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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帶給我灰塵的朋友

連灰塵都要按毫米計算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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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年的光陰,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場漫長而寂靜的守靈。

我棲身的這方天地,與其說是古董店,不如說是一座精心構(gòu)筑的墳塋。每一縷穿透蒙塵高窗的吝嗇光線,都凝固成了琥珀。空氣沉重,凝滯得如同萬年未曾攪動的深潭水。貨架上、玻璃柜里,那些沉默的物件——蒙著幽光的銀器、釉色沉靜的瓷器、木紋干裂的家具——它們不再是商品,而是被時間遺忘的殉葬品。六百個春秋,我擦拭它們,輕撫它們,用指尖描摹每一道細(xì)微的裂痕或磨損,像在撫摸自己同樣古老而布滿無形褶皺的靈魂。

灰塵,是我僅存的、可以掌控的變量。它們的存在,必須精確。我有一柄細(xì)如牛毫的銀刷,每日在固定的時辰,以最輕柔的力道,拂過那些覆蓋在器物表面的、極細(xì)微的絨絮。拂去的分寸,必須經(jīng)過最嚴(yán)苛的衡量。少一分,則顯得輕慢;多一分,則破壞了那層被時光精心暈染的、均勻的灰調(diào)。它們是我囚籠里唯一被允許的、有節(jié)律的呼吸。

這日清晨,我又一次站在那尊明代的青花梅瓶前。瓶身繪著纏枝蓮紋,釉色在晦暗的光線下流淌著一種幽深的藍(lán)。我屏息凝神,銀刷的尖端距離那薄薄一層、覆蓋在蓮花瓣上的塵埃,僅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距離。我調(diào)整著每一次拂動的角度與力度,確保那些微塵只被擾動到分毫不差的既定位置。在這片死寂的王國里,連灰塵的落點,都必須按毫米計算。

就在這萬籟俱寂、連時間都仿佛匍匐在地的時刻,災(zāi)難降臨。

“嘩啦——!!!”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如同驚雷炸裂在死水潭底!臨街那扇厚重的、鑲嵌著蝕刻花紋的舊玻璃櫥窗,瞬間化作無數(shù)鋒利的碎片,裹挾著凄厲的風(fēng)聲,暴雨般朝店內(nèi)傾瀉而來!

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只覺一股巨大的、帶著血腥氣的沖力狠狠撞破了那飛濺的玻璃幕墻,一個身影如斷線風(fēng)箏般砸落進(jìn)來,“砰”地一聲悶響,重重摔在離我僅幾步之遙、鋪著厚厚波斯地毯的地板上。玻璃碎片像冰雹一樣砸落在那身影周圍,閃爍著冰冷的光。

那是一個人,蜷縮著,劇烈地顫抖。刺目的猩紅正從她深色衣物的多處撕裂口子下迅速洇開,在地毯上暈染出令人心悸的圖案。濃烈的鐵銹味瞬間壓倒了店里陳腐的木頭和塵土氣息,粗暴地撕開了我精心維護(hù)的凝固秩序。

她抬起頭,臉上沾著血污和灰塵,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瀕臨絕境又強(qiáng)自支撐的銳利光芒,直直刺向我。那眼神里沒有哀求,只有一種近乎命令的急迫。

“借個地方!”她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從灼傷的喉嚨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喘息,“躲……追殺!”

我的目光掃過她身上猙獰的傷口,掃過狼藉滿地的玻璃碎屑,掃過那扇象征著我六百年秩序邊界的、此刻已化為烏有的櫥窗。胸腔里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被徹底褻瀆后的、冰冷的麻木。六百年的孤寂早已淬煉了我,讓我心如寒鐵。我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塊滾入墓穴的頑石。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反應(yīng),或者說,她早已無暇顧及。只見她掙扎著,用那只染滿自己鮮血的手,極其艱難地從腰側(cè)一個同樣沾血的奇特小袋子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扁盒子。那東西造型流暢,絕非這個時代之物。

她牙關(guān)緊咬,額上青筋暴起,猛地將那金屬盒子用力摁在了自己大腿外側(cè)那道最深、血流最急的傷口上!

“嗡——!”

一聲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鳴瞬間響起。那金屬盒子的邊緣驟然亮起一圈幽藍(lán)色的光暈,光芒如同活物般流淌、旋轉(zhuǎn),將她的傷口和染血的手指都籠罩在內(nèi)。緊接著,更奇異的一幕發(fā)生了:那猙獰翻卷、血肉模糊的傷口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蠕動、收攏!新鮮的皮肉組織在藍(lán)光下飛速生長、彌合,像被無形的手精巧地縫合。血流幾乎在幾息之間被止住,傷口表面迅速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暗紅色痂殼!

這超越常理的一幕,只讓我眼皮微微動了一下。永生者的漫長生涯里,我見過太多匪夷所思之事。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奇技淫巧。我冷漠地移開目光,視線落在那些散落在地毯上的、猶自閃爍著寒光的玻璃碎片上。它們的位置,全亂了。每一片,都偏離了它被計算好的、應(yīng)該在的坐標(biāo)。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如同細(xì)小的毒蟲,悄然噬咬著我的神經(jīng)。

“你……”我開口,聲音干澀得像兩塊朽木在摩擦,“弄亂了我的灰塵。”

那女子——莉亞,后來她這樣自稱——猛地抬起頭,臉上還殘留著劇痛和治療的冷汗,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卻瞬間迸射出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瘋話。她瞪著我,像在看一個史前怪物,又像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哈?!”她短促地嗤笑一聲,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虛弱,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灰塵?!老古董,你的命和我的命剛才差點一起交代了!你腦子里就裝著這些玩意兒?”她喘著粗氣,指了指自己大腿上那層迅速固化的、泛著奇異光澤的痂殼,又指了指滿地狼藉,“看看這個!看看外面!追殺我的人隨時會找到這里!你跟我說灰塵?!”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腿上的傷口雖然被那神奇的盒子暫時封住,但顯然劇痛未消,身體晃了一下,又重重跌坐回去,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她靠在旁邊一個沉重的橡木矮柜上,喘了幾口粗氣,才重新看向我,眼神復(fù)雜,混合著疼痛、疲憊、憤怒,還有一絲……難以理解的探究。

“聽著,”她的語氣稍微放緩,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我叫莉亞。我需要在這里躲一陣子,就一陣子。我不會白占你的地方。”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店內(nèi)那些落滿塵埃的、死氣沉沉的物件,“作為回報……我可以幫你找點‘新鮮’的灰塵。”

她的話像一個荒謬的注腳,落在這片被暴力打破的死寂里。我依舊沉默,目光重新落回那尊青花梅瓶上。瓶身靠近瓶口的位置,幾粒原本附著在纏枝蓮紋凸起處的微塵,被剛才沖擊的氣流震落,偏離了它們堅守了至少三十年的位置。這種失序感,比玻璃的碎裂更讓我難以忍受。

我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我只是轉(zhuǎn)過身,走向柜臺后,取出了那柄細(xì)如毫芒的銀刷。我的動作緩慢、精確,如同在進(jìn)行一場古老的儀式。在莉亞混雜著劇痛、驚愕和極度無語的目光注視下,我彎下腰,小心翼翼地開始清理地毯上那些礙眼的玻璃碎片,將它們一片片拾起,放在一個空置的黃銅托盤里,發(fā)出細(xì)碎而清脆的碰撞聲。然后,我走向那尊梅瓶,銀刷的尖端,再次精確地對準(zhǔn)了那些需要被“修正”的塵埃。

我的世界,需要重新歸于它那毫米級的秩序。至于這個闖入的、渾身是血的麻煩?她或許很快就會離開,或者……被她的“追殺者”帶走。無論哪一種,都與我無關(guān)。六百年的時光教會我,唯一永恒不變的,只有這無休止的、精確到令人窒息的塵埃。

莉亞在我店里留了下來,以一種近乎幽靈的方式。她似乎擁有一種奇特的本能,總能在我那龐大如迷宮、堆滿脆弱古物的倉庫深處,找到最隱蔽、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有時是幾個巨大的樟木箱后面,有時是閣樓堆積如山的舊畫框底下,有時甚至是地下室一個早已干涸、布滿蛛網(wǎng)的巨大葡萄酒桶內(nèi)部。她像一只受傷后躲入?yún)擦稚钐幍囊矮F,悄無聲息地蟄伏著,舔舐傷口。

那神奇的金屬盒子似乎功效非凡。幾天后,當(dāng)我再次在昏暗的庫房深處看到她時,她腿上那道恐怖的傷口竟然已近乎痊愈,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粉紅色的新肉痕跡。她正靠在一個巨大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維多利亞時代地球儀旁,借著高處一扇窄窗透進(jìn)來的微光,檢查著一件造型奇特、如同臂鎧般的金屬裝置,上面有細(xì)小的指示燈明明滅滅。

她發(fā)現(xiàn)了我,沒有驚慌,只是抬起眼皮,那雙眸子在昏暗中依舊銳利如初。

“別擔(dān)心,老古董,”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說不上是安撫還是揶揄的笑,“我弄不壞你這堆寶貝。我只是在……修我的‘交通工具’。”她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臂鎧狀裝置,上面的指示燈詭異地閃爍了一下。

我沉默著,目光掃過她身邊的地面。那里,靠近地球儀底座的地方,積著一層均勻的灰。此刻,那層灰上清晰地印著她坐臥的痕跡,還有一個……圓形的、帶著細(xì)微棱角的壓痕,顯然是那個裝置留下的。完美的灰面被破壞了。

我微微蹙眉,轉(zhuǎn)身離開,從工具架上取來一柄更小的毛刷和一個極薄的銅片刮刀。我走回那個角落,在她略帶詫異的注視下,蹲下身,極其專注地開始工作。我用銅片刮刀,極其輕柔地刮起那些被壓實的、印著痕跡的浮塵,再用小毛刷,將旁邊未被污染的灰塵,小心翼翼地、均勻地填補(bǔ)到被刮走的部分。我的動作精確而耐心,如同在修復(fù)一幅價值連城的古畫。

莉亞抱著手臂,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看著。她的眼神從最初的驚訝,慢慢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像是在觀摩一場無法理解的行為藝術(shù)。最終,當(dāng)那處地面重新恢復(fù)成一片均勻、毫無瑕疵的灰色“絨毯”時,她終于忍不住嗤笑出聲。

“我說,”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你這對灰塵的執(zhí)著……簡直比追殺我的‘時管局’特工還要變態(tài)。”她搖搖頭,似乎覺得這比喻太過荒謬,又補(bǔ)充了一句,“不過……行吧。你修你的‘絨毯’,我修我的‘車’。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她口中的“井水不犯河水”,僅僅維持了很短的時間。

大約一周后的一個黃昏,夕陽將店堂內(nèi)染上一層陳舊的金紅。我正站在梯子上,用特制的鹿皮,擦拭一個懸掛在高處的、巨大的威尼斯水晶吊燈上垂下的淚滴狀墜飾。每一顆水晶,都需要以特定的角度和力道擦拭,才能煥發(fā)出最完美的、冰冷而璀璨的光澤。

店門無聲無息地被推開了。沒有風(fēng)鈴聲——那東西早在兩百年前就被我拆掉了,它發(fā)出的噪音是對秩序的干擾。

莉亞走了進(jìn)來。她換了一身干凈的、式樣簡單卻帶著未來感的灰色連體衣,步履輕快,臉上帶著一種風(fēng)塵仆仆卻又精力充沛的神采,與一周前那個奄奄一息闖入者的形象判若兩人。她身上甚至還殘留著一絲……陌生的氣息,像是某種濃烈而甜膩的花香混合著濕潤泥土的味道。

“嘿,老古董!”她聲音清亮,帶著一種完成任務(wù)的輕松感,打破了店里的寂靜。她徑直走到我的梯子下,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得意和“看你能拿我怎么辦”的促狹笑容。

我停下手中的鹿皮,低頭看她。夕陽的光線勾勒著她清晰的輪廓,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喏,”她伸出手,掌心攤開,遞向我,“給你的。”

在她白皙的掌心里,躺著一枚小小的、深褐色的硬殼種子。那種子表面布滿細(xì)密的蜂窩狀紋路,頂端微微凸起,散發(fā)著一股極其清甜、仿佛濃縮了盛夏陽光的氣息。

“荔枝核。”莉亞晃了晃手,那枚小小的核在她掌心滾動了一下,“長安城西市,一個胡商剛從嶺南快馬運(yùn)到的鮮荔枝里剝出來的。還沾著水汽呢,夠新鮮吧?”她促狹地眨眨眼,“這‘灰塵’,夠不夠格擺進(jìn)你的博物館?”

我扶著梯子的手,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一下。目光緊緊鎖在那枚小小的荔枝核上。長安西市……嶺南快馬……鮮荔枝……這些詞匯,像遙遠(yuǎn)時空投下的漣漪,輕輕觸動了記憶深處某個早已塵封的角落。我見過荔枝,在很久很久以前。那種純粹的、熱烈的甜香,曾短暫地穿透過這墓穴般店堂的凝滯空氣。

我沉默著,沒有立刻去接。莉亞也不在意,她輕巧地一拋,那枚深褐色的荔枝核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精準(zhǔn)地落在我梯子下方一個放置清潔工具的橡木矮幾上。它落在光滑的木面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滾動了幾下才停住。

“放這兒了,你自己看著辦。”她聳聳肩,轉(zhuǎn)身走向倉庫深處,身影很快消失在堆積如山的古董陰影里,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屬于遙遠(yuǎn)盛唐的甜香,固執(zhí)地縈繞在充斥著陳舊木頭和塵土氣味的空氣中。

我低頭,看著矮幾上那枚格格不入的、來自一千多年前的種子。它像一個不速之客,一個微小卻不容忽視的入侵者,帶著鮮活的生命力和遙遠(yuǎn)時空的氣息,粗暴地嵌入了我精心維持的、絕對靜止的秩序里。那清甜的香氣,像一根細(xì)針,刺破了我六百年筑起的高墻,帶來一絲微弱卻尖銳的痛楚。

接下來的日子,莉亞的“拜訪”變得規(guī)律而……令人難以捉摸。間隔的時間或長或短,毫無征兆。每次歸來,她都像一只遷徙的候鳥,必定帶回一件來自她剛剛“棲息”過的那片時空的紀(jì)念品。

有時是一枚葉片,形狀古怪得超乎想象,邊緣帶著細(xì)微的鋸齒,葉脈粗壯如網(wǎng),葉色是一種深沉得近乎墨綠的暗藍(lán)。它散發(fā)著一種原始、潮濕、帶著濃郁土腥和某種未知植物腐敗氣息的味道。她只是隨手將它放在一個閑置的、用來展示琺瑯袖扣的絲絨托盤上,輕描淡寫地說:“侏羅紀(jì)的蕨葉,雨林邊上摘的,差點被只大家伙當(dāng)點心。”那葉片巨大而堅韌,帶著史前洪荒的蠻荒氣息,與托盤里精巧脆弱的琺瑯袖扣形成荒誕的對比。

有時,她帶來的東西則閃爍著冰冷而陌生的光芒。一塊不規(guī)則的、邊緣銳利的薄片,材質(zhì)非金非玉,呈現(xiàn)出一種不斷變幻流動的色彩——深紫、幽藍(lán)、熾紅……如同凝固的液態(tài)霓虹。它內(nèi)部仿佛有無數(shù)微小的光點在跳躍、流轉(zhuǎn),散發(fā)著一種低沉的、持續(xù)的嗡嗡聲,像是無數(shù)電子在低語。她將它放在我擦拭得光可鑒人的紅木柜臺上,那流動的光彩瞬間將周圍古老的家具映照得光怪陸離。“未來都市的‘皮膚’碎片,”她敲了敲那薄片,它發(fā)出清脆如水晶的聲響,“從一棟五百層高樓的幕墻上崩下來的。小心點,邊緣能劃開合成纖維。”

這些來自不同時間斷面的“禮物”,如同一個個異質(zhì)的錨點,被莉亞隨意地拋擲在我這座凝固的“時間墳場”里。它們格格不入,散發(fā)著各自時代強(qiáng)烈的、不容忽視的氣息,粗暴地撕裂著店里那層均勻的、覆蓋一切的灰色調(diào)。

每一次,我都沉默地看著她放下東西,看著她帶著一身異域的風(fēng)塵轉(zhuǎn)身消失。然后,我會走過去,看著這些闖入者。侏羅紀(jì)的蕨葉,我會用最薄的云母片小心地覆在上面,防止它干燥碎裂,也防止它的氣息過多地侵染旁邊的琺瑯袖扣。未來的霓虹碎片,我會用一個特制的、內(nèi)襯軟絨的烏木盒子裝起來,隔絕它那擾人心神的低鳴和變幻的光影。

我處理它們,如同處理店里任何一件需要特殊照料的古物。但內(nèi)心深處,某種東西確實在悄然松動。當(dāng)指尖觸碰到那枚荔枝核溫潤堅硬的表面時,一千多年前長安西市的喧囂人聲、馬蹄踏過青石板的脆響、商販粗獷的叫賣,竟如同沉渣泛起,模糊地掠過心湖。當(dāng)目光落在那片流動著未來之光的碎片上時,一種難以言喻的、對未知的細(xì)微戰(zhàn)栗感,竟穿透了六百年積累的麻木。莉亞,這個時空的亂流,正以一種我無法抗拒的方式,將遙遠(yuǎn)世界的碎片,強(qiáng)行塞進(jìn)我這座早已停止呼吸的墳?zāi)埂?/p>

那天,空氣沉悶得如同浸透了鉛塊,厚重得讓人呼吸都感到滯澀。窗外灰蒙蒙的,沒有陽光,只有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均勻的昏暗。我正站在一張寬大的橡木工作臺前,處理一只清雍正年間的粉彩過枝花卉碗。碗壁上有一道極其細(xì)微、幾乎肉眼難辨的沖線(注:瓷器上細(xì)小的裂紋),需要最精微的修復(fù)。我戴著高倍放大鏡,手持一根細(xì)如發(fā)絲、沾著特制黏合劑的鼠須筆,屏住呼吸,試圖將黏合劑精準(zhǔn)地注入那道比頭發(fā)絲還細(xì)的縫隙。每一絲微顫,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壞。空氣凝固,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在耳中放大。

店門被推開的聲音打破了絕對的寂靜。是莉亞。她這次沒有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jìn)來,腳步顯得異常沉重,甚至有些踉蹌。我透過放大鏡的邊緣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身上的衣服沾滿了灰黑色的污漬,像是某種工業(yè)煙塵,撕裂了好幾處,臉上也蹭著幾道黑灰,嘴角甚至有一絲未擦凈的干涸血跡。她的眼神疲憊不堪,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劫后余生的興奮光芒。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隨意地找個地方把東西放下,或者用那種帶著戲謔的語氣說話。她徑直走到我的工作臺前,腳步沉重得讓地板都發(fā)出輕微的呻吟。她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硝煙味、臭氧味,還有一種……金屬被高溫熔化的刺鼻氣息。

我依舊專注于筆尖下那道細(xì)微得幾乎不存在的沖線,仿佛她是空氣。

“喂,老古董,”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濃煙嗆傷了喉嚨,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壓抑不住的激動,“這次……給你帶了個特別的。”

我沒有抬頭,筆尖穩(wěn)穩(wěn)地移動著,黏合劑在縫隙中形成一條細(xì)若游絲的完美連線。

莉亞也不在意我的漠然。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只沒有受傷的手(另一只手臂似乎不自然地垂著)伸進(jìn)了她腰側(cè)那個同樣沾滿污跡的奇特小袋子里。她摸索著,動作有些吃力。幾秒鐘后,她的手抽了出來。

她攤開掌心,將那件東西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放在了離我修復(fù)中的粉彩碗不遠(yuǎn)、工作臺干凈無塵的一角。

那東西很小,在昏暗的光線下毫不起眼。

一枚戒指。

材質(zhì)是暗淡的赤金,沒有任何寶石鑲嵌。戒圈很細(xì),樣式是最簡單樸素的光素圈,甚至因為年代久遠(yuǎn)和缺乏保養(yǎng),邊緣都有些磨損發(fā)毛了。戒圈內(nèi)側(cè),靠近指腹的位置,似乎隱隱刻著極細(xì)小的花紋或文字,在昏暗光線下模糊不清。

我的目光,在接觸到那枚戒指的瞬間,就像被最堅韌的冰線死死纏住、凍僵。

放大鏡下,那只粉彩碗上那道細(xì)微的沖線,那即將被完美彌合的裂紋,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驟然撕開,瞬間在我眼前放大、扭曲,變成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貫穿整個世界的鴻溝!

鼠須筆從我僵硬、冰冷的手指間滑落,無聲地掉落在工作臺鋪著的柔軟麂皮上。筆尖上那一點晶瑩的黏合劑,在麂皮上暈開一個微小的、深色的圓點。

我猛地抬起頭,動作僵硬得像是生銹了六百年的鉸鏈。放大鏡從眼前滑落,哐當(dāng)一聲砸在桌面上,又彈落在地毯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但我完全感覺不到。我的視線穿透了昏暗的空氣,死死釘在莉亞掌心上方、工作臺上的那枚小小的赤金戒指上。

一股寒氣,從脊椎最深處轟然炸開,瞬間席卷四肢百骸,凍僵了每一寸肌肉,每一滴血液。六百年的時光,在這一刻不再是沉重的負(fù)擔(dān),而是化作無數(shù)把冰冷鋒利的刀刃,從記憶的深淵里呼嘯而出,瘋狂地切割著我的靈魂!

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

“當(dāng)鋪學(xué)徒時弄丟的……”莉亞的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來,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完成某種重大使命后的釋然,“喏,找回來了。在當(dāng)鋪后院那棵老槐樹根下的老鼠洞里,裹在一團(tuán)爛泥里。藏得可真夠深的。”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吸了口氣。

我的呼吸停止了。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中奔涌的、雷鳴般的轟響。眼前的一切——工作臺、粉彩碗、滾落的放大鏡、莉亞沾滿污漬的臉——都開始劇烈地旋轉(zhuǎn)、模糊、褪色,最終沉入一片無邊的黑暗。唯有那枚小小的、暗淡的赤金戒指,在黑暗的中心,散發(fā)著灼熱得足以焚毀靈魂的光芒!

學(xué)徒……當(dāng)鋪后院的老槐樹……老鼠洞……爛泥……

無數(shù)破碎的、早已被漫長時光磨蝕得面目全非的畫面,如同被狂風(fēng)吹散的枯葉,又像是沉船被打撈起的碎片,帶著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瘋狂地涌入腦海!

那個夏日午后,陽光毒辣。青石板路面蒸騰著熱氣。我,一個衣衫漿洗得發(fā)白、瘦骨嶙峋的少年學(xué)徒,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稚氣和惶恐,偷偷從當(dāng)鋪后門溜出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用汗巾裹著的小包。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胸膛。汗巾里包著的,是我偷偷攢了整整一年、幾乎餓脫了形才省下的工錢——幾塊碎銀,還有一枚小小的、新打的赤金戒指。戒指內(nèi)側(cè),歪歪扭扭地刻著兩個字:艾琳。那是隔壁染坊柳師傅家女兒的名字,是我貧瘠青春里唯一的光亮。我攥著它,手心全是汗,準(zhǔn)備去找城西那個手藝最好的銀匠,把碎銀熔了,給這素圈添上一點精巧的纏絲紋路,讓它配得上艾琳那雙靈巧的手……

然后呢?

記憶在這里猛地撕裂!如同被最鋒利的刀狠狠斬斷!

只有混亂的碎片:狂奔的腳步、粗魯?shù)耐妻⒋潭暮逍ΑⅢE然騰起的巨大煙塵、身體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骨頭碎裂的劇痛、視線被飛濺的泥土和碎石模糊……還有,那枚戒指!從我因劇痛而痙攣松開的手里,那枚小小的、承載著我所有卑微希望和滾燙愛意的赤金圈,像一滴滾燙的淚珠,掙脫了汗巾的包裹,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消失在飛揚(yáng)的塵土和散亂的瓦礫縫隙里……

六百年的時光長河洶涌沖刷,早已將那個午后、那個少年、那個叫艾琳的姑娘、那刻骨的絕望和卑微的愛戀,沖刷得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模糊的灰白印記。我以為它們早已徹底湮滅,如同被遺忘在時間長河底部的細(xì)沙。

直到此刻!

直到這枚帶著泥土腥氣和六百年冰冷時光氣息的戒指,如此真實、如此殘酷地出現(xiàn)在眼前!

我顫抖著,無法控制地顫抖著。那顫抖從指尖開始,迅速蔓延至手臂、肩膀、全身。像一株被無形的狂風(fēng)猛烈撕扯的老樹,每一根枯枝都在發(fā)出瀕臨斷裂的呻吟。我伸出枯瘦、布滿老年斑的手,動作僵硬而遲緩,仿佛在推開一扇重達(dá)千鈞的石門。

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枚小小的金圈。

冰冷。

一種穿透骨髓、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從戒指上傳導(dǎo)而來。那不是金屬的涼意,而是六百年前那個絕望夏日里,青石板路的冰冷,是深埋于黑暗泥濘中漫長歲月浸染的冰冷,是時光本身那無情無覺的、足以凍結(jié)一切的冰冷!

就在我的指尖觸碰到戒圈的瞬間,那冰冷的觸感卻像是一道引信,驟然引爆了早已在體內(nèi)奔涌咆哮的情感洪流!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極度壓抑卻最終沖破喉嚨的嘶吼猛地從我胸腔里迸發(fā)出來!那聲音干澀、破裂,充滿了六百年來從未宣泄過的巨大痛苦、遲來的絕望和無邊無際的、能將人徹底淹沒的孤獨(dú)!它撕開了古董店里凝固了六個世紀(jì)的死寂,震得貨架上那些脆弱的古物都仿佛在微微戰(zhàn)栗。

眼淚,滾燙的、渾濁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它們不是緩緩流下,而是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刷著我溝壑縱橫、布滿時間刻痕的臉頰。六百年的干涸,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穿。淚水滴落在工作臺的麂皮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也滴落在我的手上,濺在那枚冰冷的戒指上。

我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攥緊了那枚戒指!粗糙的戒圈硌進(jìn)掌心皮肉,帶來清晰的痛感,卻奇異地抵消了一部分靈魂被撕裂的劇痛。指腹顫抖著,摸索到戒圈內(nèi)側(cè)那熟悉的、細(xì)微的凹凸感。不需要看,那刻痕早已像烙印一樣刻在靈魂深處。

艾琳。

艾琳!

那個名字,那個早已在漫長時光中化為飛灰、連記憶中的面容都模糊不清的名字,此刻卻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從靈魂最幽暗的深淵里咆哮著沖了出來!像一道撕裂永夜、焚燒一切的閃電!

那個午后之后呢?那個被搶走了所有積蓄、遺失了唯一信物、還被打斷了腿骨的少年學(xué)徒,后來怎樣了?染坊柳師傅家那個有著靈巧雙手、笑容像初春陽光的姑娘艾琳呢?

記憶的碎片在淚水和劇痛中翻滾、沉浮,卻始終無法拼湊出完整的后續(xù)。只有無盡的黑暗、跛著腿的絕望、當(dāng)鋪掌柜冷漠的眼神、街坊鄰里的竊竊私語……還有,某個深秋的黃昏,聽人說起染坊柳家似乎搬走了,走得很急……再后來……

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六百年的永生,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琥珀,將那個午后之后的一切都凝固、封存、最終遺忘在無盡的灰色塵埃之下。我活了下來,以一種非人的方式。我開起了古董店,收集著別人的時光遺物,在塵埃的精確位置里尋找著虛假的慰藉,像一個活著的幽靈,徘徊在自己為自己建造的巨大墳?zāi)怪小?/p>

原來,我從未走出來過。那個午后,那個少年,那枚遺失的戒指,那個叫艾琳的姑娘……它們從未消失。它們只是被我用六百年的時光和精確到毫米的塵埃,深深地、深深地埋葬了。

莉亞站在一旁,沉默著。她臉上慣有的那種戲謔、漫不經(jīng)心或是劫后余生的興奮,此刻全都消失了。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像個迷途六百年的孤魂野鬼,終于被一件遺物擊潰了所有防線,在絕望的深淵里痛哭失聲。她的眼神里,沒有憐憫,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深沉的、近乎理解的平靜,仿佛早已預(yù)料到這一刻的到來。她沾著硝煙和血跡的臉龐,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尊沉默的、來自時間彼岸的見證者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嚎啕終于漸漸平息,只剩下身體無法抑制的劇烈抽搐和喉嚨深處壓抑的哽咽。淚水流干了,只剩下火辣辣的刺痛感。我依舊緊緊攥著那枚戒指,仿佛它是連接著那個早已湮滅的過去的唯一纜繩,一旦松開,便會徹底墜入永恒的虛無。

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用力擦過臉頰,抹去那冰冷的淚痕。動作粗魯,皮膚被摩擦得生疼。然后,我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穿透了眼前彌漫了六百年的塵埃迷霧,落在了莉亞臉上。

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爍,像是完成了一項極其艱難的任務(wù)后的微光。

“你……”我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破碎不堪,幾乎難以分辨,“……為什么?”

莉亞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輕輕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那氣息里也帶著硝煙和疲憊的味道。她抬起那只沒有受傷的手,隨意地、習(xí)慣性地拂了一下額前垂落的、沾著灰塵的發(fā)絲。

“為什么?”她重復(fù)了一遍我的問題,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很淺,帶著一種近乎自嘲的意味,“大概是因為……”她的目光掃過這間被塵埃和死寂統(tǒng)治的龐大店鋪,掃過那些精美卻毫無生氣的古董,最終落回我臉上,眼神銳利如初,“……你這座‘時間墳?zāi)埂锏幕覊m,實在太重了。重得……連我這個一直在逃命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疲憊感:“我見過太多被時間困住的人,老古董。但像你這樣,把自己活成一座精準(zhǔn)的墓碑的……還是第一個。”她輕輕搖了搖頭,“那枚戒指……它不該被埋在老鼠洞里,你更不該被埋在這里。”

她的話像最后一塊落下的石頭,砸碎了某種無形的枷鎖。

我低下頭,目光再次落回掌心。那枚暗淡的赤金戒指,安靜地躺在我的生命線之上,帶著六百年前的冰冷和此刻掌心的微溫。指腹再次摩挲過內(nèi)側(cè)那細(xì)微的刻痕——艾琳。這個名字不再僅僅是帶來毀滅性的痛苦,它像一把鑰匙,捅開了銹死的心鎖,釋放出被囚禁了太久的東西:不僅僅是悲傷和絕望,還有……那個午后陽光的溫度,少年心跳的鼓噪,以及那份卑微卻無比真實的、想要觸碰美好的渴望。

六百年的塵埃,在這一刻,終于顯露出它可悲的本質(zhì)——不是守護(hù),而是活埋。

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從腳底升起,沿著冰冷的脊椎向上攀升,驅(qū)散了那蝕骨的麻木和寒意。它并不溫暖,甚至帶著一種剝離舊殼般的銳痛,卻無比真實。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空氣涌入肺葉,帶著久違的、屬于“外面”的微塵和濕氣。然后,我動了。

沒有再看莉亞一眼,也沒有再看這間囚禁了我六百年的巨大墳?zāi)埂N疫o那枚戒指,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轉(zhuǎn)身,腳步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地朝著店門的方向走去。靴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驚起無數(shù)按毫米計算的塵埃,它們懸浮在昏暗的光線里,像一場無聲的送葬。

我走過那尊明代青花梅瓶,瓶身上的纏枝蓮紋在陰影里靜默。走過那只清雍正粉彩過枝花卉碗,它靜靜地躺在工作臺上,那道細(xì)微的沖線依舊醒目。走過那枚侏羅紀(jì)的蕨葉,它被云母片覆蓋著,像一件遠(yuǎn)古的標(biāo)本。走過那片未來都市的霓虹碎片,它在烏木盒子里變幻著幽光。最后,走過矮幾上那枚深褐色的、來自盛唐長安的荔枝核。

店門就在眼前。厚重的橡木門板,門閂是沉重的黃銅,上面覆蓋著一層均勻的、至少幾十年未曾被擾動過的灰塵。

我伸出手,沒有用鹿皮,沒有用銀刷,甚至沒有在意那層灰塵是否會被破壞。手掌直接覆蓋在冰冷粗糙的橡木門板上,用力向外一推!

“吱呀——嘎——”

令人牙酸的、生澀刺耳的摩擦聲驟然響起,打破了門外世界的寧靜,也像是這扇門本身發(fā)出的、積壓了數(shù)百年的痛苦呻吟。一股帶著雨后泥土氣息、城市喧囂余韻和淡淡汽車尾氣味道的風(fēng),猛地灌了進(jìn)來!

這風(fēng),粗暴地、不容抗拒地涌入店內(nèi),瞬間席卷了每一個角落。貨架上,玻璃柜里,那些沉寂了百年的微塵,被這突如其來的氣流猛烈攪動!它們不再均勻,不再安分守己,瘋狂地旋轉(zhuǎn)、飛舞、升騰,在從門外涌入的天光里,形成一片片混亂而迷離的光柱,仿佛這座“時間墳?zāi)埂眱?nèi)部驟然刮起了一場無聲的風(fēng)暴!

我站在門口,身后是那場被喚醒的塵埃風(fēng)暴,身前是闊別了六百年的、鮮活而嘈雜的世界。腳下是冰冷的青石門檻,一道清晰的分界線。

一步。

只需要一步。

我抬起腳,那只穿著古老樣式軟靴的腳,懸停在門檻上方,下方是潮濕的、沾著幾片枯葉的人行道。

六百年來,第一次,不是為了擦拭塵埃,不是為了整理古物,不是為了測量灰塵落點的毫米之差。

而是,想要去一個地方。一個埋葬著艾琳,也埋葬著那個當(dāng)鋪學(xué)徒的地方。一個被塵封了六百年的坐標(biāo)。

緊攥著戒指的手,緩緩抬起。我沒有低頭看它,只是將它,連同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一起緊緊按在劇烈起伏的、仿佛正被新鮮空氣重新點燃的心口。

然后,那只懸停的腳,帶著六百年積累的沉重與一絲新生的決絕,穩(wěn)穩(wěn)地、重重地,踏了出去。

辰世繁華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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