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九月肅霜”凝的清骨,且察寒序將至萬物斂藏的堅致紋理
葦絮剛在檐角結上薄冰,晨霜就把田埂“鍍”成了銀。天不亮時,草葉上的霜“咔嗒”脆響,是冰晶在風里相碰,比八月的葦白更“硬”,帶著股凜冽的鋒,把天地間的浮氣都刮得凈了——這是“九月肅霜”的脾性,比八月的素意多了層“清骨”,像鑄鐵淬了火,冷得扎實,卻藏著不折的勁。
《詩經》里“九月肅霜,十月滌場”的字跡,此刻在窗臺上結了層冰花,指尖按上去,冰化了,字縫里滲出點“白痕”,像霜在紙上洇開的印。楊永革前日夾在書里的楓葉,葉緣已凍得發脆,紅里凝著紫,倒比秋日里的艷多了層“沉”,像把火氣熬成了骨。“霜落骨硬,是天地在‘鍛刀’。”張大爺背著霜打的柴捆往家走,柴枝上的冰碴被他踩碎,“我爺說,九月的霜帶著‘清勁’,凍過的菜耐存,釀過的酒醇厚,能把秋的虛浮斂住,讓日子立得穩。”
這清骨,比八月的素意更“堅致”。
李大媽的菜窖里,剛收的蘿卜、白菜碼得齊整,每層菜間都撒了把“霜打的稻草”。稻草梗硬得像鐵絲,卻帶著點“暖黃”,把菜的潮氣吸得干干凈凈。“這菜得‘凍一凍’。”她掀開草簾,蘿卜皮上凝著層白霜,咬一口“咔嚓”響,辣得直嗆鼻,“沒經霜的蘿卜發糠,凍過的才脆,能存到臘月。”窖角堆著她腌的“霜后菜”,芥菜、雪里蕻,被鹽殺得蔫了,卻透著股“青黑”,像把寒氣腌進了菜心。
王大爺的酒坊里,新釀的米酒正“凍缸”。陶缸埋在院角的土里,缸口蓋著“霜雪浸過的石板”,石板上的冰紋像蛛網。“這酒得‘受點寒’。”他用木勺舀出點酒,酒液比八月的更稠,晃在勺里掛著絲,“沒經霜的酒發飄,凍過的才綿,喝著不上頭。”酒坊的梁上掛著“霜曬的臘肉”,肉皮硬得像殼,切開的肌理里凝著油珠,蒸的時候滿屋都是“沉香”,比新鮮肉多了層“醇厚”。
最奇的是社區的老槐樹,樹干上裹著“霜漿糊的草繩”,是趙阿姨纏的,草繩里摻了石灰,把樹皮的裂紋填得嚴實。樹洞里的鐵皮盒,裝著的芝麻被霜氣浸過,竟“結了層白霜”,像撒了把細鹽,嚼起來比先前更“香”,帶著點冰碴的涼,咽下去胃里卻暖烘烘的。樹下的石碾,碾盤上的霜結得厚,碾過的新麥粉“白得發青”,蒸出的饅頭瓷實,咬下去“噎人”,卻越嚼越有麥香。
可清骨太硬,也會惹出“寒澀的麻煩”。
李大媽的菜窖蓋得太嚴,蘿卜被凍成了“冰疙瘩”,切開的芯發黑,像凍壞了心;王大爺的酒缸埋得太淺,夜里的霜氣滲進去,米酒竟“結了冰”,化了之后味發苦,像摻了膽汁;最愁人的是活動室的石板地,霜化了又凍,地面滑得像鏡,張大爺早上來掃雪,差點“摔”個趔趄,手撐在地上,沾了層冰碴,凍得指頭發紫。
“這是清勁‘過了剛’。”趙阿姨往菜窖里墊了層“干麥秸”,把蘿卜和白菜分開碼,“就像打鐵太硬會脆,寒氣過了頭,日子就澀了。”她往酒缸周圍堆了“谷殼”,谷殼的暖把寒氣隔在外面,米酒的冰化了,味慢慢回了醇;活動室的地上撒了把“草木灰”,灰的澀把冰的滑壓下去,走在上面“沙沙”響,踏實得很。
添了柔的清骨,反倒更“沉厚”。
菜窖里的蘿卜緩過勁,芯里的冰化了,脆得帶甜,燉肉時能吸滿肉香;王大爺把凍過的米酒“溫”了,加了點紅糖,酒氣里的苦變成了“甘”,像把寒氣熬成了暖;活動室的石板地沾著草木灰,孩子們在上面玩“踢毽子”,毽子上的雞毛沾了灰,飛得更穩,笑聲撞在墻上,把寒氣都震得散了些。
楊永革翻《詩經》,“九月肅霜”那頁,被冰花蓋著的字透出點“褐”,是他前日夾進去的“干栗子”,殼上的紋路和霜的冰紋纏在一起,像天然的刻痕。書頁間的南瓜,已經凍得“硬邦邦”,皮上的白霜結得像鎧甲,用刀劈開,橙黃的瓤里凝著“糖心”,是被霜氣催出來的甜,比秋日里更濃。他想起張大爺說的“清勁”,突然懂了:這清不是冷,是“斂”——斂住夏的浮,斂住秋的躁,像鑄鐵時的淬火,看著硬,卻藏著千錘百煉的韌。
霜降的那天,孩子們在菜窖旁幫李大媽搬白菜,白菜葉上的霜被手捂化,在袖口洇出片濕,像沾了層雪。王大爺的酒坊開了新缸,凍過的米酒“舀”在粗瓷碗里,上面浮著層“米油”,孩子們抿一口,辣得吐舌頭,卻又忍不住再嘗,“像含著塊冰,咽下去變成火”;趙阿姨用霜打的芥菜腌了“咸菜”,切得碎碎的拌香油,就著熱饅頭吃,咸得“齁”,卻越吃越暖,額頭上滲出汗珠。
最妙的是老槐樹上的“霜掛”,枝椏被冰裹著,像水晶雕的珊瑚,太陽一照,“晃”得人睜不開眼。麻雀落在枝頭,“撲棱”一聲,冰碴“簌簌”落,驚得樹下的知知“汪”一聲,蹦起來去接,爪子踩在冰上“打滑”,逗得孩子們直笑。樹洞里的芝麻,被霜氣催得“爆”了殼,露出的仁白得像玉,趙阿姨抓了把撒進面里,蒸出的花卷帶著“焦香”,像把霜的清勁揉進了麥香里。“這叫‘霜氣歸仁’。”張大爺靠在樹干上曬暖,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滅,“菜經霜才甜,酒經霜才醇,人經點寒,骨頭才硬——這是九月教給日子的理。”
社區的曬谷場又“掃”了新場。石碾、木锨、竹匾,被霜氣“擦”得發亮,像剛淬過的鐵器。李大媽把新收的“蕎麥”攤在場上,蕎麥粒黑得像墨,被霜一凍,殼脆得一碰就裂;王大爺的酒坊門口,擺著“凍好的酒糟”,要用來喂明年的新酒曲,酒糟上的白霜像撒了層粉,把酒香壓得沉,卻越沉越烈,隔著老遠都能聞見;趙阿姨的窗臺上,擺著“腌好的臘菜”,壇子口用泥封著,泥上結著冰,把菜香藏得嚴嚴實實,只等臘月開封,給年飯添味。
楊永革把《詩經》放在曬谷場的石碾上,霜氣從碾盤往上冒,書頁上的冰花被曬化,“九月肅霜”的清骨還沒散,“十月滌場”的字里,已經藏著點“火”——是他前日夾進去的“灶膛灰”,灰里的火星沾著字,把“場”字襯得暖烘烘的。他抬頭看,田埂上的霜還沒化,有的結在菜窖頂,有的凝在酒坊的陶缸上,有的竟鉆進了他的領口——
“該掃場了。”張大爺扛著掃帚經過,掃帚上的鬃毛結著冰,“十月的場要凈,得先把霜掃開,就像日子,得把寒氣抖落,才能裝下新糧。”他的掃帚劃過地面,冰碴“咯吱”響,掃過的地方露出“土黃”,像給土地揭了層冰衣;石碾上的《詩經》被風吹得翻頁,“十月滌場”的字被陽光照著,暖得像貼了層絨——
那是九月的清骨在等,等十月的場,等藏在霜氣里的火,等日子從凜冽轉向沉厚,像《詩經》里沒說的,肅霜凝冰不是終結,是醞釀,是用清勁的手,為冬日磨把利刃,為年成囤滿糧倉,把所有的浮、所有的飄,都收進這清寒里,慢慢釀成沉厚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