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反客為主”主動擔責，且味鄰里相守中變旁觀為躬身聚合力的處世擔當
小區車棚的鐵皮頂被秋雨敲得“咚咚”響，像誰在上面敲破鑼。楊永革推著剛打了氣的自行車往里走，車把撞在歪倒的車梁上，“哐當”一聲，驚飛了躲在角落里的麻雀。車棚里積著半尺厚的落葉，被雨水泡成了泥，幾輛自行車歪在銹成褐色的欄桿上，車座套著發霉的塑料袋，車胎癟得像被踩扁的茄子——最礙眼的是那扇掉了合頁的鐵門，被風刮得來回晃，鐵軸磨出的火星子濺在地上，像撒了把碎玻璃。
他蹲下來挪開壓在自己車轱轆上的舊童車，車把上的塑料小鹿掉了頭，滾到墻角的積水里。《三十六計》“反客為主”那頁夾著枚生銹的自行車鈴鐺，是去年在車棚撿的，搖起來只剩“啞啞”的破響。書頁上“乘隙插足，扼其主機，漸之進也”被他用黑筆描得格外粗，旁邊畫了個車棚的草圖：歪歪扭扭的欄桿里，幾雙手正一起扶車，有人遞扳手，有人遞抹布，畫外寫著行小字：“客與主，本就沒定數。事沒人管，你管了，就成了主；難沒人擔，你擔了，就成了家——不是搶著當家，是看著心疼，忍不住伸手。”
王大爺推著三輪車進來，車斗里裝著剛收的白菜，車輪碾過落葉泥，濺起的泥水沾了褲腳。他往地上啐了口：“這破棚子，早該修了！上個月跟物業說了三回，來了個小伙子拍了兩張照，就沒影了。”他用腳踢了踢歪倒的欄桿，“再不管，冬天雪一壓，頂都得塌。”
李大媽來取電動車，車座上落了層灰，她掏出手絹擦了又擦：“前兒我家閨女來，電動車充電器都沒地方插，線拖在地上差點絆倒人。”她望著角落里那堆被人遺棄的舊車，“這些破爛占著地兒，有用的車倒沒處放，真急人。”
張大爺拄著拐杖來車棚轉悠，說是“看看自己的老永久還在不在”。那輛二八大杠被壓在最底下，車把歪成了直角，他蹲下去扒拉了半天，指節蹭破了皮：“當年這車可是我的寶貝，帶過張奶奶，拉過孩子，現在倒成了堆廢鐵。”他嘆了口氣，“人老了沒用，車老了也礙眼。”
陳教授抱著幾本書經過，見楊永革在車棚里打轉，推了推眼鏡：“從公共設施維護角度看，車棚屬于‘準公共物品’，產權歸物業，使用權在業主，這種‘權責模糊’最容易導致管理缺位。”他翻著手機里的照片，“我查了，小區業主群里抱怨車棚的消息有七十多條，卻沒人牽頭組織維修——心理學上這叫‘旁觀者效應’，人越多，越沒人覺得‘該我管’。”
楊永革摩挲著那枚生銹的鈴鐺，突然想起小時候村里修祠堂，沒人說“該誰管”，三叔公帶著大家挑土，二伯娘領著婦女們做飯，連孩子們都學著遞瓦片——最后祠堂修好了，梁上刻著全村人的名字。“這‘反客為主’，哪是搶別人的主？”他心里亮堂了，“是見不得日子爛下去，自己先搭把手；是看不得鄰里犯難，主動挑個頭——客成了主，不是因為厲害，是因為上心；事辦成了，不是因為有權，是因為大家都覺得‘這是咱自己的事’。”
他沒去找物業，也沒在業主群里喊，先回了趟家，翻出工具箱，把鉗子、扳手、鐵絲一股腦塞進帆布包。路過五金店時，買了桶防銹漆和兩卷防水布，老板問他“修啥呢”，他笑著說“給街坊們搭個手”。
進了車棚，楊永革先從清理垃圾開始。他把那些被遺棄的舊車一輛輛拖出來，能修的歸成一堆，實在不能用的拆了零件，車架堆在旁邊等著收廢品的來。王大爺路過看見，把三輪車往旁邊一停：“你這小子，又想自己扛？”說著就挽起袖子，“我來幫你抬，你年輕，別閃了腰。”
“我哪敢自己扛。”楊永革遞給他一副手套，“正想喊您來當總指揮呢，您經驗多。”王大爺被這句“總指揮”哄得眉開眼笑，卻板著臉說：“指揮不敢當，搭把手還行。”
兩人正抬著一輛舊自行車往外走，李大媽拎著水桶和抹布來了：“我猜你就得來收拾，特意在家燒了熱水，擦車干凈。”她把抹布往水里一擰，熱氣冒出來，“先擦那些還能用的車，看著舒心。”
張大爺不知啥時候也來了，手里攥著根磨尖的鐵絲：“我眼神不好，擰鐵絲還行。”他蹲在歪倒的欄桿旁，用鐵絲把松動的接口綁緊，手雖然抖，綁得卻結實，“當年修生產隊的倉庫，就這么綁，結實著呢。”
陳教授抱著個筆記本電腦進來，說：“我在業主群里發了消息，說‘有人牽頭修車棚，需要幫手和工具’，已經有五戶人家回話了，說下班就來。”他還打印了張“車棚修繕清單”，貼在墻上：“1.清理垃圾；2.扶正欄桿；3.修補頂棚；4.劃分停車區……”
“還是你想得周到。”楊永革笑著說，“這清單一貼，大家就知道該干啥了。”
下班時分，車棚里真熱鬧起來。二樓的劉姐帶來了自家的吸塵器，說“吸吸角落里的灰”；五樓的趙老師扛著梯子，說“我年輕時爬過房，修頂棚我來”；連平時總說“上班忙沒時間”的年輕小伙，也拎著兩袋螺絲來，說“我爸是木工，我跟著學過擰螺絲”。
楊永革沒讓大家瞎忙活，按陳教授的清單分工：王大爺帶著年輕人抬舊車、清垃圾；李大媽領著婦女們擦車、歸置零散物件；張大爺和幾個老人負責用鐵絲加固欄桿；趙老師踩著梯子，和陳教授一起用防水布補頂棚；楊永革自己則拿著砂紙打磨欄桿上的銹跡，準備刷漆。
有戶人家的電動車電池漏液，把地面腐蝕出個小坑，車主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就推出去修。”楊永革趕緊說：“別急，正好趁這功夫把坑填了，以后大家停車也踏實。”他找來沙子和水泥，和年輕人一起拌勻了填上，車主紅著臉說：“我明天帶桶漆來，幫忙刷欄桿。”
修到天黑，車棚里拉了盞臨時燈，燈泡懸在梁上，把人影晃在墻上，像皮影戲。李大媽回家煮了姜湯，給每個人端一碗：“暖暖身子，別著涼。”大家捧著碗，邊喝邊聊，趙老師說：“我小時候住大雜院，誰家修房，全院人都來搭手，沒想到住樓房還能有這熱鬧。”
張大爺喝著姜湯，指著那輛被他扒出來的“老永久”：“這車我不修了，零件拆下來，誰的車需要就拿去用，也算它發揮點余熱。”王大爺接話：“我看行，以后車棚里就設個‘零件角’，誰家車壞了，能修就自己修，不用總花錢。”
楊永革聽著，在清單上又加了條：“增設零件角，共享修車工具。”
連續修了三天，車棚徹底變了樣。舊車清走了，地面掃得干干凈凈，歪倒的欄桿扶直了，刷上防銹漆，紅的紅，藍的藍，看著就精神；頂棚補了防水布，再也不怕漏雨；楊永革還在墻上畫了停車線，左邊停自行車，右邊停電動車，中間留著過道，寬敞又整齊。
最讓人稀罕的是那個“零件角”：張大爺的“老永久”零件拆下來擺了半箱，劉姐捐了個舊打氣筒，趙老師拿來了修車扳手，連物業都聽說了，送來了兩個新的充電插座，說“以后大家充電方便”。
陳教授在車棚門口掛了塊木牌，上面寫著“鄰里車棚”，下面刻著參與修繕的街坊名字，連幫著遞過螺絲的孩子都寫上了。楊永革摸著木牌上的字，心里暖烘烘的：“你看這‘反客為主’，反的不是誰的位置，是把‘旁觀者’變成‘家里人’；主的不是誰的權，是把‘沒人管’變成‘大家護’。”
王大爺把自己的三輪車停在最里面，說“給別人騰地方”；李大媽的電動車擦得锃亮，充電器插在新插座上，線繞得整整齊齊；張大爺雖然沒了“老永久”，卻每天來車棚轉一圈，看看誰的車需要幫忙扶一把，誰的打氣筒沒歸位。
有天早上，楊永革發現車棚門口多了個小木箱，上面寫著“車棚維護基金”，里面放著幾十塊錢，還有張紙條：“我家車占了倆車位，這點錢算補償，大家別嫌少。”后來大家才知道，是三樓那個總把兩輛車擠在一塊兒的小伙子放的。
沒過多久，小伙子又拿來塊小黑板，掛在車棚里：“誰的車有小毛病，寫在黑板上，我下班幫忙修——我爸教我的手藝，不能白學。”黑板上很快就寫滿了：“車閘松了”“鏈條響”“胎沒氣了”，小伙子每天下班都拿著工具挨個修，修完了在后面畫個笑臉。
楊永革翻著《三十六計》，突然懂了“反客為主”的深意——不是“鳩占鵲巢”的霸道，是“見賢思齊”的主動；不是“喧賓奪主”的傲慢，是“眾人拾柴”的熱忱。就像這車棚，你不把它當“別人家的事”，它就成了“自己家的院”；你不把鄰居當“陌生人”，他們就成了“搭伙過日子的親人”。
冬至那天，車棚里辦了場“修車小課堂”，小伙子教大家怎么調車閘、緊鏈條，王大爺在旁邊補充“老經驗”，說“以前的車沒這么多零件，壞了全靠敲敲打打”；張大爺給大家遞熱水，李大媽端來剛出鍋的餃子，說“修完車吃口熱的，暖和”。
有個新來的租戶站在車棚門口看了半天，小聲問楊永革：“這車棚……是物業修的？”楊永革笑著指了指木牌上的名字：“是我們自己修的，你要是不嫌棄，也來認個‘零件’，以后這就是你的棚子了。”
租戶眼睛亮了，趕緊說：“我會修電路，以后充電插座壞了，我來修！”
楊永革翻到“美人計”那頁，夾著根干枯的紅頭繩，是去年李大媽給孫女扎頭發剩下的。他想起小區里獨居的周奶奶總念叨“過年沒人陪”，心里琢磨著：這“美人計”，哪是書上說的“以美色誘惑”？是用“暖心計”“惦記計”，讓孤單的人心里熱乎——比如讓孩子們多去周奶奶家串串門，給她梳梳頭發，陪她說說話，這“美”是真心的暖，這“計”是實在的惦記，人心暖了，日子就不冷了。
晚風吹過車棚，新刷的欄桿散著淡淡的漆香，剛充好電的電動車“嘀”地響了一聲，像在打招呼。楊永革知道，車棚以后說不定還會壞，欄桿可能還會銹，但他不怕了——只要大家還認這個“鄰里車棚”，還愿意當這個“主”，再大的風雨，也能一起扛過去。
就像那枚生銹的鈴鐺，雖然搖不出清脆的響，可握在手里，能感覺到曾經有人用它提醒過“小心車”；就像這車棚里的每顆螺絲，都藏著雙手的溫度，擰在一起，就成了最結實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