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窒息。仿佛沉溺在凝固的星云核心,意識被億萬光年的塵埃層層掩埋。沒有夢,沒有光,只有一種永恒的、令人作嘔的墜落感。
然后,是一陣尖銳的、非人的蜂鳴。
嗡——!
像生銹的鋸子粗暴地切割她的神經末梢。林薇猛地“吸”了一口氣。不,不是空氣。是冰冷的、帶著鐵銹和消毒水混合氣味的粘稠液體,瞬間涌入她的口鼻,灌滿她的肺部。溺斃的恐慌如冰冷的鋼針攮入大腦!她本能地掙扎,四肢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捆縛,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
砰!砰!砰!
胸腔深處,一個陌生的、強健的、帶著金屬回音的搏動,取代了她記憶中模糊的心跳聲。它如此有力,如此冰冷,每一次收縮舒張,都像是沉重的齒輪在體內碾過,震得她骨架都在呻吟。痛楚并非來自傷口,而是源于這異物感,源于這被強行塞入軀殼的、不屬于她的律動。
意識如同接觸不良的燈管,在徹底熄滅的邊緣瘋狂閃爍。她強迫自己睜開眼。
視野被渾濁的綠色液體占據,扭曲,晃動。透過這層粘稠的帷幕,她看到弧形的透明艙壁,布滿蛛網般的裂痕。裂痕之外,是更深的黑暗,被幾盞應急燈投下慘淡的、搖曳不定的紅光切割得支離破碎。巨大的、扭曲的金屬殘骸如同史前巨獸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陰影里,斷裂的線纜垂落,像黑色的藤蔓。
這是……哪里?一個被遺棄的……容器?一個……墳墓?
我是誰?
疑問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混亂的思維。她試圖在記憶的廢墟中挖掘,回應這靈魂深處最原始的叩問。然而,回應她的只有一片刺目的、灼熱的空白!仿佛有人用高能粒子束粗暴地抹去了她的過往,只在意識的邊緣留下焦黑的灼痕。那空白深處,并非虛無,而是一種尖銳的、難以名狀的痛楚,伴隨著零星的、毫無意義的畫面碎片:刺眼的爆炸白光,金屬撕裂的尖嘯,一張模糊的、寫滿驚恐的臉……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利刃貫穿的冰冷背叛感。
星隕……
一個詞,毫無預兆地炸響在腦海深處,帶著鐵銹與血腥的味道。
“呃……”一聲壓抑的呻吟從她喉間擠出,氣泡在粘稠的液體中翻滾上升。胸腔內的機械心臟仿佛被這個詞激活,搏動驟然加劇!嗡鳴聲變得更響,不再是單純的機械噪音,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來自遙遠虛空的、充滿惡意的呼喚?她太陽穴突突直跳,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幾乎再次窒息。
不!不能待在這里!這地方散發著死亡的氣息,還有……別的什么。某種潛藏在黑暗深處、饑腸轆轆的東西。
求生的意志如同瀕死的恒星,爆發出最后的光芒。她凝聚起全身殘存的力量,無視四肢百骸傳來的、仿佛被拆解又重組的劇痛,猛地抬起手臂!
嘩啦——!
覆蓋著合成皮膚的手臂(那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下面隱約可見金屬的骨架和流動的能量管線)重重擊打在布滿裂痕的艙壁上。更多的裂痕瞬間蔓延開來,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培養液找到了宣泄口,洶涌地順著裂縫噴射而出,壓力驟減。
她像一條擱淺的魚,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嗆入的冰冷液體。空氣!帶著濃重塵埃和金屬氧化味道的空氣涌入肺部,卻帶來了另一種灼燒感。她貪婪地呼吸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內的異物,那冰冷的搏動感更加清晰。
束縛消失了。她掙扎著坐起,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和脖頸上,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身上只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生物凝膠膜,勾勒出纖細卻蘊含著奇異力量感的線條。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腔。
在左胸的位置,沒有皮膚覆蓋。那里鑲嵌著一塊弧形的、閃爍著幽藍色冷光的透明晶板。晶板之下,一顆結構精密到令人目眩神迷的機械心臟,正有力地搏動著。它并非冰冷的齒輪堆砌,更像某種活著的、液態金屬構成的奇異生命體,復雜的能量流在纖細的管道中奔涌,勾勒出神秘而危險的紋路。幽藍的光芒隨著搏動明滅,像一顆被困在金屬牢籠中的星辰。
這是……什么?它取代了她的心?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她顫抖著伸出手指,想要觸碰那冰冷的晶板。
就在指尖即將觸及的瞬間——
嗡!
心臟的嗡鳴陡然拔高,變得尖銳、刺耳!一股強烈的電流感瞬間席卷全身,并非痛苦,更像是一種……警告?或者……共鳴?與此同時,一段冰冷、毫無感情波動的信息流,如同強制的彈窗,直接“投射”在她的視覺神經上:
核心單元:代號“樞機之心”–狀態:低功率運行(17.8%)
機體損傷:嚴重(多處骨骼強化件斷裂,生物組織大面積壞死,神經鏈路重度損傷)
能量儲備:臨界(3.1%)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暗質輻射污染源靠近!威脅等級:致命!
暗質輻射?污染源?
林薇猛地抬頭,警惕地望向培養艙外的無邊黑暗。應急燈的紅光如同垂死巨獸的眼眸,無力地照亮一小片狼藉的地面:扭曲的金屬支架,散落的儀器碎片,凝固的、顏色詭異的液體……還有一塊半埋在塵埃中的銘牌,上面刻著模糊的字跡:第七研究所–星歷978年。
研究所?星歷978年?她對這個年份毫無概念,只有銘牌本身傳遞出的、厚重的、被遺棄的歲月感。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她胸腔內那顆機械心臟低沉而規律的嗡鳴,以及培養艙殘液滴落的微弱聲響,在這片廢墟中顯得格外刺耳。
然而,這寂靜并未帶來安全感。相反,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窺視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無聲地蔓延過來,浸透了她的每一寸皮膚。空氣似乎變得粘稠,帶著某種腐爛的甜腥味。那慘淡的紅光,仿佛也被這無形的壓力扭曲、拉長,在殘骸上投下更加怪誕、更加不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