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紗簾灑進客房，俞天寧睜開眼，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陌生的天花板，帶著淡淡木質(zhì)香氣的被褥，還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咖啡機嗡鳴。昨夜暴雨中的記憶逐漸清晰——那家名為“楓糖“的咖啡館，還有那個叫程謙的男人。
她伸手摸向床頭柜上的懷表，金屬表面已經(jīng)被她的體溫焐熱。六點四十五分。老宅里母親的筆記本還在等著她，但某種說不清的沖動讓她想先看看這家咖啡館白天的模樣。
俞天寧輕手輕腳地下樓，木質(zhì)樓梯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咖啡館里空無一人，但吧臺上整齊排列的器具表明主人已經(jīng)開始了新的一天。后門虛掩著，她推開一條縫，看到程謙正背對著門在小院里擺弄一臺老式收音機。
他今天換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子依然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晨光中，他發(fā)梢泛著棕色的光澤，隨著調(diào)試收音機的動作輕輕晃動。收音機里斷斷續(xù)續(xù)傳出鋼琴曲的旋律，程謙的手指隨著節(jié)拍在機器外殼上輕輕敲打。
“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俞天寧不自覺地開口，“很適合雨后的早晨。“
程謙猛地轉(zhuǎn)身，收音機里突然傳出一聲刺耳的雜音。“你懂古典樂？“他眼睛微微睜大，隨即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不過也是，藝術(shù)總是相通的。“
“我母親生前是鋼琴老師。“話一出口俞天寧就后悔了。她從不對外人提起家事，可在這個男人面前，防備心似乎自動降低了。
程謙的表情變得柔和，他關(guān)掉收音機，“正好我在煮咖啡，要來一杯嗎？昨晚答應(yīng)讓你嘗嘗白樺鎮(zhèn)的日出。“
咖啡館里開始飄散濃郁的咖啡香氣。程謙的動作嫻熟優(yōu)雅，磨豆機的聲音像某種奇特的晨間儀式。俞天寧坐在吧臺前，目光不自覺地被墻上掛著的一組老照片吸引。
“那是白樺鎮(zhèn)的歷史。“程謙頭也不抬地說，仿佛能感知她的視線，“最左邊那張是七十年代的林場工人合影。“
俞天寧起身走近那組照片。泛黃的黑白照片上，一群穿著工裝的男人站在一片杉樹林前，臉上帶著質(zhì)樸的笑容。第二張是九十年代的小鎮(zhèn)全景，第三張是——
她的呼吸突然停滯。一張彩色照片上，林場醫(yī)務(wù)室前站著幾個人。雖然照片有些褪色，但她一眼就認出了年輕的母親，穿著那件標(biāo)志性的淺藍色連衣裙，旁邊站著一位穿白大褂的男醫(yī)生，懷里抱著一個小男孩。
“這是...“俞天寧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1998年，林場醫(yī)務(wù)室。“程謙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她身后，手里端著兩杯咖啡，“嘗嘗這個，楓糖拿鐵加了一點點肉桂。“
咖啡杯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俞天寧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接過杯子抿了一口。甜中帶著微苦的復(fù)雜滋味在舌尖綻放，肉桂的香氣恰到好處地中和了楓糖的甜膩。
“好喝。“她由衷地贊嘆，“這配方是你獨創(chuàng)的？“
程謙靠在吧臺上，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懷表上。“算是吧。每個人都需要一點甜味來中和生活的苦。“他頓了頓，“就像攝影，你總是選擇拍攝痛苦中的希望，不是嗎？“
俞天寧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你看過我的作品？“
“全部。“程謙的回答干脆得讓她吃驚，“《邊境線上的春天》、《廢墟上的花朵》，還有獲獎的《重生》。你有一種特別的能力，能在最黑暗的地方找到光。“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之間的吧臺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線。俞天寧突然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與陌生人交談卻感覺不到任何壓力。程謙的目光中有種溫和的理解，仿佛他早已看透她的所有秘密，卻選擇保持禮貌的距離。
“你今天有什么計劃？“程謙轉(zhuǎn)移了話題，“需要我當(dāng)向?qū)幔俊?/p>
俞天寧想起背包里的筆記本和那張殘缺的照片。“我想去林場看看，“她謹慎地選擇著詞匯，“拍些照片。“
程謙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林場已經(jīng)廢棄多年了，路不好走。不過...“他轉(zhuǎn)身從柜臺下拿出一把鑰匙，“我剛好有輛舊吉普，可以送你到山腳下。“
正當(dāng)俞天寧想開口道謝，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婦人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阿謙，老規(guī)矩...“老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布滿皺紋的眼睛死死盯著俞天寧，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程謙快步繞過吧臺，“陳阿婆，您今天來得早。“他扶住老人的手臂，聲音輕柔，“這是俞天寧，來鎮(zhèn)上采風(fēng)的攝影師。“
“俞...“老人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俞家的女兒？“
俞天寧驚訝地站起身，“您認識我父母？“
陳阿婆沒有回答，而是轉(zhuǎn)向程謙，用方言快速說了幾句什么。程謙搖搖頭，低聲回應(yīng)。老人再次看向俞天寧時，眼神變得復(fù)雜難辨。
“年紀大了，認錯人是常事。“程謙打圓場道，扶著陳阿婆坐下，“我給您準(zhǔn)備茶和松餅。“
俞天寧注意到老人坐下后仍在偷偷打量她，干癟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像是在默念什么咒語。
程謙在廚房忙碌時，俞天寧的手機震動起來。父親的號碼。她走到門外接聽。
“天寧，你到老宅了嗎？“父親的聲音比昨天更加疲憊。
“到了。我找到了媽媽的筆記本。“她壓低聲音，“爸，林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誰威脅了媽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不是電話里能說的事，“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聽著，你媽媽的死不是意外。剎車線被人動了手腳，但當(dāng)年調(diào)查被壓下來了。我最近才找到證據(jù)...“
“誰干的？“俞天寧的手指緊緊攥住懷表。
“不確定。但你在鎮(zhèn)上要小心，特別是...“一陣刺耳的干擾音切斷了通話。
俞天寧回撥過去，只聽到冰冷的提示音：“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她轉(zhuǎn)身時，發(fā)現(xiàn)程謙站在咖啡館門口，逆光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一切還好嗎？“他問。
俞天寧將手機塞回口袋，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事。家里的一些瑣事。“
程謙沒有追問，只是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剛烤的牛角包，路上吃。吉普加好油了，隨時可以出發(fā)。“
陽光穿過楓樹葉的間隙，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俞天寧突然做出決定。“我想在鎮(zhèn)上多待幾天，“她說，“不知道樓上那間客房還能不能租？“
程謙的嘴角微微上揚，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像融化的蜜糖。“咖啡館樓上的房間，“他慢悠悠地說，“永遠對迷路的攝影師開放。“
回到咖啡館內(nèi)，陳阿婆已經(jīng)離開，只留下半杯未喝完的茶和一張折疊的紙條。俞天寧好奇地打開，上面用顫抖的筆跡寫著：“小心過去的幽靈。“
她抬頭看向程謙，后者正專注地擦拭咖啡機，仿佛對這一切毫不知情。陽光照在墻上的老照片上，醫(yī)務(wù)室前那個小男孩的笑容突然變得無比清晰——他的眼睛，和程謙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