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河伯子”怒掀濁浪，且以凡俗赤誠滌蕩戾氣的處世良方

護(hù)城河的水，三天沒清了。

楊永革晨練路過河濱路，老遠(yuǎn)就聞見股腥臭味，像爛魚混著淤泥。往常這個點，總見老張頭劃著小破船撈垃圾，今天卻只有空蕩蕩的船漂在水面，岸邊堆著的垃圾袋倒比平時多了一倍，被風(fēng)刮得滾來滾去。

“老張頭住院了。”賣早點的阿婆湊過來說，“前天撈垃圾時被浪拍進(jìn)水里，嗆了好幾口濁水，現(xiàn)在還咳呢。”她往河里努努嘴，“邪門得很，這水說渾就渾，還總起浪，像有東西在底下翻。”

楊永革往河面瞅，果然渾得像攪了鍋泥湯，綠黢黢的水面上漂著塑料袋、爛菜葉，還有些沒見過的黑渣子，看著像碎玻璃，又像燒焦的布。更怪的是，明明沒風(fēng)，水面卻“咕嘟咕嘟”冒氣泡，浪頭不大，卻帶著股蠻勁，一下下拍著岸邊的石階，把老張頭昨天剛砌好的擋水沿都沖塌了一塊。

《三十六計》在兜里沉甸甸的，翻到“釜底抽薪”那章，夾著的蘆葦葉還帶著點河泥的腥氣。他想起墨先生說的“萬物有靈”，這河怕不是也生了氣？書頁上“不敵其力，而消其勢”的批注旁，他畫過條波浪線，寫著：“硬堵不如疏，硬碰不如順。就像治水，堵得住一時，堵不住一世；得找到那股子‘倔勁’的根，慢慢捋順了，水才能服帖。”

正琢磨著，水面突然“嘩啦”掀起個浪頭，比剛才大了一倍，直接拍在岸邊的柳樹上，打落了半樹葉子。浪頭里閃過個模糊的影子，像條半大的魚，又像個沒長開的少年，轉(zhuǎn)瞬就沉了下去，只留下圈渾濁的漣漪。

“那是啥？”阿婆嚇得攥緊了手里的油條，“我昨兒就瞅見水面有黑影，還以為是大魚。”

楊永革心里一動，想起墨先生鎮(zhèn)契書上提過的“河伯子”——說是河伯的小兒子，性子烈，最見不得人糟踐河水，一旦鬧起來，能把河床都翻過來。他趕緊往墨先生家跑，剛到樓下，就見墨先生抱著粗瓷碗往河邊趕，碗里的柳葉直挺挺地指著河面，葉尖都焦黑了。

“晚了一步。”墨先生嘆口氣，“河底的‘凈靈泉’被建筑垃圾堵了，河伯子氣性大，把怨氣撒到水面上了。這浪里裹著他的戾氣，沾著的人輕則生病，重則……”他沒說下去，只加快了腳步。

岸邊已經(jīng)圍了些人，王大爺扛著鐵鍬，說要把塌了的擋水沿修好，剛把鐵鍬插進(jìn)土里，水面就“啪”地打過來個浪，濺了他一身泥點子，氣得他直罵：“這破河！誠心跟我作對是不是！”

“別罵了。”墨先生把瓷碗往石階上一放，碗里的柳葉突然豎起來，對著河面晃了晃，“他不是針對你，是恨這些臟東西。你看那水里的黑渣子，是上游工地倒的廢水泥，把泉眼堵死了，他能不急？”

李大媽拎著個竹籃趕來，里面是剛蒸的饅頭，還有瓶醋。“我聽小楊說河鬧脾氣了，”她把饅頭往岸邊一放，“墨先生說過，生靈都愛熱乎吃食，我蒸了幾個糖包，給他順順氣；這醋能去腥，倒點進(jìn)去，說不定能干凈點。”

她剛把醋倒進(jìn)河里，水面突然翻起個大漩渦，把醋和饅頭都卷了進(jìn)去，接著“咕嘟”冒了個大泡，像是在“吃”。王大爺看得直咋舌：“這……這河還真能吃？”

“他是河伯子，算半個神，能通人性。”墨先生蹲下身，指著漩渦中心，“你看那漩渦底下，是不是有個亮點？那就是凈靈泉，被堵得只剩個小縫了。得把垃圾清了，把泉眼通開，他才會消氣。”

“清垃圾容易，通泉眼難啊。”有人嘆氣，“那泉眼在河中間，水又渾，咋弄？”

楊永革突然想起“釜底抽薪”的道理——要消河的戾氣，得先除了根源的“堵”。他往小區(qū)喊了聲：“有沒有會水的？咱搭個筏子，去河中間清垃圾！”

張大爺?shù)膶O子小張剛從體校回來，自告奮勇：“我會游泳！我去！”他脫了外套就要往下跳，被墨先生攔住：“不行，水里戾氣重，你下去會生病。得用‘凈物’擋著。”

墨先生從懷里掏出幾張黃紙，是從鎮(zhèn)契書上撕下來的邊角料，上面還帶著點金光。“這紙沾過字靈的墨韻，能驅(qū)戾氣。”他把紙纏在小張的胳膊上，“別碰黑渣子，只把漂在泉眼附近的垃圾撈上來。”

小張抱著個大網(wǎng)兜，劃著老張頭的小破船，慢慢往河中間去。水面果然沒再掀大浪，只是漩渦轉(zhuǎn)得慢了些，像是在“讓”他。岸上的人都屏住呼吸，看著他一網(wǎng)網(wǎng)把垃圾撈上來——塑料袋、爛木頭、還有幾塊大水泥塊，撈上來一看，上面還沾著點青苔，正是堵泉眼的罪魁禍?zhǔn)住?/p>

李大媽站在岸邊，不停地往河里扔饅頭，嘴里念叨：“好孩子，別氣了，咱這就給你弄干凈，以后沒人敢糟踐你了……”周奶奶讓孫子把家里的魚缸水舀了些來，說“這水養(yǎng)了三年，干凈，給你添點”，一點點倒進(jìn)河里。

小張把最后一塊水泥塊撈上來時，水面突然“嘩啦”掀起個浪，這次不是濁浪，是清亮的水，像在“謝”。接著，漩渦中心的亮點越來越大，慢慢擴散開來，把渾水都推開了些，露出底下的泉眼，正往外冒清水，帶著股甜味。

“通了！通了！”大家都?xì)g呼起來。王大爺趕緊把擋水沿修好了，李大媽又往河里倒了些干凈的井水，說“給你添點新水”。水面漸漸平靜下來，渾濁的水慢慢變清，能看見底下的水草在動，像在跳舞。

傍晚，楊永革再去河邊，見小張蹲在岸邊，手里拿著個貝殼，貝殼里盛著些清水，亮晶晶的。“剛才水面漂上來的，”小張笑著說，“我媽說這水喝了能強身健體，給張爺爺送去，治他的咳嗽。”

墨先生的粗瓷碗放在岸邊，碗里的柳葉又綠了，葉尖還掛著滴清水，像顆小珍珠。他對楊永革說：“你看，生靈都一樣，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這河伯子脾氣烈，可你給他清了垃圾，喂了熱乎的，他就把最干凈的泉水送給你——這就是‘釜底抽薪’的真意：不是抽走他的力，是還給他本該有的‘凈’。”

楊永革在《三十六計》上添了句：“最好的‘抽薪’，是把堵在心里的疙瘩解開，把藏在怨里的委屈撫平。你給世界一分暖，它就還你一分清。”

夜里，他被窗外的水聲弄醒。推開窗，見護(hù)城河的水面泛著月光，像鋪了層銀，河伯子的影子在水里游來游去，這次不是黑影，是銀亮的，像條少年模樣的魚，正往岸邊吐珍珠似的水泡，泡破了，散成點點星光，落在老張頭的船板上，落在王大爺修的擋水沿上，落在李大媽放饅頭的石頭上。

小區(qū)的人都說，從那以后，護(hù)城河再也沒鬧過脾氣。老張頭病好后接著撈垃圾，總能撈到些亮晶晶的貝殼；李大媽偶爾往河里扔個饅頭，水面就會冒個泡，像在“應(yīng)”；王大爺每天都去看看擋水沿，說“這河現(xiàn)在乖得很，跟我家鋤頭似的，通人性”。

楊永革知道，這河的溫順，不是怕了誰，是記著街坊們的好——記著小張撈垃圾的累，記著李大媽饅頭的暖，記著每個人為它做的那點小事。這些事像投入水里的石子，蕩開的漣漪，最終匯成了河面上最平靜的光。

而他那本《三十六計》，又多了頁關(guān)于“和解”的注腳——不是打贏誰，是讀懂誰；不是征服誰，是溫暖誰。這人間的道理，原來跟河水一樣，彎彎繞繞，最終都向著“暖”的地方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