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無章法。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摩天大樓冰冷的玻璃幕墻上,蜿蜒的水痕扭曲了窗外那片璀璨卻冰冷的都市霓虹,像一幅被水浸透的、價值連城的抽象派油畫。已是凌晨兩點十七分,整層寫字樓,只剩下蘇晚工位上方那盞慘白的LED燈管,固執地亮著,將她疲憊的身影死死釘在電腦屏幕前,如同標本。
鍵盤敲擊聲,是這片死寂里唯一的、單調的、催命般的背景音。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嗆咳猛地打斷這機械的韻律。蘇晚捂著嘴,指縫間滲出一絲粘稠的腥甜。她瞥了一眼,習以為常地抽了張紙巾擦掉。熬夜、壓力、不規律飲食……這具二十多歲的身體,早已被透支得千瘡百孔,像一輛引擎過熱、零件松動的破車,隨時可能散架。
電腦右下角的微信圖標瘋狂閃爍,不用點開也知道是誰——那個頭頂微禿、肚腩微凸、擅長在午夜時分用“急!在線等!”轟炸下屬的部門總監,張扒皮。消息框彈出:“蘇晚!天悅那個方案,甲方爸爸要的幾點方向調整意見,明早——不,是今早九點前必須放在我桌上!他們下午就要過會!這單子砸了,你今年的績效獎金、年終分紅,統統泡湯!聽見沒?給我打起精神!”
冰冷的文字,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頤指氣使的油膩和急迫。一股熟悉的、帶著鐵銹味的惡心感涌上蘇晚喉頭。獎金?分紅?呵,那點錢夠買她日漸稀疏的頭發,還是夠修補她這顆被焦慮蛀空的心臟?她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據,那些字符仿佛活了過來,扭曲著,蠕動著,化作一條條冰冷的鎖鏈,勒緊她的脖頸,拖拽著她向深淵滑落。
心臟,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尖銳的、仿佛被冰錐狠狠鑿穿的劇痛!那痛楚如此猛烈,瞬間抽干了四肢百骸所有的力氣。眼前的世界驟然褪色,變成一片旋轉的、模糊的灰白雪花點。鍵盤聲停了。呼吸也停了。身體像被抽去骨頭的魚,軟軟地從人體工學椅上滑落,“砰”的一聲悶響,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纖塵不染的復合木地板上。視線最后聚焦的,是桌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葉片枯黃卷曲,如同她此刻的生命。
要死了嗎?就這樣……結束在這間該死的、散發著打印機油墨和廉價咖啡混合氣味的格子間里?為了一個永遠填不滿的KPI,一份永遠改不完的方案,一個永遠喂不飽的甲方?不甘心……像野草般瘋長的不甘,混合著濃稠的絕望,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炸裂開來!
轟——!
并非外界的聲音,而是源自她身體最深處,靈魂最幽邃的角落!一股無法形容的、足以焚山煮海的灼熱洪流,毫無征兆地在她冰冷僵死的血脈中轟然爆發!那感覺,像是沉寂萬載的火山,一朝蘇醒,熔巖奔騰;又像是深埋地核的星核,被瞬間點燃,釋放出撕裂寰宇的光與熱!
“呃啊——!”一聲破碎的、完全不似人類的嘶鳴從蘇晚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倒在地上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張被拉到極限的弓!皮膚下,無數細小的、金紅色的脈絡瘋狂賁張、游走,如同活物,散發出微弱卻不容忽視的熾光,將慘白的燈光都染上了一層妖異的暖色。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古老、尊貴、暴烈,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睜開了眼瞳,以她的身體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工位隔板上的塑料文件架,“咔吧”一聲,裂開一道細紋。那盆半死的綠蘿,枯黃的葉片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絲詭異的、回光返照般的青翠。
劇痛!比剛才心臟驟停強烈千百倍的劇痛!仿佛每一根神經都被丟進了巖漿里反復灼燒、鍛打。骨骼在哀鳴,血液在沸騰,靈魂在烈焰中尖叫著重組。無數破碎的、光怪陸離的片段,裹挾著毀天滅地的烈焰、清越穿云的啼鳴、以及尸山血海的悲壯畫面,蠻橫地沖入她瀕臨崩潰的意識!
‘……元凰……真血……不滅……薪火……’
‘……末法……枷鎖……竊血者……當誅……’
古老、晦澀、威嚴的低語,如同烙印,直接刻印在靈魂深處。蘇晚感覺自己像一片在驚濤駭浪中徹底粉碎的葉子,又被那狂暴的、蘊含無限生機的烈焰強行捏合、重塑!皮膚表面滲出細密的、帶著淡淡腥氣的暗紅汗珠,那是被霸道力量強行排擠出的污濁雜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那股焚身蝕骨的灼熱感,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最終蟄伏回血脈深處,只留下一種滾燙的、充滿爆炸性力量的余韻在四肢百骸流淌。極致的痛苦之后,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脫胎換骨般的……輕盈與強大。
蘇晚猛地睜開眼。
瞳孔深處,一抹極淡的金紅色流光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她撐著地面,坐了起來。動作有些生澀,卻異常穩定。沒有預想中的虛弱,反而……身體里充滿了某種陌生的、亟待宣泄的恐怖力量。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指節分明,皮膚似乎細膩了一些,但更重要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膚下奔涌的、如同熔融金液般的血液,蘊含著令人心悸的生機與毀滅力。剛才還讓她瀕死的虛弱和疼痛,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什么?”她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穿透力。是幻覺?是瀕死體驗?還是……張扒皮那混賬咖啡里加了什么違禁品?
念頭剛起,一股強烈的、源自本能的饑餓感,如同蘇醒的饕餮巨獸,瞬間席卷了她!不是胃袋的空虛,而是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貪婪地嘶吼!它們渴望著某種東西……某種精純的、充滿生機的……能量?靈氣?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個只在小說里見過的詞匯。
就在這時,“叮咚!”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再次撕裂了辦公室死寂的余韻。
是張扒皮!微信頭像鍥而不舍地跳動著:“蘇晚!方案呢?!怎么沒動靜了?!裝死是不是?我告訴你,十分鐘內看不到文件,明天——不,今天你就給我卷鋪蓋滾蛋!公司不養閑人!”
冰冷的文字,帶著一如既往的刻薄與逼迫,清晰地映在蘇晚此刻異常敏銳的視網膜上。
一股難以遏制的、混合著滔天憤怒與某種非人力量的暴戾之氣,如同壓抑到極點的火山熔巖,轟然沖上她的頭頂!體內剛剛蟄伏下去的金紅色血脈,仿佛受到了最惡意的挑釁,瞬間沸騰、咆哮!金色的紋路在她皮膚下再次若隱若現,周圍的空氣溫度驟然升高,工位隔板上那道細微的裂痕,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了一小截。
蘇晚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總監辦公室緊閉的磨砂玻璃門。那目光,不再是過去隱忍的疲憊和麻木,而是如同淬火的刀鋒,冰冷、銳利,深處跳動著足以焚毀一切的……金紅色火焰。
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也危險到極致的弧度。
“閑人?”清冷的、帶著奇異回響的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響起,像冰珠砸落玉盤,“張總監,你大概忘了,鳳凰……可是要食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