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村,名副其實。它像一顆被遺忘的翠色明珠,深深嵌在莽莽群山的褶皺里。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輕紗般纏繞著黛青的山腰,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和密林,在蜿蜒流過村邊的小溪上灑下碎金。溪水清澈見底,卵石圓潤,水草柔柔地招搖。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微腥、草木的清新,還有遠處炊煙送來的一絲柴火氣。“蘇禾!你慢點!等等我!”一個清脆又略帶焦急的童音打破了溪邊的寧靜。只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布衫,褲腿高高挽起,赤著腳丫,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溪邊濕滑的鵝卵石上追趕。他叫林野,皮膚是山里孩子特有的健康小麥色,一雙眼睛黑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緊緊盯著前面靈活得像只小鹿的女孩。跑在前面的女孩蘇禾,聞聲咯咯笑著回頭,兩根烏黑的麻花辮隨著她的跳躍在空中劃出歡快的弧線。她穿著一件碎花小褂,臉蛋紅撲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像盛滿了溪水里閃爍的陽光。“林野哥,是你太慢啦!看,那邊石頭縫里,肯定有大魚!”蘇禾的聲音像山澗的泉水叮咚作響,帶著孩童特有的無憂無慮。她指向不遠處一塊半浸在水中的巨大青石。林野憋著一股勁,加快了腳步,終于氣喘吁吁地追到蘇禾身邊。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小手伸進青石下方冰涼的水中摸索。“哎喲!”林野低呼一聲,猛地抽回手,指尖夾著一只揮舞著大鉗的青殼螃蟹。蘇禾被逗得大笑起來:“笨林野哥,抓魚怎么抓到蟹將軍啦!”林野也不惱,嘿嘿笑著,把那只徒勞掙扎的小螃蟹輕輕放回水里,看著它飛快地橫著鉆進石縫。“它回家找媽媽了。”他憨憨地說。“那我們找魚媽媽!”蘇禾來了興致,小手又探進去。這次,她運氣極好,指尖觸到一片滑溜的鱗片。她眼疾手快,猛地一抓——“抓到啦!”一條巴掌大的銀色小魚在她手中活蹦亂跳,水珠濺了兩人一臉。“哇!蘇禾你好厲害!”林野由衷地贊嘆,眼睛亮晶晶的。兩人把小魚放進臨時用石頭圍成的小水洼里,看著它驚慌地游弋。陽光暖暖地曬著他們的背脊,溪水潺潺,鳥鳴啾啾。林野隨手摘下一片寬大的草葉,笨拙地卷成一個小哨,放在嘴邊用力一吹,卻只發(fā)出噗噗的漏氣聲。蘇禾笑得前仰后合,也摘了一片葉子,手指靈巧地翻折幾下,一個精巧的葉笛就做好了。她湊到唇邊,輕輕一吹,一串清越悠揚、帶著山林野趣的音符便流淌出來,融進了溪水的伴奏里。林野看得呆了,忘了自己失敗的草哨,只覺得蘇禾吹葉笛的樣子真好看,像山里的精靈。他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側(cè)著身子,手臂用力一揮,石頭在水面上輕盈地跳躍,打出七八個漂亮的水漂,才依依不舍地沉入水底。“林野哥,你教我打水漂!”蘇禾放下葉笛,央求道。“好!”林野挺起小胸脯,當(dāng)起了小老師。他手把手地教蘇禾挑選石頭,調(diào)整姿勢,用巧勁。蘇禾學(xué)得認真,雖然前幾次石頭都噗通一聲直接沉底,但她不氣餒,一次一次嘗試。終于,有一次,石頭在水面上蹦跶了兩下。“成了!林野哥你看!它跳了!”蘇禾興奮地跳起來,小臉因為激動而更紅了。林野也高興地拍手:“蘇禾真聰明!”玩累了,兩人并排坐在溪邊一塊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大石頭上,曬著腳丫。林野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兩顆裹著糖紙、已經(jīng)有點融化黏糊的水果糖,那是他幫村東頭李奶奶劈了半天柴換來的寶貝。“喏,給你一顆。”他把其中一顆稍微好看點的遞給蘇禾。蘇禾驚喜地接過,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將橙黃色的糖塊放進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立刻在舌尖化開,幸福得瞇起了眼。“好甜呀!謝謝林野哥!”林野也把自己的糖放進嘴里,甜味混合著滿足感,讓他覺得這山里的日子,像這溪水一樣清澈美好。他看著蘇禾滿足的側(cè)臉,又看看遠處層層疊疊、似乎永遠望不到邊的山巒,一個模糊卻強烈的念頭突然冒出來:“蘇禾,等我們長大了,我?guī)阕叱鲞@大山,去山外面看看!聽說外面有跑得飛快的鐵盒子(汽車),有比咱們村曬谷場還大的屋子(樓房),還有好多好多咱們這兒沒有的好東西!”蘇禾轉(zhuǎn)過頭,大眼睛里映著藍天白云和林野認真的臉龐。她用力點點頭,嘴角還沾著一點糖漬,聲音清脆又篤定:“嗯!我相信林野哥!我們一起出去!去看好大好大的世界!”童言無忌,卻帶著最純凈的向往和承諾。陽光慷慨地灑在兩個小小的身影上,溪水叮咚,仿佛在為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伴奏。谷底村的歲月靜好,仿佛會永遠這樣流淌下去。然而,山谷的風(fēng),不知何時悄悄轉(zhuǎn)了個向,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山雨欲來的涼意。那被孩子們視作坦途的、通往山外的唯一小路,在層巒疊嶂的陰影里,蜿蜒曲折,隱沒于未知的云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