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狐女戲”情絲暗結,且以赤誠破幻顯真的處世心經
小區西頭的老墻根下,新搭了個算命攤。
攤主是個穿紅裙的姑娘,梳著兩條麻花辮,辮梢系著銀鈴,一動就“叮鈴”響。她不像別的算命先生擺羅盤、掛幡子,只支著張小木桌,桌上放個琉璃瓶,瓶里養著株九尾狐尾草,草葉在陽光下泛著紫瑩瑩的光。
“算姻緣嗎?不準不要錢。”姑娘見人就笑,眼睛彎成月牙,可楊永革總覺得她的笑里藏著點什么——比如她看張大爺的鳥籠時,眼神像只盯著雞窩的狐貍;比如她給李大媽算“啥時候抱重孫”,指尖劃過李大媽的手,快得像沾了點什么看不見的絲。
《三十六計》揣在兜里,“美人計”那章的紙角被風吹得卷起來。楊永革盯著書頁上“兵強者,攻其將;將智者,伐其情”,突然想起墨先生昨天說的話:“狐族最近有小輩入世,專勾人‘情絲’,你可得當心——她們的‘計’,不在算計,在讓人迷了心。”
正想著,紅裙姑娘朝他招手:“大哥,來算一卦?我看你印堂發亮,最近準有好事。”她聲音軟得像棉花糖,琉璃瓶里的狐尾草突然晃了晃,草葉掃過瓶壁,竟映出個模糊的影子:楊永革牽著個穿嫁衣的姑娘,笑得一臉傻氣。
“我不信這個。”楊永革往后退了步,指尖觸到兜里的書,書頁突然發燙,“暗度陳倉”那章的字跡隱隱發光——他突然明白,這姑娘的“計”,是讓人在幻想里迷了路,忘了自己本來要走的道。
“不信?”姑娘挑眉,從兜里摸出顆紅豆,往空中一拋,紅豆落在桌上,竟滾出串字:“張大爺的鳥,三日后會飛。”她又拋顆紅豆,“李大媽的孫媳婦,下月就來提親。”最后顆紅豆滾到楊永革腳邊,字是:“你心里藏著個人,卻不敢說。”
楊永革的臉騰地紅了。他確實藏著個名字——是年輕時在鄉下插隊時認識的姑娘,叫春杏,后來回城斷了聯系,這兩年總在夢里見她,鬢角帶著白霜,還在田埂上等著。
“怎么樣?準吧?”姑娘笑得更甜了,“我幫你找到她,只要……你把兜里那本書借我看看。”
楊永革猛地捂住口袋。他算明白了,這姑娘要的不是錢,是《三十六計》里的“契力”——那本書沾了太多街坊的暖,怕是成了狐族眼里的“寶貝”。
當天下午,張大爺就慌慌張張來找楊永革:“我的畫眉!不怎么吃食了,總對著籠子撞,跟要飛似的!”李大媽也提著籃子過來,臉上紅撲撲的:“小楊,你說邪門不邪門?我那遠房侄孫女,真托人來說,想來城里找活兒,讓我給留意留意小伙子……”
倆人說的,竟跟紅裙姑娘算的分毫不差。楊永革心里發沉,去找墨先生,見他正對著鎮契書嘆氣,書頁上畫著團粉色的霧,霧里纏著些亮晶晶的線,像蛛絲,一頭連著紅裙姑娘,一頭拴著張大爺、李大媽,還有……他自己的名字。
“這是狐族的‘情絲’。”墨先生指著那些線,“她沒害人,就是愛逗人玩,用幻覺勾出人的心事,再借心事牽絲,絲越亂,她的幻術越靈。張大爺的鳥想飛,是他自己總念叨‘該放它歸林’;李大媽盼重孫,是她夜里總夢見孫輩繞膝;你的春杏……是你心里的結沒解開。”
“那咋破?”楊永革急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墨先生合上鎮契書,“她的幻術再靈,也敵不過‘真’。張大爺若真舍得放鳥,情絲就斷;李大媽若坦然盼孫,不胡思亂想,絲就松;你若敢面對自己的心事,哪怕只是說出來,絲就……”
話沒說完,外面傳來“撲棱”一聲響。跑出去看,張大爺的鳥籠掉在地上,籠門開著,畫眉卻沒飛,正站在張大爺肩上啄他的煙袋鍋。“我偏不放!”張大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老伙計跟我十年,飛了我給誰說話去?”
籠門開著,鳥卻不走——幻覺破了。楊永革看見鎮契書的方向閃過道金光,拴著張大爺的情絲“啪”地斷了。
李大媽也來了,手里拿著雙虎頭鞋,是給未來的重孫做的。“我想通了,”她往鞋上繡金線,“來不來是緣分,盼歸盼,不能瞎琢磨,累著自己,也累著孩子。”她繡得專注,嘴角帶著笑,拴著她的情絲也慢慢淡了。
只剩下楊永革的那根,還亮得刺眼。紅裙姑娘不知何時站在老槐樹下,朝他揚了揚手里的紅豆:“不敢說嗎?說出來,我就幫你找她。”
琉璃瓶里的狐尾草晃得厲害,楊永革眼前突然閃過幻覺:春杏站在田埂上,朝他招手,還是年輕時的模樣,辮子上系著紅頭繩。他差點就走過去了,卻被兜里的《三十六計》燙了下——書頁上“美人計”旁,他自己寫的批注:“真動心,不怕計;怕的是,用計騙自己。”
“我不說。”楊永革突然笑了,“我想她,是真的;找不找得到,也是緣分。但我不能用別人的‘計’,騙自己說‘一定能找到’。”他望著幻覺里的春杏,輕聲說:“春杏,我挺好的,你也好好的。”
幻覺像泡沫似的破了。紅裙姑娘手里的紅豆“啪”地掉在地上,碎了,里面是空的。拴著楊永革的情絲慢慢散了,化成點星光,落在他的書頁上。
“你這人,真沒意思。”姑娘撅著嘴,卻沒生氣,琉璃瓶里的狐尾草蔫了些,“我奶奶說,人間的情最有意思,又傻又真,我才來逗逗你們。沒想到……”
“沒想到我們傻得不上當?”楊永革笑了。
“是沒想到你們真得……不怕疼。”姑娘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放鳥舍不得,盼孫不急躁,想人敢承認——你們的‘真’,比我的幻術厲害。”她突然從兜里摸出張泛黃的照片,遞給楊永革,“這是我在舊貨市場撿的,背面寫著‘春杏贈永革’,算我賠罪。”
照片上的春杏梳著兩條辮子,笑得跟朝陽似的。楊永革的手直抖,摸了摸照片邊緣,磨得光滑,顯然被人摩挲過很多次。
“你……”
“我奶奶說,欠了人情要還。”姑娘的辮子晃了晃,銀鈴“叮鈴”響,“我走啦,下次來給你們帶狐族的果子,可甜了。”她說著,身影突然淡了,像融進了陽光里,只有琉璃瓶還留在桌上,狐尾草蔫頭耷腦的,倒像是泄了氣。
墨先生撿起琉璃瓶,笑了:“這狐女,怕是被你們的‘真’打動了。她的情絲勾不走真心,就像露水沾不濕石頭——這才是破‘美人計’的真招:不是躲,是敢認自己的心,敢守自己的真。”
楊永革把照片夾進《三十六計》,正好在“美人計”那頁。照片上的春杏對著他笑,書頁上的批注突然顯得格外清楚:“心若真,計難侵;情若誠,幻自破。”
傍晚,張大爺的鳥又開始唱歌,比以前更響亮;李大媽的虎頭鞋繡完了,擺在窗臺上,說“備著,總有一天用得上”;楊永革坐在老槐樹下,摸著照片上的春杏,心里踏實得很——想她,是真的;過好眼下的日子,也是真的。
墨先生的鎮契書上,那團粉色的霧散了,只留下行小字:“凡俗之真,勝卻妖術萬千。”
楊永革知道,以后或許還會有奇奇怪怪的“計”找上門,但他不怕了。因為他明白,這人間最厲害的“招”,從來不是算計,不是躲閃,是敢認、敢守、敢坦然面對自己的那顆心——就像老槐樹,風來不躲,雨來不避,根扎在土里,活得踏踏實實,反倒成了最穩的依靠。
而他那本《三十六計》,又多了頁關于“真心”的注腳——真心,才是處世的第一計,也是最后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