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十月滌場”呈的清整,且觀孟冬之時萬物歸序的凈明肌理
九月的棉絮剛在衣箱里收妥帖,曬谷場的石碾就“轉”得愈發勤。晨霜把場院的黃土凍成硬殼,掃帚劃過地面“沙沙”響,揚起的細塵在朝陽里亮得像碎銀,比九月的溫厚更“凈”,帶著股掃盡塵埃的爽,把天地間的綿密都理得順了——這是“十月滌場”的氣象,比九月的溫厚多了層“清整”,像剛擦過的銅鏡,亮得照見人影,卻藏著不惹塵埃的硬。
《詩經》里“十月滌場,十一月隕萚”的字跡,此刻在場邊的木桌上泛著光,指尖撫過,紙頁帶著點“滑”,字縫里嵌著點“土痕”,像掃帚在紙上掃的印。楊永革前日夾在書里的谷殼,被曬得脆如薄雪,捏一把“簌簌”落,比灌漿時的飽滿多了層“空”,落在“十月滌場”的“滌”字上,像給筆畫撒了把星?!皥鰞舳?,是天地在‘掃塵’。”張大爺扛著掃帚在場院走,帚尖掃過石碾“咯噔”響,“我爺說,十月的風帶著‘勁’,掃的場不落渣,收的糧不沾土,能把秋的繁、夏的雜都歸成序,讓日子站得直?!?/p>
這清整,比九月的溫厚更“歸序”。
王大爺的糧倉里,新收的谷子“碼”得像城墻,麻袋口用麻繩勒得緊,每袋上都貼著“斤兩簽”,紅紙上的字被風吹得發脆,卻比手寫時更“明”?!斑@糧得‘過秤三遍’?!彼媚鞠前压榷雅牡闷狡秸?,锨刃劃過谷面“嗤啦”響,“沒經細量的糧易虧空,稱準的才踏實,開春碾米時,心里有數?!眰}角的陶缸里,盛著“揚凈的芝麻”,黑得像潑墨,顆顆分明不沾糠,王大爺說這是“滌場的凈氣篩的”,榨油時出油率比往年高,香得也更透。
李大媽的廚房,灶臺上的瓦罐“排”得像列隊的兵,鹽罐、油罐、醬罐各歸其位,罐口的布蓋洗得發白,比新布更“貼”?!斑@罐得‘擦三遍才歸位’。”她用絲瓜瓤蘸著熱水擦罐身,水汽“騰”地裹著油香,“沾著油煙的罐招灰,擦凈的才清爽,盛東西不串味?!痹钸叺闹窨鹄?,裝著“曬干的蘿卜干”,切得條條均勻,擺在葦席上像列隊,李大媽說這是“跟滌場學的規矩”,收進壇里不擠不壓,腌出來咸淡勻,嚼著有筋骨。
最奇的是社區的打谷場,石碾被擦得“亮”如銅鏡,碾盤上的紋路里找不見半粒谷,孩子們趴在上面照影子,臉映在石上,連汗毛都看得清。場邊的柴垛“碼”得方方正正,長短粗細歸得勻,像用尺子量過,抽一根出來,其余的紋絲不動。張大爺說“這柴得‘干透了碼’”,潮柴堆一起易發霉,干透的碼得再密也透氣,燒起來“噼啪”響不冒煙。
可清整太苛,也會惹出“刻板的麻煩”。
王大爺的糧倉堆得太滿,袋挨袋密不透風,底層的谷子“捂”得發潮,竟比散放的更易生蟲;李大媽的瓦罐擦得太凈,連點油星都沒留,裝咸菜時“澀”得倒牙,不如帶點老油香的順口;最愁人的是打谷場的石碾,擦得太光,碾谷子時“滑”得吃不住力,倒比帶點糙的更費力氣。
“這是清整‘過了板’?!壁w阿姨往糧倉間隙“塞”了把干艾草,潮氣立刻被“吸”走,“就像賬算得太細傷和氣,整過了頭,日子就少了活泛?!彼毯⒆觽兺穸忭敗安濉睅字σ熬眨秸亩庾犹砹它c黃,竟比全整的更“俏”;李大媽往新擦的瓦罐里“抹”了層香油,裝咸菜時滑爽,吃著也帶點回甘。
帶了活的清整,反倒更“妥帖”。
糧倉塞了艾草,“透”著藥香,谷子“存”得干爽,蟲蟻繞道走,連空氣都帶著股清;插了菊的柴垛,風過時菊香混著柴氣,燒火時噼啪響里帶點甜,把冬的冷都烘得暖了;抹了油的瓦罐,咸菜腌得“潤”,咸里裹著香,比刻板的凈多了層厚味。
楊永革翻《詩經》,“十月滌場”那頁,被谷殼蓋得發脆,字里行間藏著點“紅”,是他前日夾進去的“茱萸”,藥香混著谷氣,像天然的儲。書頁間的南瓜子,被王大爺用布包著放在糧倉,說是“借點凈氣好發芽”,如今殼裂得勻,芽尖白得像玉,像把十月的清都吸進了殼里。他想起張大爺說的“勁”,突然懂了:這凈不是板,是“立”——立著谷的實,立著柴的穩,立著日子的骨,像老農站在滌凈的場院,腰桿挺得直,心里亮得明。
滌場的那天,家家戶戶都在掃塵整物。孩子們跟著王大爺學“過秤”,小秤砣在手里晃,說是“要讓每粒谷都知輕重”。李大媽把蘿卜干“裝”進壇,每層撒點鹽,用石頭壓得實,說是“滌場的凈氣得封進壇里”;趙阿姨把曬好的被褥“疊”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塊磚,說是“冬夜蓋著,夢里都站得直”;張大爺給石碾“刷”了層桐油,亮得能照見云,說是“給碾子添點活氣,來年碾谷更省力”。
最妙的是傍晚的“場院影”,夕陽把滌凈的場院染成金,整齊的糧堆、方正的柴垛、亮堂的石碾,像幅嚴整的畫。孩子們在場院上“跳房子”,格子畫得方方正正,跳得規規矩矩,張大爺笑著說“這是十月教的方圓”。樹洞里的芝麻,被楊永革和著新谷炒了,香得“鉆”鼻子,李大媽說“這是滌場的清整在催香”?!斑@叫‘場凈冬安’。”張大爺坐在石碾上抽煙,煙袋鍋的火星明滅,“塵不掃,不知地廣;物不整,不知心明——這是十月教給日子的立。”
社區的屋檐下,掛著“稱好的棉絮”,用紅紙包著,寫著“斤兩”,說是“留著給新嫁娘做嫁妝”;王大爺的糧倉外,貼著“收糧賬”,字跡工整,一筆筆記得清,說是“心里有賬,日子不慌”;李大媽的窗臺上,擺著“擦凈的醬缸”,缸口蓋著新布,說是“等第一場雪落了,就下新醬”。
楊永革把《詩經》放在石碾上,晚風帶著谷香往書頁里鉆,“十月滌場”的清整還沒散,“十一月隕萚”的字里,已經藏著點“落”——是他前日夾進去的“槐葉”,黃得像脆紙,把“隕”字襯得輕飄飄的。他抬頭看,場院的糧堆還在夕陽里立著,有的映著晚霞,有的沐著晚風,有的竟被風卷來片槐葉,落在“場”字上,像給清整添了筆柔——
“該拾葉了?!壁w阿姨挎著竹籃經過,籃沿沾著點“谷殼”,“十月的凈要惜,得先把場整好,就像日子要立,得先把雜事清了?!彼哪_步“踏”過場院,鞋底帶起的谷殼“飛”得像蝶,像給清整留了個??;石碾上的《詩經》被晚霞照得發亮,“十一月隕萚”的字被秋風送著,慢慢透出點落的信——
那是十月的清整在等,等十一月的葉,等藏在凈里的落,等日子從歸序轉向沉落,像《詩經》里沒說的,滌場清整不是刻板,是立基,是用爽利的帚,為冬日掃出空地,為年成筑牢底子,把所有的亂、所有的浮,都收進這凈里,慢慢釀成安穩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