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仙宮,云海翻涌,亙古孤寒。執役峰外門雜役院深處,那扇厚重的寒鐵石門緊閉三日,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寒氣。門內,丙字七號石室,凌仙寒盤膝如冰塑,周身氣韻流轉,與三日前已是云泥之別。
洗髓功成,凡軀盡蛻。污垢滌凈,氣血奔涌如汞漿,骨髓深處隱泛玉光。鏡中容顏驚鴻一瞥,清冷絕俗,然其心湖冰封,唯余變強一念。
仙宮鐵律昭然:凡雜役弟子,年不及十八而破蛻凡一重者,可于一年內擇機叩請外門考核。此乃魚躍龍門之機,亦是荊棘遍布之始。
考核四關,名曰“叩仙門”。
一曰“悟性關”,測靈根慧性,參悟道法玄機;
二曰“根骨關”,驗道體稟賦,承受仙靈洗禮;
三曰“實戰關”,斗法搏殺,驗臨敵應變之能;
四曰“求道心”,乃重中之重,叩問本心,明證向道之志。
四關各踞一百五十分,總分逾九十者,方可踏足外門。然“求道心”一關,若不足九十,縱前三關滿分,亦如鏡花水月,徒勞無功。且,叩仙門者,一生唯兩次機會,再敗,則仙路于此斷矣。
凌仙寒心如明鏡。洗髓功成,根骨一關或可勉力為之,悟性亦因冰花滋養靈魂,漸生冰藍異色而有所增益。然實戰一道,卻是她最大短板。
灰谷血夜,憑的是玉石俱焚的狠戾與地利,非是堂堂正正的搏殺之道。仙術初窺門徑,僅得《寒玉訣》中幾式粗淺引氣御寒之術,用于斗法,杯水車薪。
“凡俗武道,于凝真真人眼中或如稚子嬉戲,然于蛻凡初境,足堪一用。”凌仙寒眸光清冷,心思電轉。仙門浩瀚,雜役如蟻,自有其生存法則。雜役弟子為爭資源、解郁憤,常有私下約斗,雖禁死傷,拳腳無眼,亦是錘煉筋骨、積累經驗的草莽之地。
翌日,寅時初刻。
千重霜階之上,凌仙寒身影再現。然其步履沉穩,踏霜無痕,周身再無昔日刺骨顫抖之態。
一襲洗得發白的灰布雜役服,穿在她身上,竟無半分卑微,反襯得身姿如寒竹挺秀,氣質清冽如昆侖雪峰。
她并未急于攀登,而是徑直走向峰頂寒潭旁那片被踩踏得泥濘冰硬的空地——此地便是雜役弟子默認的“斗場”。
她甫一現身,場中幾個正在推搡叫罵的雜役弟子,如同被無形寒冰凍結,聲音戛然而止。目光齊刷刷投來,先是茫然,繼而化作難以置信的驚駭,最后轉為深深的畏懼。
“那…那是凌仙寒?!”一個尖嘴猴腮的弟子失聲叫道,眼珠子幾乎瞪出眶外,“她…她怎么…變了個人?!”
“嘶…好…好生…清冷…”另一人喃喃,目光觸及凌仙寒那雙深邃如寒潭、隱泛冰藍星芒的眼眸,頓覺一股寒意直透心底,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趙金寶亦在人群中,他本欲上前尋釁,此刻卻如遭雷殛,肥胖的身軀僵在原地。
他死死盯著凌仙寒那張欺霜賽雪、眉目如畫的容顏,又感受著對方身上那雖未刻意釋放、卻自然流露的洗髓功成后的沛然氣血與清冷道韻,一股混雜著嫉妒、恐懼與荒謬的情緒直沖腦門,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不可能!她…她根骨濁劣如泥!三年爬階都費勁!怎么可能突破蛻凡?!”趙金寶聲音嘶啞,帶著一絲歇斯底里的顫抖,仿佛要說服自己,“定是用了什么邪法!或是…仙尊賜了仙丹?對!定是如此!走了狗屎運的賤婢!”
然而,任憑他如何詆毀,身體卻誠實地向后退縮,擠入人群深處,再不敢與那雙清冷的眸子對視。其余雜役弟子更是噤若寒蟬,眼神躲閃,如同白日見鬼。
昔日嘲諷鄙夷的“廢物”,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他們畢生難以企及的蛻凡修士,更兼容光絕世,氣質高華如真仙臨塵。
巨大的反差,將他們心中那點可憐的優越感碾得粉碎,只剩下貓遇猛虎般的本能畏懼。有人甚至腿腳發軟,只想掉頭就跑。
凌仙寒視若無睹,目光平靜掃過場中,清冷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何人,愿與我一戰?”
場中一片死寂,落針可聞。唯有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幾片霜屑。那些平素爭勇斗狠的雜役,此刻盡皆低頭縮頸,無一人敢應聲。
蛻凡境對凡俗武夫,已是生命層次的碾壓,更遑論她那無形中散發的冰寒道韻,令人心膽俱寒。
恰在此時,一道身影氣喘吁吁地從山下奔來,正是那位姓周的管事。她遠遠望見凌仙寒身影,臉上立刻堆起前所未有的諂媚笑容,三步并作兩步趕到近前,腰彎得幾乎要貼到地面。
“哎喲!凌師妹!您出關啦!恭喜師妹洗髓功成,仙道可期!可期啊!”周管事語氣熱絡得近乎肉麻,與往日的刻薄判若兩人。她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捧出幾本泛黃冊子并一個鼓囊囊的錦囊,雙手奉上。
“師妹天縱之姿,乃我雜役院之光!這些…嘿嘿,是師姐我的一點心意。”她指著冊子,“此乃我早年于凡間搜羅的幾部武道秘典,《踏雪無痕步》、《分光錯骨手》、《九轉疊浪勁》,雖非仙法,于錘煉筋骨勁力、臨敵搏殺之道,頗有可取之處。”
又指錦囊,“此中有幾瓶‘溫脈丹’、‘金瘡散’,雖不入流,于外傷調息略有小補。還有…還有這個,”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摸出一塊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此乃‘演武令’,憑此可每月入‘寒武殿’觀摩一次外門弟子演武,或能窺得幾分仙家斗法真意…權當師兄為往日疏忽賠罪,萬望師妹莫要嫌棄!”
周管事言辭懇切,姿態卑微,額頭隱見汗珠。她深知凌仙寒乃仙尊帶回,如今又破境成功,前途不可限量。若因往日刁難被記恨,后果不堪設想。此刻只想盡力彌補,結個善緣。
凌仙寒目光掃過那些物品,神色依舊清冷,無悲無喜。凡間武學,于她此刻確有大用;丹藥雜物,聊勝于無;那“寒武殿”觀摩之機,更是意外之喜。她微微頷首,伸出瑩白如玉的手,將物品接過:“多謝管事。”
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周管事卻如蒙大赦,長長舒了口氣,臉上笑開了花:“師妹客氣!太客氣了!您日后修行所需雜役,一概免了!象征性點卯即可!若有事,盡管吩咐師兄!”說罷,不敢再多攀談,唯恐惹其厭煩,連忙躬身告退,腳步輕快得仿佛卸下千斤重擔。
自此,凌仙寒徹底從繁重雜役中解脫。她每日寅時依舊踏霜階,非為挑水,而是引寒氣淬煉新生道體。余下時光,盡付修行。
書閣昏暗的燈火下,她埋首浩瀚典籍,尤其鉆研周管事所贈凡俗武學精要。《踏雪無痕步》的身法挪移,《分光錯骨手》的擒拿鎖技,《九轉疊浪勁》的發力運勁法門,皆被她以遠超凡俗武者的悟性與洗髓道體,迅速吃透、拆解、化入本能。
她更憑借書閣積累,尋得幾門粗淺的蛻凡境靈術玉簡,以貢獻點兌換習之。如《冰棱刺》、《寒氣護體》、《凝水成鏡》等,雖威力有限,卻豐富了手段。
至于雜役弟子的私下斗場,她只去過一次。當那些弟子見她如見蛇蝎,紛紛避走,再無人敢應戰后,她便不再前往。實戰磨礪,自有他法。
寒潭垂釣,已非為玉髓碎片。洗髓功成,尋常寒髓碎片對她效用大減。她所求,乃寒潭深處那些蘊含更精純寒煞之力的強大妖魚!其血肉筋骨,對鞏固洗髓境界、錘煉寒玉道體,大有裨益。
然福兮禍所伏。
初時,憑借日益精純的《寒玉訣》與對寒潭水性的熟悉,她尚能釣起數條鱗甲幽深、氣息兇戾的“玄冰鐵背魚”。然隨著次數增多,潭底那幾道蟄伏的、堪比蛻凡三重修士的恐怖妖氣,終被徹底激怒!
這一日,她剛將一條丈許長的鐵背魚甩上岸,潭心渦眼驟然沸騰!一道粗如兒臂、漆黑如墨的恐怖水箭,裹挾著刺骨蝕魂的寒煞,無聲無息破開水面,快逾閃電,直射凌仙寒心口!水箭未至,那森然殺意已凍結周遭空氣,連腳下堅冰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
“不好!”凌仙寒寒毛倒豎,冰花印記驟然灼燙示警!生死關頭,《踏雪無痕步》催至極致,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灰影,險之又險地側移三尺!
“嗤——!”
水箭擦身而過,擊中后方一塊萬載玄冰巖。只聽一聲悶響,堅硬逾鐵的冰巖竟被洞穿一個碗口大的窟窿,邊緣光滑如鏡,瞬間覆蓋上一層漆黑冰晶,散發死寂寒意!
凌仙寒背心瞬間被冷汗浸透。方才若慢上一絲,此刻她已是一具冰尸!潭水翻涌,隱約可見數道龐大猙獰的黑影在渦眼深處游弋,冰冷暴虐的妖瞳死死鎖定岸上,顯然將她視作了必殺獵物!
此地,不可再留!凌仙寒當機立斷,抓起地上猶在掙扎的鐵背魚,身影如電,頭也不回地掠下峰頂。身后,寒潭深處傳來一聲沉悶如雷的獸吼,充滿不甘與暴戾。
此番遇險,心有余悸。卻也讓她徹底絕了再探寒潭之念。收獲的鐵背魚血肉筋骨,加上先前積累的寒髓碎片、寒煙草等物,已是足夠。
回到單間石室,凌仙寒再次閉關。此次目標,乃是《寒玉訣·蛻凡篇》所載的根基道體——寒玉體!
此體若成,身如寒玉,諸邪難侵。凡塵病痛、污穢瘴氣、陰邪蟲豸,皆難近身。體內寒氣自生,功法自行周天流轉,吐納呼吸間,皆蘊寒冰道韻。
最顯著者,雙眸將徹底化作冰魄之色,眸光所及,凡俗之物隱現冰封凍結之異象,乃道體初成的外顯標志!
她將鐵背魚最精華的骨髓、蘊含精純寒煞的妖丹碎片(雖未成型,亦有奇效)、以及所剩寒髓碎片,輔以數種精心調配的寒屬性寶藥,盡數投入石槽寒水之中。藥液沸騰,寒氣森森,竟在石室內凝出片片霜花。
褪盡衣衫,踏入冰寒刺骨的藥液之中。凌仙寒盤膝而坐,《寒玉訣》全力運轉。胸口的冰花印記光芒大放,不再是溫潤,而是散發出一種統御萬寒的凜冽意志!
“凝!”
一聲低喝,似從靈魂深處迸發。藥液中磅礴精純的寒煞之力,被冰花印記牽引、煉化,如同百川歸海,瘋狂涌入她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骨髓深處!
肌膚之下,瑩白如玉的光華流轉不息,骨骼發出細微的“錚錚”鳴響,如同玉石相擊。血液奔流間,隱帶冰藍之色。
三日三夜,不飲不食。
石室之內,寒霜覆蓋四壁,地面凝結厚厚冰層,寒氣之盛,足以凍斃尋常蛻凡一重修士。凌仙寒端坐其中,卻如魚得水。她周身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冰藍光暈中,氣息愈發沉凝、純粹、冰冷。
終于,在第三日破曉時分。
“嗡——!”
一聲清越的玉鳴自她體內響起,響徹石室!覆蓋周身的冰藍光暈驟然內斂,盡數沒入肌膚。肌膚瑩白更勝往昔,隱隱透出玉石般溫潤而堅硬的光澤。
眉心一點冰藍印記一閃而逝。最驚人的是那雙眸子——徹底化為純粹的冰魄之色!
深邃、冰冷、洞徹幽微。眸光流轉間,視線所及,石桌、石凳表面,竟憑空凝結出一層薄如蟬翼的晶瑩冰霜!雖轉瞬即化,卻已是道體初成的明證!
寒玉體,成!
不僅如此,在寒玉體凝聚的剎那,胸口的冰花印記似乎受到牽引,一縷更加精純神秘的冰寒本源之力反哺而出,悄然融入她的識海。那原本無形的神魂,此刻竟染上了一層極淡的冰藍色光暈!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明透徹之感油然而生,往日參悟武道、靈術時的一些滯澀之處,此刻豁然開朗,思慮運轉之速,遠超從前!此乃靈魂受本源滋養,悟性悄然提升之兆!
寒玉體初成,神魂異變,凌仙寒只覺天地在感知中愈發清晰。她并未急于出關,而是循著這股新生靈覺,悄然來到執役峰后山一片廢棄已久的舊礦區。此地礦脈早被采掘殆盡,荒草叢生,亂石嶙峋,靈氣稀薄,罕有人至。
她漫步其間,冰魄雙眸掃視斷壁殘垣,纖纖玉指偶爾拂過冰冷粗糙的巖壁。忽然,指尖在一處毫不起眼、布滿苔蘚的斷巖縫隙處微微一頓。一絲微弱卻異常精純的土行靈氣,透過苔蘚縫隙逸散出來,與周遭貧瘠的環境格格不入!
凌仙寒眸中冰藍光芒一閃,并指如劍,一縷精純的寒玉氣透指而出,“嗤”地一聲,輕易削去表層苔蘚與風化巖皮。露出的巖層,色澤深褐,隱現金砂斑點,質地異常堅硬。
“這是…‘沉金鐵母’?雖非頂級寶礦,亦是煉制低階寶器的良材。”她認了出來。更讓她心頭微動的是,那逸散的精純土靈氣,源頭似乎更深。
她取出一柄采藥用的玄鐵鎬,運轉寒玉氣附著其上,鎬尖頓時泛起幽藍寒芒,挖掘堅巖如切腐土。深入丈許,鎬尖觸之鏗然有金玉之聲!撥開碎石,眼前景象令她冰魄雙眸亦為之一凝!
只見巖層深處,竟嵌著一條僅尺許寬、蜿蜒如蛇的乳白色礦脈!脈中靈石點點,雖大多僅米粒、黃豆大小,色澤也稍顯渾濁,蘊含靈氣有限,但數量極其可觀!赫然是一條深埋地底、未被前人發現的微型靈石礦脈殘余!
靈石!蛻凡境修士錘煉靈力、補充消耗的基石!在雜役院,貢獻點兌換的下品靈石,每月份額少得可憐,且雜質頗多。眼前這條礦脈殘余,雖品質不高,勝在量多純凈!
凌仙寒壓下心中波瀾,動作迅捷而無聲。冰魄雙眸精準鎖定靈石富集節點,寒玉氣催動玄鐵鎬,效率奇高。整整半日,她將這條微型礦脈殘余挖掘一空。所得靈石,細數之下,竟有一千三百余顆!
雖皆為下品,且塊頭細小,但對一個雜役弟子而言,已是潑天巨富!
她小心將靈石收入數個早已備好的寒玉盒中,隔絕靈氣波動。至于挖掘出的“沉金鐵母”等伴生礦料,數量亦不少,雖非急需,亦是價值不菲。
滿載而歸。凌仙寒并未聲張。她將部分用不上的伴生礦料(如土屬性的“沉金鐵母”、火屬性的“赤炎晶碎塊”等),連同煉制富余、對寒玉體效果已微乎其微的幾株三級寶藥“冰魄草”,以及兩條尚算新鮮、但內蘊寒珠已被她取用的玄冰鐵背魚,一并帶到物資處。
當值執事看著眼前堆積的礦石、寶藥、妖魚,又看看凌仙寒那雙冰魄寒眸,感受著她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寒玉道韻,驚得半晌說不出話。這些物品,尤其是那幾條鐵背魚,在雜役院堪稱罕見!
“凌…凌師妹,這些…都要兌換貢獻點?”執事聲音發干。
“嗯。”凌仙寒淡淡應道。
一番清點核算,貢獻點數目跳到了一個令所有雜役弟子仰望的天文數字!足夠她兌換大量修煉資源,甚至是一些外門弟子才能接觸的粗淺法術玉簡。
凌仙寒神色平靜,只兌換了數瓶用于鞏固寒玉體的“冰髓丹”、幾部關于基礎陣法、符箓的入門玉簡,以及足夠數月消耗的上等“寒玉靈米”。余下點數,盡數留存。財不露白,她深諳此理。
手握千枚靈石,身具寒玉道體,神魂澄澈悟性增。凌仙寒立于石室窗前,冰魄雙眸穿透云海,望向那懸浮于九天之上的廣寒仙宮主殿群。
叩仙門之期,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