他鏡片后的眼睛死死盯著骸骨左肘的補丁,那里的藍白條紋線在水里散開,像朵正在凋零的花,
“讓我來。”
他跳進水箱,水花濺在白襯衫上,暈開大片深色的水漬。
骸骨比想象中輕,蘇漾小心翼翼地將它抱起來時,防火服的碎片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已經鈣化的肋骨。
“你看,”
在骸骨的胸腔,那里有個不規(guī)則的孔洞,
“是被鋼筋刺穿的。趙立偉沒騙我們,他真的把他澆在了水泥里。”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沈徹看到他抱著骸骨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沈玥突然尖叫起來,指著骸骨的手腕:“哥!你看那個!”
骸骨的左手腕上,套著個銀色的手鏈,鏈墜是顆小小的星星,上面刻著個“玥”字——是沈玥十八歲生日時,蘇辰送她的禮物,當時他笑著說:“等你當上警察,就戴著這個抓壞人,像星星一樣亮。”
沈徹想起沈玥每次住院都會偷偷藏起這顆星星,說“這是小辰留給我的最后念想”。
原來她早就知道骸骨的身份,卻故意瞞著所有人,獨自守著這個秘密,守了整整五年。
“錄音呢?”
蘇漾突然開口。
他把骸骨輕輕放在水箱邊,開始拆解左肘的補丁,藍白條紋的線被他一根一根挑開,
“副卷到底在哪?”
沈玥從口袋里掏出個微型錄音筆,外殼已經被水泡得發(fā)脹,上面還掛著半截銀藍色的線頭。
“在這里面。”
她說,“小辰說,等趙立偉被抓了,就把這個交給你。他說……他對不起你。”
蘇漾接過錄音筆的瞬間,手止不住的顫抖。
他按下播放鍵,里面?zhèn)鱽黼娏鞯碾s音,接著是蘇辰帶著哭腔的聲音,像根針,刺著他:
“哥,對不起……我撒謊了。那天我看到的是陳斌,不是趙立偉……沈徹哥說,如果我不指認趙立偉,沈玥就會有危險……我害怕……”
錄音里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接著是打火機的輕響,蘇辰的聲音帶著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們把林秀阿姨的尸體藏在了水泥里,還說要把我也扔進去……哥,我可能回不來了……
你要好好活著,別為我報仇,也別恨沈徹哥,他是個好人……”
“還有……”
錄音的最后,是蘇辰帶著哽咽的輕笑,像個惡作劇得逞孩子,
“哥,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沈徹哥了……你看他的眼神,跟看數學題不一樣……如果我能活下來,就幫你追他好不好?”
電流聲戛然而止,像被什么東西掐斷了。
蘇漾手里的錄音筆“啪嗒”一聲掉在水里,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掉,砸在骸骨的防火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你看這傻子。”
他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哭腔,“都什么時候了,還惦記著這種事。”
沈徹的心臟像被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想起蘇漾總愛盯著他的左手腕看,想起他在檔案室里刻意靠近的距離;
想起他在倉庫里奮不顧身撲向趙立偉的樣子……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此刻像潮水般涌上來,將他淹沒在巨大的愧疚里。
原來有些感情,早就藏在了眼神里,藏在了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間里,只是他遲鈍得像塊石頭,直到真相被揭開,才發(fā)現自己錯過了多少。
“趙立偉還說,”
沈玥的聲音帶著種死寂的平靜,
“當年把蘇辰推進水泥池的,除了他和陳斌,還有……林宇哥。”
沈徹猛地抬頭,撞進蘇漾的眼睛里。那片鏡片后的反光徹底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空洞,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林宇是為了保護副卷。”
沈徹說,“他假裝和趙立偉合作,其實是想找機會救出蘇辰……他的尸體在水箱里被發(fā)現時,
手里攥著的銀藍色布料,就是從蘇辰的防火服上撕下來的。”
蘇漾沒說話,只是蹲下身,輕輕撫摸著骸骨的頭發(fā)——其實已經沒有頭發(fā)了,只有幾塊粘連的頭皮,沾著水泥的碎屑。
他的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易碎的珍寶,嘴里喃喃自語:
“你說你要當消防員,要去救很多人……結果連自己都救不了。”
“你還說要給我做一輩子的玫瑰醬,說比林秀阿姨的還好吃……騙子。”
“蘇辰,你這個大騙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變成了壓抑的哽咽,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沈徹走過去,嘗試著輕輕抱住他的肩膀。
蘇漾的身體很燙,像發(fā)著高燒,卻在他觸碰的瞬間僵硬起來,然后猛地推開他,眼神里帶著種近乎殘忍的冰冷:
“別碰我。”
“沈徹,”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
“你知道嗎?他最后那句話,不是在開玩笑。”
“他十五歲那年看到你訓練時摔倒,偷偷跟我說‘哥,沈徹哥好帥啊,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他十七歲生日許愿,說希望你能注意到我看你的眼神;
他失蹤前給我發(fā)的最后一條短信,是你的執(zhí)勤照片,說‘哥,你看沈徹哥多厲害,配得上你’。”
蘇漾的指尖指著骸骨的胸口,那里的孔洞在月光下像只空洞的眼睛:
“可你呢?你為了保護沈玥,逼他撒謊;
你明知道他可能還活著,卻從未真正找過他;
你甚至……從未正眼看過我一眼。”
沈徹的喉嚨像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起自己每次看到蘇漾時的戒備,想起自己懷疑他和兇手有關,想起自己在檔案室里對他說的那些刻薄的話……
原來他親手傷害的,不僅是蘇辰,還有眼前這個愛屋及烏的人。
“我不怪你。”
蘇漾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就像他說的,你是個好人。只是我們……沒緣分而已。”
他站起身,將骸骨抱起來。
“我要帶他回家了。”
他的聲音很輕,
“帶他回我們小時候住的地方,那里有很多薔薇花,他最喜歡的。”
沈徹看著他抱著骸骨走向樓梯間,白襯衫的后擺沾著水箱里的鐵銹和玫瑰花瓣,像幅被揉皺的畫。
他忽然想起蘇辰日記里的那句話:
“哥,我沒能保護好你喜歡的人。”
原來他沒能保護好的,從來都不止一個。
沈玥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哥,你快去追啊!蘇漾哥他……他打算把自己也埋進薔薇花叢里!”
沈徹想起蘇漾剛才的眼神,那種死寂的平靜,像在做最后的告別。
他拔腿就追,樓梯間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亮起又熄滅,光影在墻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他此刻混亂的心緒。
跑到樓下時,他看到蘇漾抱著骸骨站在醫(yī)院的薔薇花叢前,月光灑在他身上,像給兩人鍍上了層銀色的光暈。
他正用那把從倉庫帶出來的花藝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著花枝,動作溫柔。
“蘇漾!”
沈徹喊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
蘇漾轉過身,臉上帶著種奇異的平靜,甚至還笑了笑:
“你看,這里的薔薇開得真好,跟我們小時候種的一樣。”
“他說過,死了也要躺在薔薇花叢里,說這樣就能變成花肥,來年開出更美的花。”
沈徹沖過去,一把奪過他手里的剪刀,扔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響聲。
“你瘋了嗎?”
他抓住蘇漾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蘇辰讓你好好活著!不是讓你跟他一起死!”
“可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蘇漾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我從小就跟他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睡覺……他走了,我一個人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沈徹的喉嚨發(fā)緊,突然一把將他抱進懷里。
蘇漾的身體很輕,卻在他懷里劇烈地掙扎起來,拳頭不斷砸在他的背上,帶著種絕望的力道:
“放開我!沈徹你放開我!我恨你!我恨你!”
“我知道。”
沈徹的聲音嘶啞,緊緊抱著他不肯松手,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能讓你走。”
“蘇辰把你托付給我了。”
他的下巴抵在蘇漾的發(fā)頂,能聞到他頭發(fā)里淡淡的雪松味,
“他在錄音里說,讓我好好照顧你……我不能食言。”
蘇漾的掙扎漸漸停止了,只是趴在他的懷里,哭得撕心裂肺。
沈徹能感覺到他的眼淚浸透了自己的警服。
沈徹輕輕撫摸著蘇漾的頭,突然想起蘇辰日記里的那句話:
“哥,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沈徹哥了。”
只是這真相來得太晚,晚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