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惠找了件豆綠色的旗袍給林之瑤,領口繡著幾枝淡竹,針腳細密雅致。林之瑤換上時,寬大的袖口掩住了胳膊上的劃痕,裙擺垂落,遮住了膝蓋的淤青。她對著銅鏡理了理鬢發,鏡中的人影褪去了狼狽,眉眼間透著股洗盡鉛華的清潤,像雨后竹林里初綻的玉蘭。
“天吶,之瑤姐,你穿旗袍真好看。”意惠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比鎮上布莊里的模特還美。”
林之瑤笑了笑,指尖拂過領口的竹紋:“還是你這旗袍好看,料子舒服。”她想起自己來時的狼狽——滿身泥污,手腳是傷,若不是意惠父女搭救,恐怕還在山林里掙扎。
“爹說讓我們去后坡挖點新筍,晚上做竹筍炒臘肉。”意惠挎起竹籃,“走吧,那里的筍剛冒頭,嫩得能掐出水。”
林之瑤跟著她走進竹林,陽光透過竹葉篩下斑駁的光點,落在青石板小徑上。意惠拿著小鋤子,熟練地扒開泥土,露出白白胖胖的筍尖:“之瑤姐,你看這個,肯定甜。”
林之瑤學著她的樣子,卻笨手笨腳地把筍挖斷了。意惠笑得直不起腰:“不是這樣的,要順著根挖……”
兩人蹲在地上,指尖沾了泥土,笑聲在竹林里蕩開。林之瑤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巒,恍惚間竟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安穩。可轉念想起蕭然,心又像被什么揪緊了——他一定急瘋了吧?會不會像她一樣,夜里輾轉難眠?
“在想什么呢?”意惠遞過來塊干凈的帕子,“臉都皺成一團了。”
“沒什么。”林之瑤擦了擦手,“就是想起……我先生了。”
意惠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她提起竹籃往回走:“我從小就跟爹在山上住,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她聲音輕了些,“爹是中醫,以前在鎮上開醫館,后來嫌吵,就搬到這竹林里了。”
林之瑤心頭微動。原來意惠也沒有媽媽,難怪她會執著于讓自己留下陪她。
回到木屋時,意惠父親正坐在院子里曬草藥,空氣中彌漫著艾草和薄荷的清香。“回來了?”他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暖意,“我去把臘肉切了,晚上讓你們嘗嘗我的手藝。”
晚飯時,竹筍炒臘肉的香氣溢滿屋子。意惠搶著給林之瑤夾菜:“快吃,我爹做這個最拿手了。”她父親則安靜地喝著米酒,偶爾叮囑她們慢點吃。
林之瑤看著父女倆的互動,心里泛起一陣酸楚。她想起孤兒院的粥,想起瀟旭曾給她的短暫溫暖,想起母親剛相認就離去的背影。原來幸福的模樣有很多種,可她總像隔著一層霧,看不真切,抓不住。
“之瑤姐,你怎么不吃了?”意惠推了推她的胳膊。
“沒事。”林之瑤夾起一塊竹筍,清甜里帶著煙火氣,“很好吃,謝謝叔叔。”
夜里,她躺在雕花木床上,聽著窗外的竹濤聲,輾轉難眠。意惠說的一個月,像個溫柔的枷鎖。她知道自己該走,可看著意惠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這方遠離塵囂的凈土,竟生出一絲貪戀。
而山的另一邊,蕭然正拿著手電筒在竹林里搜尋。地圖上的標記到這里就斷了,他喊啞了嗓子,指尖凍得通紅,卻不肯停下腳步。瀟旭和莫川嚴帶著人分頭尋找,警犬的吠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之瑤!林之瑤——!”蕭然對著漆黑的山林呼喊,聲音里帶著哭腔。
風吹過竹林,發出嗚咽般的回響,像極了她的回應,卻又抓不住任何痕跡。
林之瑤似乎聽到了什么,猛地坐起來。窗外的月光透過竹影落在地上,明明滅滅。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晃動的光點,心臟狂跳起來——是他嗎?
她想推開窗戶呼喊,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意惠的笑臉浮現在眼前,還有她父親溫和的眼神。如果現在走了,意惠會不會又變回那個孤單的小姑娘?
猶豫間,遠處的光點漸漸遠去。林之瑤的手按在窗欞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些——她不能再等了。
第二天一早,她找到意惠:“意惠,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一個月了。”
意惠的臉瞬間垮了:“為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不是的。”林之瑤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我先生在找我,他一定很著急。等我回去報了平安,一定來看你,好不好?”
意惠父親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個布包:“我知道你留不住。這里面是治傷的藥膏,還有些干糧。順著東邊的路走,半天就能到鎮上。”
林之瑤接過布包,眼眶一熱:“謝謝您,叔叔。還有意惠,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換上自己的衣服,雖然還有些臟,卻覺得踏實。意惠送她到竹林口,塞給她一個竹哨:“要是遇到野獸,就吹這個,我爹說山里的動物怕這個聲音。”
林之瑤用力抱了抱她:“等我。”
她轉身往東邊走,腳步堅定。陽光穿過竹葉落在她身上,像撒了層碎金。走了約莫一個時辰,隱約聽到遠處傳來熟悉的呼喊聲。
“蕭然——!”她舉起竹哨,用盡全身力氣吹響。
清脆的哨聲在山谷里回蕩,遠處的呼喊聲戛然而止。片刻后,一個熟悉的身影瘋了似的沖過來,撞得她踉蹌后退。
“之瑤!”蕭然緊緊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滾燙的眼淚砸在她的發頂,“我找到你了……我終于找到你了……”
林之瑤靠在他懷里,聽著他劇烈的心跳,眼淚無聲滑落。原來所有的等待和煎熬,都抵不過此刻的相擁。
遠處的竹林里,意惠站在父親身邊,看著那緊緊相擁的身影,輕輕說了句:“她找到她的光了。”
意惠父親:走了回去了
陽光灑滿山林,將兩道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長。
蕭然的指尖始終沒離開林之瑤的手腕,那里還留著被麻繩勒出的紅痕,像道淺淺的烙印,燙得他心頭發緊。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反復摩挲,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次,才啞著嗓子擠出一句:“再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瀟旭站在一旁,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眼底的酸澀漫上來又強壓下去。他喉間發緊,最終只化作一句:“以后我們不要分開,你去哪,我跟著。”話里的執拗藏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卑微。
林之瑤抬頭時,眼淚剛好落下來,砸在蕭然手背上,溫熱的。她用力點頭:“好。”
回到家時,夕陽正漫過玄關的落地窗。蕭然彎腰給林之瑤換鞋,指尖碰到她腳踝的擦傷,動作放得更輕:“還疼嗎?”林之瑤搖搖頭,扶著他的肩站起來,指尖劃過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你也累了,快去歇歇。”
兩人坐在沙發上說話,從江南的竹林聊到意惠送的竹哨,林之瑤蜷在他懷里,聽著他胸腔里沉穩的心跳,眼皮漸漸沉了。“去泡個澡吧,我放了藥包。”蕭然捏捏她的臉頰,聲音柔得像水。
浴室里水汽氤氳,林之瑤靠在浴缸里,溫熱的水漫過肩頭,帶著淡淡的艾草香。她望著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忽然就想起這些年的路——孤兒院的冷墻,蕭家老宅的冷眼,被孫若琳算計的狼狽,還有在深山豬圈里的絕望……若不是身邊這個男人,她大概早就被生活碾碎了。想著想著,倦意涌上來,她竟靠著缸壁睡著了。
外面的蕭然等了許久沒動靜,心猛地揪緊。推開門時,看到她歪著頭熟睡的模樣,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像只累壞的小鹿。他輕手輕腳走過去,拿浴巾裹住她,小心翼翼抱起來。她很輕,在他懷里乖乖的,呼吸均勻。
回到臥室,蕭然坐在床邊給她吹頭發。暖風拂過發梢,她的發絲軟乎乎蹭著他的手腕,他低頭在她發頂印下一個輕吻,聲音低得像嘆息:“我的小姑娘,以后都由我護著。”等頭發吹干,他才躺下,把她圈在懷里,鼻尖抵著她的頸窩,一夜無夢。
另一邊的瀟家大宅,瀟旭坐在書房里,指尖捻著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洛楚穿著白裙子,站在櫻花樹下笑,眼睛亮得像星。煙缸里的煙頭堆成了小山,尼古丁的辛辣壓不住心口的鈍痛。鳳淋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明天張家小姐過來吃飯,你必須見見!”他捏緊照片,指節泛白,終究沒應聲。
清晨的陽光爬上床頭時,林之瑤先醒了。身邊的蕭然睡得沉,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胡茬又冒出了些,平添了幾分煙火氣。她湊過去,在他額頭印下一個輕吻,躡手躡腳起床。
走進廚房時,保姆正系著圍裙準備早餐。“夫人,我來吧?”林之瑤笑著搖頭,挽起袖子:“今天我來做,好久沒動手了。”她系上蕭然送的草莓圍裙,煎蛋時特意用模具壓出愛心形狀,擺在盛著熱粥的白瓷碗里,看著就暖融融的。
“在忙什么?”蕭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林之瑤回頭時,他已經走過來,從背后圈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上:“愛心蛋?給我的?”
“不然呢?”她轉身踮腳親了親他的唇角,“快去洗漱,馬上好。”
早餐桌上,陽光透過餐邊柜的玻璃門漫進來,落在相互喂食的兩人身上。蕭然舀了勺粥遞到她嘴邊,看著她乖乖張嘴,眼底的笑意漫出來:“慢點吃,沒人搶。”林之瑤咬著勺子笑,反手把一塊煎蛋塞到他嘴里。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屏幕上跳動的“爸”字讓氣氛頓了頓。蕭然接起時,指節微微收緊:“爸。”
電話那頭的蕭山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帶林之瑤,一起來趟老宅。”
蕭然的目光落在林之瑤臉上,她正垂著眼攪著粥,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知道了。”他掛了電話,握住她的手,“不想去就不去,我去說。”
林之瑤搖搖頭,抬起頭時,眼底已經沒了抵觸,只剩平靜:“去吧,總歸要面對的。”她抽回手,拿起勺子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吃完我們就走,早點去早點回。”
蕭然看著她強裝的鎮定,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下。他知道,她不是想去,只是不想讓他為難。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聲音溫柔卻堅定:“別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