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蹲在老槐樹下數螞蟻時，指尖突然掠過一縷半透明的橘色影子。那團毛茸茸的光暈拖著三條尾巴，在青磚地上轉瞬即逝——是三天前被車撞死的三花流浪貓

。她慌忙揉了揉眼睛，影子卻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只留下空氣里若有似無的魚干味。地磚縫隙里，幾只工蟻正搬運著碎貓糧，路徑恰好與剛才那團橘影消散的軌跡重合。

這種事從她記事起就沒斷過。

雨天能看見蚯蚓的靈魂在泥土里扭出銀色軌跡，每道彎都精準對應著現實中蟲體的蠕動弧度；冬夜會撞見飛蛾的殘魂撲向路燈，翅尖的磷粉殘影在空氣中留駐的時間，比生物學課本記載的熒光壽命長了整整七秒。

媽媽在她考上大學后就不再提幻視的事，只在每次視頻時叮囑“別總泡實驗室，多吃點豬肝補補鐵”。可當她把儲糧罐里的貓糧分給墻根那團若隱若現的金毛犬影子時，鄰居張奶奶恰好抱著空了的狗碗經過，突然紅了眼眶：“我們家阿福上周走的，它最愛吃這個牌子。”那天傍晚，她在實驗記錄本的空白頁畫下金毛靈魂的輪廓，標注“嗅覺記憶殘留現象顯著”。

十七歲生日那天，小茹把哈利波特全集的書脊都摩挲得起了毛邊。她對著鏡子練習“熒光閃爍”的手勢，玻璃映出窗外飄飛的銀杏葉，有片葉子的靈魂在枝椏間徘徊不去，像枚固執的金色書簽。她數過那片靈魂的葉脈，十七條主脈，與她當天收到的生日蠟燭數量分毫不差。

書桌上的《哈利波特與火焰杯》攤開著，書頁間夾著的電影票根已經泛黃，那是她第一次在大銀幕上看見鄧布利多的鳳凰福克斯，當時影院后排有人打翻了爆米花，焦糖甜味漫過來的瞬間，她仿佛看見團火紅色的鳥影從銀幕里飛出來，在黑暗中盤旋了半秒。

二十三歲準研一的小茹握著解剖刀懸在福爾馬林浸泡的牛蛙標本上方時，解剖臺邊緣凝結著淡黃色的液珠，鑷子與瓷盤碰撞的脆響在無菌室里蕩開漣漪。

眼角余光瞥見玻璃培養皿里浮起半透明的蛙影，那團青灰色的靈魂正徒勞地蹬著后腿，蹼足劃過空氣的軌跡與標本胸腔里蜷曲的肌腱完全重合——和她昨天在實驗室記錄的靈魂形態數據完美吻合。她甚至能看清靈魂腹部的褶皺，與標本因福爾馬林固定而收縮的皮膚紋理形成精確的鏡像。

“第173次觀測記錄：牛蛙靈魂離體后保留運動記憶，持續時間約37分鐘。”她用鉛筆勾勒出靈魂與標本的肌節對應關系，在旁標注“運動神經反射弧殘留率72%”，筆尖在“是否與神經元突觸殘留電荷相關”的問題旁打了個問號。

實驗臺抽屜里躺著她自費購買的電磁檢測儀，三個月來的監測數據顯示，所有出現靈魂的區域，地磁場強度都存在0.3微特斯拉的異常波動。作為即將入學的生物學準研一，她更愿意相信這是某種未被破解的生物電現象，而非鄰居大媽口中的“陰陽眼”。只是深夜整理數據時，她總會忍不住翻開哈利波特，對比書中描寫的“幻身咒”與靈魂消散的速度曲線。

手機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動，導師轉發的師門聚餐邀請函彈了出來。旋轉餐廳的水晶燈倒映在鎖屏界面，讓她想起本科畢業那天，解剖室的紫外燈照出的熒光抗體軌跡，也是這樣細碎又迷離。

當時她對著顯微鏡看了整整三小時，總覺得那些綠色熒光在視野里組成了某種規律的螺旋，像極了《魔法石》里鄧布利多辦公室的旋轉樓梯。

“小茹總對著標本發呆，該不會是研究太投入，把自己熬出幻覺了吧？”

師姐們的竊笑聲從消毒池那邊飄過來。她捏著記錄本站起身，培養皿里的蛙影已經淡得像層薄霧，只有那雙凸出的靈魂眼球還固執地盯著解剖臺上的手術刀。她忽然注意到，靈魂的瞳孔里映著自己的影子，比鏡子里的她多了道若有似無的紅痕。

聚餐當晚的旋轉餐廳比標本館更像奇幻標本室。

推開旋轉餐廳雕花木門的瞬間，水晶吊燈的光芒像被打碎的銀河傾瀉而下。賓客們的談笑聲裹著黃油烤龍蝦的香氣撲面而來，穿緞面長裙的女孩們舉著香檳杯穿梭，鞋跟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響，竟與小茹口袋里那枚祖傳懷表的滴答聲奇妙重合。懷表內側刻著模糊的蛇紋，是太奶奶傳下來的遺物，她一直以為是普通的裝飾紋樣，此刻卻發現鱗片的排列密度，與牛蛙椎骨的節間距驚人一致。侍應生托盤中的生蠔殼上殘留著珍珠母貝特有的虹彩，在燈光下流轉的色澤讓她想起書中描寫的“門鑰匙”，只是這場現實中的宴會里，沒有任何超自然的跡象——直到她在甜點臺看見藍莓慕斯擺出的螺旋造型，突然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

她發現自己仍坐在旋轉餐廳的座位上，可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桌布上的暗紋在流動，仔細看竟是無數細小的金色符文；系主任舉著的紅酒杯里浮著團發光的霧氣，凝結成貓頭鷹的形狀飛進他嘴里；剛才嘲笑她的師姐正用銀叉輕點牛排，刀刃自動切開肉塊，切口處滲出的肉汁在空中凝成“美味”二字。而她自己的手腕上，正纏著條雙頭蛇——左邊的頭顱覆蓋著猩紅鱗片，每片鱗甲邊緣都泛著磷光；右邊卻是雪白色，蛇信子吐出時帶著薄荷般的清涼氣息，與她窗臺上那盆總養不活的薄荷氣味一模一樣。

蛇身冰涼的觸感如此真實，她甚至能感覺到鱗片的細微凸起。當她下意識想甩開時，雙頭蛇突然同時抬頭，兩顆腦袋的豎瞳里映出她此刻的模樣——玻璃幕墻的倒影中，她的虹膜泛著剔透的紅寶石光澤，像是淬了血的石榴石，正對著自己露出了然的微笑。

“喜歡這份見面禮嗎？”倒影里的紅瞳少女開口，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帶著《哈利波特》audiobook里英式發音的優雅頓挫。“我知道你總在解剖室里偷偷練習熒光閃爍，知道你給每只見過的靈魂取了霍格沃茨學院的名字。”

小茹的呼吸驟然停滯。倒影里的自己正抬手撫摸雙頭蛇，指尖劃過蛇鱗的軌跡在空中凝結出淡金色的紋路，左邊是她熟悉的ATCG堿基序列，右邊卻是《魔法史》里見過的古代魔法符號。更讓她震驚的是，對方手邊攤開的不是菜單，而是她那本寫滿觀測記錄的實驗記錄本，頁面上所有關于“生物電現象”的批注都被紅筆圈出，旁邊寫著：“親愛的麻瓜科學家，這叫‘殘留魔法場’。”

“你是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現實與夢境的邊界像被水泡軟的載玻片，隨時會碎裂。

“我是你”紅瞳少女舉起手腕，與她做出相同的姿勢，雙頭蛇的鱗片在兩人皮膚上同時亮起相同的蛇紋，“你看到的小動物靈魂，是兩個世界碰撞產生的能量碎片。而今天，我特意讓你看見這些——”她抬手示意周圍，系主任正用魔杖（那根剛才還被當作鋼筆的東西）指揮餐刀跳舞，“因為你的魔法覺醒閾值，已經快比我還高了。”

玻璃幕墻突然變得像水面般波動，倒影里的場景開始切換：擺滿坩堝的實驗室，漂浮著動物靈魂的溫室，還有本封面印著蛇紋的書，翻開的頁面上寫著“7月15日，傳承起源”。當畫面定格在太奶奶的懷表上時，紅瞳少女的聲音變得鄭重：“記住這個日子，也記住——你不是體質特殊，只是天生就屬于兩個世界。”

雙頭蛇突然從她手腕滑落到桌面，化作兩圈金色的光環。當光環重合的瞬間，她看見自己書桌上的《哈利波特與密室》自動翻開，某頁空白處浮現出與紅瞳少女相同的字跡：“下次見面，教你真正的‘熒光閃爍’。”

“小茹？你盯著慕斯發呆干嘛，臉都白了。”師姐的聲音將她拽回現實。

旋轉餐廳的水晶燈依舊璀璨，桌布上的暗紋安分地趴著，系主任正抱怨紅酒溫度不夠。甜點臺的藍莓慕斯完好無損，手腕上空空如也，只有皮膚深處殘留著若有似無的冰涼感。可當她低頭時，發現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時沾了點藍莓醬，在餐巾紙上劃出的痕跡，竟與夢中那個魔法符號的輪廓完全一致。

后來的記憶清晰卻混亂。她機械地應付著敬酒，目光總不由自主飄向玻璃幕墻，每次看過去都只見到自己平凡的深棕色瞳孔。離開時路過旋轉門，金屬反光里似乎閃過抹紅色，她猛地回頭，只看到穿燕尾服的侍者在收拾餐桌，托盤里放著塊被丟棄的藍莓慕斯，形狀像極了她夢中見過的金色光環。

小茹從宿舍床上彈坐起來時，晨光正透過窗簾縫隙爬上手背。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殘留的冰涼感仿佛還在皮下游走，像極了夢中雙頭蛇的觸感。她跌跌撞撞撲到鏡子前，瞳孔還是熟悉的深棕色，可當她試著描摹餐巾紙上的符號時，鏡面上突然浮現出轉瞬即逝的白霧軌跡——用手機拍下放大后，軌跡的曲率與《魔法藥劑與藥水》插圖里的坩堝弧度分毫不差。

書桌上的《哈利波特與密室》自動翻開到某一頁，正是關于蛇佬腔的章節。書頁間夾著的書簽，是片早已干枯的銀杏葉，葉脈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色，與十七歲那年看見的靈魂葉脈分毫不差。最讓她心臟狂跳的是，書的內封上多了行新寫的字，筆跡與她如出一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魔法氣息：“別用生物學解釋一切，試著相信一次奇跡。”

窗臺上那盆總養不活的薄荷，此刻竟抽出了新芽，葉片上滾動的露珠里，她看見條迷你雙頭蛇的影子一閃而過，雪白的頭顱正對著她的方向吐信。書桌上的《脊椎動物解剖學》第173頁被折了角，第173次觀測記錄的日期旁，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7月15日，帶薄荷去老槐樹旁。”

這時，太奶奶留下的那枚懷表不知何時從口袋滑落在地，表蓋敞開著，內側的蛇紋正順著表盤邊緣緩緩游走，在晨光中留下淡淡的金痕。當指針指向凌晨三點十七分時，懷表突然發出蜂鳴般的震顫，與她床頭柜上《哈利波特》精裝版的封面產生共鳴——那本書的厚度，似乎比昨晚睡前憑空增加了幾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