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熱得真能把人蒸熟了!剛過六點,太陽就白花花的刺眼,空氣黏糊糊的,混著灰塵、汽車尾氣,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人胸口發悶的怪味兒,活脫脫一個巨型桑拿房。
城西,老工業區邊上,有條早就沒人記得它叫“清河”的臭水溝。這會兒,岸邊拉起了一圈扎眼的黃色警戒帶。警燈悄無聲息地轉著,紅藍光割裂了渾濁的空氣。幾個民警正轟著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早起大爺和一個探頭探腦的拾荒老頭。
那股味兒!更沖了!淤泥的腥臭、東西爛透了的腐味,還摻著點工業廢料特有的、甜膩膩的惡心氣息,沉甸甸地糊在每個人臉上,直往肺管子鉆。
“吱嘎——!”一輛黑色SUV帶著股邪風,猛地剎在警戒線外。車門“嘭”一聲被甩開,江嶼跳了下來。
他那頭微卷的黑發一看就是隨手抓了兩把,亂糟糟的,幾綹不聽話的碎發耷拉在飽滿的額角。
“嘖,礙事!”他皺著眉,用戴手套的手背粗暴地往上一捋,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鷹隼似的眼睛。動作快得像陣風,幾步就躥到警戒線前,一貓腰鉆了過去。
“頭兒!”技術中隊的周穎眼尖,抱著平板電腦就小跑過來。馬尾辮挺利索,就是臉上帶著熬夜的“勛章”,不過眼神挺亮,干勁十足。
“現場…簡直了!水邊淤泥深得能吞人,那味兒…我的天!”她說著,下意識捏住了鼻子。
“再惡心也得看!”江嶼的聲音帶著剛醒的低啞,但語速快得像子彈上膛,“少廢話,說重點!誰發現的?”
那股熟悉的、面對污穢現場的煩躁感又拱了上來,像有螞蟻在血管里爬。昨晚又沒睡好,閉上眼就是那片血紅…還有那聲該死的槍響。
“喏,一個撿破爛的老頭兒,天蒙蒙亮那會兒,以為撿著‘寶’了?!苯釉挼氖歉谥芊f后面的老馬,馬志遠。五十多歲,敦實得像塊老城磚,臉上刻著風霜,一口本地腔調,慢悠悠的,“結果一扒拉,魂兒差點嚇沒了。這不,報了警,人還在那邊坐著回魂呢?!彼贿h處一個臨時遮陽棚努努嘴。棚下,一個老頭佝僂著,瑟瑟發抖,眼神直勾勾的。
江嶼順著瞥了一眼,點點頭,目光跟探照燈似的掃向河岸邊被圍起來的核心區域?!笆w呢?”他胃里有點不舒服,不是怕,是那股火——每次看到生命被這樣糟踐、像垃圾一樣丟棄,那股無名火就蹭蹭往上冒。
“還泡水里呢,確切說,是陷在岸邊的爛泥里,就露了小半截上身。”周穎麻利地劃動平板,調出照片,屏幕的光打在她專注的年輕臉龐上,“初步看,男的,爛得不成樣子了,‘巨人觀’都出來了,死了少說一個禮拜。致命傷…特明顯,胸口,老大一個窟窿,像是被什么玩意兒捅穿的。但是怪就怪在…”
她把平板往江嶼面前一遞,放大傷口,“頭兒你看,這傷口周圍的顏色和狀態,邪門!跟我以前見過的刀傷都不一樣,感覺…像是被什么燙過或者腐蝕過?”
江嶼湊近屏幕。
照片里,污黑發臭的河水裹著垃圾和泡沫,一具腫脹發黑、面目全非的尸體,像一截被水泡爛的巨大朽木,半埋在烏黑的淤泥里。胸前那個猙獰的大口子邊緣翻卷著,顏色是一種詭異的暗紅褐色,跟周圍腐敗發綠的皮膚格格不入。強烈的視覺沖擊混合著想象中那令人窒息的氣味,“嗡”一下直沖腦門。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那惡臭的源頭。“走!”他抬腳就往河邊走,靴子踩進軟泥,發出“噗嗤噗嗤”的悶響。那股甜腥腐臭的味道瞬間濃烈了十倍!像無數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鼻腔,直沖天靈蓋!江嶼臉上沒啥表情,就是下頜線繃得死緊,跟焊住了一樣。
越靠近,越像地獄。臭水溝的氣味能把人熏個跟頭,淤泥深得能沒到膝蓋,每一步都拔得費勁。警戒帶里面,幾個穿著防水服的痕檢和技術員正小心翼翼地忙活,想在尸體周圍清理點勘查空間出來,可每動一下,就攪起更多黑水和爛泥。
“江隊!”痕檢組的小王抬頭看見他,聲音悶在口罩里,帶著哭腔,“不行啊!這爛泥跟流沙似的,一動尸體就往下陷!常規的固定、繪圖根本沒法弄!兄弟們都快被這味兒送走了!”
江嶼沒吭聲,走到盡可能近的地方,隔著渾濁發黑的水面,死死盯著那具腫脹的尸體。腐敗的氣體把皮膚撐得發亮,五官糊成一團,像個發酵過頭的發面團。胸口的創口像一張無聲嘶吼的嘴。他好像看到尸體手臂上有點不規則的痕跡,但被淤泥和腐敗物糊著,看不清。
“沒法弄也得弄!”江嶼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勁兒,“打樁!用木板!給我在尸體周圍圍起來,別讓它再往下沉!痕檢,能摳出啥就立刻摳!尤其是傷口邊上那些爛肉和粘著的東西!周穎,把周圍環境、水流方向、垃圾堆哪兒了,所有犄角旮旯給我拍全了!老馬,帶人沿著河岸上下游給我搜!看有沒有目擊的,或者被水沖上來的玩意兒!重點找能證明這倒霉蛋是誰的東西!”
“是!”眾人應聲,立馬散開。抱怨歸抱怨,江隊的命令就是圣旨,沒商量!
江嶼站在原地沒動,目光沉沉地鎖在那具尸體上。熱浪裹著惡臭蒸騰而上,汗水順著他鬢角滑落,滴進衣領。他抬手抹了把額頭,那股熟悉的、像被無數螞蟻啃噬血管的煩躁感又涌了上來。昨晚又沒睡好。閉上眼,就是一片刺目的血紅,還有…那聲清脆的、該死的槍響!
“可惡,又來!”他在心里暗罵,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拽回眼前的腐尸上?!斑@地方…這死法…不對勁!太不對勁了!”他琢磨著,“普通的仇殺拋尸,誰會選這兒?又顯眼又難搞。這傷口…周穎說得對,顏色怪得邪乎!”
他深吸一口氣——那濃烈的腐臭嗆得他喉嚨發癢,但這股刺激反而讓他混亂的腦袋稍微清醒了點?!瓣P鍵還得看老陸那邊…”
褲袋里的手機跟催命似的震起來。江嶼掏出來一看,“陸凜”倆字跳動著。他秒接,語速快得像機關槍:“喂!老陸!尸體陷在排污河的爛泥里,爛透了,巨人觀!初步看是胸口中刀,但傷口邪門!現場根本沒法動,光是味兒就能殺人!你那邊咋樣?”
電話那頭的聲音,穩得像結了冰的湖面,沒半點波瀾,語速不快不慢,字字清晰:“初步尸檢開始。尸體腐敗嚴重,體表特征消失,指紋無法提取??谇?、鼻腔充滿黑色淤泥和水生生物。致命傷確認,左胸單刃刺器傷,深達心臟,是主要死因?!?/p>
“嗯,然后呢?”江嶼追問,他知道陸凜的習慣,重點在后頭。
“但是,傷口形態異常。”陸凜的聲音依舊冷靜得像手術刀,“創緣組織有灼傷樣壞死和凝固性改變,范圍遠超普通金屬刀具造成的損傷。創腔內壁組織也呈現異常的硬化和變色。”
“灼傷?凝固性改變?”江嶼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啥意思?兇手拿燒紅的刀捅的?”
“可能性之一。但更值得注意的是,”陸凜頓了一下,似乎在精確措辭,“我在死者心腔殘留血液和周圍損傷組織里,檢測到一種未知的、非血液成分的化學物質殘留。初步光譜分析顯示含有高濃度有機磷化合物和一些未識別的高分子聚合物。具體成分和來源需要進一步毒化檢驗和病理切片。這很可能是傷口形態異常的根源?!?/p>
“未知化學物質?!”江嶼的心猛地一沉,像掉進了冰窟窿。這已經超出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疇了!“濃度很高?是弄死他的原因之一?”他腦子里警鈴大作,這聽著像電影里的生化武器了!
“殘留濃度顯著。但現有條件下,無法判斷是生前攝入還是死后污染,也無法確定其單獨作用是否致死。”
“它更像是…伴隨致命傷出現的一種…‘添加劑’。我已提取相關樣本。另外,死者左手小指遠端指骨缺失,斷端陳舊,非本次損傷。尸體表面無明顯抵抗傷或約束傷。其他發現需等詳細解剖?!?/p>
添加劑…化學物質…斷指…這些碎片在江嶼腦子里瘋狂打轉,攪成一團亂麻。普通的兇殺?扯淡!兇手追求的是快準狠或者泄憤,哪會有人有閑心在殺人時搞什么“添加劑”?這感覺…透著一股冰冷的、非人的、甚至是…實驗室里才有的殘酷味道!像是在做標記?搞測試?
“明白了!”江嶼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你抓緊出詳細報告。我這邊就是把這爛泥塘翻個底朝天,也得把這尸體囫圇個兒給你弄出來!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折壽!”他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
“注意安全?,F場環境復雜,污染物可能具有未知風險。”陸凜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最后那句提醒,透著一絲凝重。
“知道了?!苯瓗Z掛了電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抬眼看向那污穢不堪的河面,那具深陷其中的腐尸,還有周圍被惡臭熏得臉色發白、強撐著忙碌的同事。
熱浪扭曲著空氣,警戒線外偶爾飄來幾聲看客的議論。這城市看著光鮮亮麗,底下流的全是骯臟的膿水。眼前這一具,不過是其中最黑最爛的一小塊,被沖上了岸,暴露在天光下。
“未知的化學物質…灼傷的傷口…”江嶼死死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留下幾個白印子?!斑@到底是什么鬼東西?!這案子,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邪門勁兒!”
“頭兒!”周穎的聲音像根針,刺破了他沉重的思緒。她指著不遠處在淤泥里艱難跋涉的痕檢員,聲音帶著點發現新大陸的激動,“小王他們好像從尸體旁邊的爛泥里摳出點東西!看著…像個皮夾子?!”
江嶼眼神瞬間銳利,大步流星就沖了過去。“手底下輕點!別他媽給我弄壞了!”他心里有個聲音在喊:身份!這東西可能藏著死者的身份!這可是撬開這邪門案子的第一塊磚!
市局,法醫中心。
這里的空氣,冰冷、刺鼻,消毒水和福爾馬林的味道混在一起,跟河邊那蒸籠地獄簡直是兩個世界。慘白的燈光下,巨大的不銹鋼解剖臺泛著金屬的寒光。臺上,那具從臭水溝里撈出來的“寶貝”,就算經過初步沖洗,依然腫脹得嚇人,散發著頑固的腐臭,還隱隱帶著點…化學品的怪味兒。
陸凜站在臺前,一身白大褂熨燙得一絲褶皺都沒有,口罩、護目鏡、雙層手套裝備齊全。他身形挺拔,像一尊精密、冰冷的人形儀器。無框眼鏡后的目光,深邃平靜,像手術刀的鋒刃,精準地掃過尸體的每一寸。
“說實話,每次看到這種高度腐敗的,我都覺得像在看一團被大自然加速分解的復雜有機物,不過重點在于解讀那些殘留的密碼?!?/p>
助手唐蕊站在稍遠點的地方負責記錄,臉色有點發白,努力控制著呼吸,眼神里是對導師的敬畏和對眼前景象生理性的抗拒。她看著陸凜的動作——流暢、穩定、沒有一絲多余,似乎是在進行一場沉默的外科手術表演。
解剖刀穩定地劃開發亮腫脹的皮膚,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嗤啦”聲。陸凜的動作行云流水,避開主要結構,將腐敗的皮下組織和脂肪層一層層分離、暴露。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些器官組織的形態、顏色、質地上。
“嗯,體腔里果然大量腐敗積液,暗紅渾濁,跟預料的一樣。胸腔…左側積滿了血凝塊,肺被壓得扁扁的?!?/p>
他小心地取出那顆高度腐敗、顏色晦暗的心臟。這玩意兒現在像個被泡發又長了霉斑的海綿球。陸凜的目光緊緊鎖在左心室前壁那個穿透性的創口上。創口邊緣的組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灰白色,他用鑷子輕輕碰了碰…硬邦邦、脆生生的,跟周圍那軟塌塌腐敗的心肌對比太鮮明了!這絕對不是普通刀子能形成的。
“心臟創口,直徑約1.8厘米?!彼闷鸱糯箸R,湊得更近,“創緣組織壞死、碳化現象顯著,符合凝固性壞死特征。壞死區域向周圍心肌延伸約0.5厘米,界限相對清晰。”
這形態…高溫?強腐蝕劑?都有可能。但結合現場是污水浸泡的環境,普通火焰或高溫物體很難造成這么局限又特征明顯的深層壞死。我更傾向于…某種強效化學腐蝕劑的直接作用。這感覺,像是兇手在傷口上額外“點”了一把看不見的化學火。
他放下心臟,拿起骨剪,像考古學家對待文物一樣,小心地剪下創口邊緣一小塊包含正常與壞死組織的樣本,放進無菌容器?!疤迫?,”他的聲音透過口罩,平穩得像電子合成音,“標記:A-1,心臟創緣(交界區);A-2,心臟創腔深部;A-3,心腔血凝塊;B-1,肝組織(對照)。立刻送毒化實驗室,加急!全面篩查有機毒物、重金屬,特別是未知化合物,重點關照有機磷和高分子聚合物殘留!通知實驗室主任,這玩意兒優先級最高,需要擴展譜分析!”
“是!陸老師!”唐蕊立刻小心地接過容器,小跑著去送檢。
陸凜的目光重新落回尸體,尤其那只缺了小指的左手。他拿起斷掌,仔細檢查斷端。斷口骨頭露著,邊緣相對光滑,有點磨損痕跡,但沒有新傷。憑經驗看,骨痂形態和骨化程度…“左手第五指節指骨缺失,”他低聲陳述,“斷端骨痂形成良好,骨皮質封閉。陳舊性缺失,時間至少一年以上。不是刀切的,更像是…被硬生生扯斷或者機器軋掉的?!彼畔聰嗾疲闷鹣鄼C,多角度拍了個仔細。這斷指,是個重要的人體ID標簽。
隨后,他例行檢查其他部位。腐敗的皮膚上,除了水流垃圾刮擦的淺痕,確實沒發現明顯的抵抗傷或捆綁痕跡。頸部、手腕、腳踝都干凈。
嗯,至少表面看,死者遇害時可能沒怎么反抗?或者…根本沒機會反抗?
當解剖刀移到死者胃部時,他動作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高度腐敗的胃袋里基本空了,但胃粘膜上…他湊近看,強光下,一些極其細微的、針尖大小的深色出血點散落著?!拔刚衬ひ娚⒃邳c狀出血?!彼涗浀?,聲音依舊平穩,但鏡片后的目光銳利了幾分。
這種情況的成因很多,劇烈嘔吐?某些毒物刺激?或者臨死前的應激反應?嘖,又是個需要毒化結果來解答的小謎題。
他繼續有條不紊地檢查其他臟器:腐敗嚴重的肺、淤血的肝、形態尚可的腎…直到檢查喉部和氣管。
切開氣管時,在靠近支氣管分叉那旮旯,粘附著幾顆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近乎透明的顆粒!它們混在腐敗粘液和淤泥顆粒里,還好陸凜有雙堪比電子顯微鏡的眼睛和對“異物”近乎偏執的敏感,不然絕對發現不了!
他屏住呼吸,用最細的鑷子和探針,配合生理鹽水沖洗,極其小心地把這幾顆微小的顆粒“請”出來,放到一片潔凈的載玻片上。它們在強光顯微鏡下現了形——奇特的、非天然的幾何形狀,表面光滑得像玻璃珠。這玩意兒…絕對不是河里該有的東西!
“唐蕊。”陸凜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唐蕊能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專注力場。
“在,陸老師!”她立刻應聲。
“準備新樣本容器。標記:C-1,氣管內提取物(未知顆粒)。送微量物證和材料分析實驗室,做成分和結構分析。通知他們,這可能是關鍵,需要上高精度儀器?!标憚C將載玻片仔細封裝好。這顆粒,可能就是兇手無意間遺落在犯罪現場的“名片”。
解剖室里只剩下陸凜一人,還有那具無聲地訴說著恐怖秘密的尸體。他直起身,摘掉沾了污物的外層手套,動作一絲不茍。走到水槽邊,用冰冷的消毒液反復沖洗雙手。水流沖刷著手指,他看著鏡中自己毫無波瀾的臉。
未知的化學物質。灼傷樣壞死。陳舊性斷指。胃粘膜點狀出血。氣管里詭異的顆粒。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精密如超級計算機的大腦里高速組合、碰撞、篩選。指向性太明確了:這絕非一起簡單的激情殺人或街頭仇殺。那種在致命傷口上特意留下特殊化學物質的“手法”,透著一股冰冷的、近乎實驗室操作般的殘酷和…刻意。像是在做標記?在進行某種…測試?或者,這“添加劑”本身就是目的的一部分?兇手想“展示”什么?炫耀?警告?還是一種扭曲到極致的儀式感?有機磷…高分子聚合物…這組合讓我本能地聯想到一些工業領域,甚至是…某些不那么合法的研究?這案子,水比那排污河還深還渾!
“無論是什么,”他擦干手,重新戴上干凈的手套,拿起新的解剖刀,走向下一步驟,眼神冷冽專注得像瞄準目標的狙擊手,“它留下了尾巴。這就是我們撕開它的口子。”
與此同時,刑偵支隊辦公室。
空氣里飄著泡面、香煙和熬夜熬出來的焦糊味兒。白板墻上貼滿了現場照片、初步尸檢摘要和河道地圖。照片里那具污穢的腐尸,直勾勾地盯著屋里每個人。
江嶼靠在自己辦公桌邊,手里捏著剛打印出來、還帶著點熱乎氣的陸凜發來的補充報告摘要。他眉頭鎖得死緊,另一只手煩躁地耙著自己那頭本就亂糟糟的卷發,差點撓成雞窩。報告上那些詞兒——“傷口灼傷樣壞死”、“未知化學物質殘留(高濃度有機磷/高分子聚合物)”、“陳舊性斷指”、“氣管內提取未知顆粒”——跟燒紅的烙鐵似的燙眼。
“我真服了!”他低吼一聲,把報告“啪”地拍在桌上,震得旁邊水杯都晃了晃。辦公室里幾個熬得兩眼通紅的隊員都一激靈,抬頭看他。
“頭兒,陸法醫那邊…有猛料?”周穎抱著筆記本湊過來,眼睛紅得像兔子,但閃著八卦和緊張混合的光。
“猛料?邪門料還差不多!”江嶼指著報告上那幾行字,“看看!捅刀子還不夠,還偏偏要加料!什么鬼東西能把肉燒成那樣?還有氣管里的顆粒?這家伙是殺人還是搞他媽的高中化學實驗呢?!”他感覺自己肺都要氣炸了。
老馬端著那個磕掉漆的大茶缸,吹著氣,慢悠悠地嘬了一口:“嘖,這路數…野得沒邊了。不像道上那些混不吝的手筆。刀疤坤那幫人,砍人就圖個痛快,頂天了潑個硫酸,整不出這種‘高科技’玩意兒。這感覺…像是有‘文化’的瘋子干的?!彼野芍欤袷窃谄吩u一道怪菜。
“就是?。 敝芊f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我篩了最近半年的失蹤人口和前科庫,毛都沒撈著!特別是這‘斷指’,多明顯的記號啊,結果數據庫里愣是沒一個對得上號的陳年舊傷!這死者身份,簡直是大海撈針!”她有點泄氣地靠在椅背上。
“身份…”江嶼煩躁地在不大的辦公室里轉圈,靴子踩得地板咚咚響,像頭困獸,“現場撈上來那個皮夾子呢?痕檢那邊死哪兒去了?”他現在急需一個突破口,哪怕是一根稻草。
“別提了頭兒!”負責跟進痕檢的小王抬起頭,一臉的生無可戀,“那皮夾子,外層是便宜人造革,被臭水泡得稀爛,跟破抹布似的!里面的東西…幾張爛成渣的票子,還有個塑料卡套,里面的證件早就化成一坨漿糊了,什么信息都沒有!唯一還算個‘東西’的…”他拿起一個證物袋,里面躺著個銹跡斑斑、形狀不規則的小鐵片,“就這個,夾層里摳出來的,像是從什么破玩意兒上掉下來的碎片,但具體是啥?鬼知道!材質就是普通鐵,銹得估計連它的主人都不認識,上面連個鬼畫符都沒有!”小王把那鐵片遞過來,一臉“這玩意兒能干啥”的表情。
江嶼接過證物袋,對著慘白的燈光瞇眼瞅著那塊黑乎乎、毫不起眼的小鐵片,心里的邪火更旺了。線索像一堆被貓抓過的毛線團,看著很多,卻全都是斷線!化學物質?顆粒?無名尸?破鐵片?每個都像斷線的風箏,飛得沒影兒!
他走到白板前,抓起紅筆,在死者那糊成一團的照片旁邊,惡狠狠地寫下幾個大字:
未知化學物質?(殺人加料?)
灼傷傷口?(啥玩意兒捅的?)
斷指?(死者唯一ID?)
氣管顆粒?(哪來的?)
鐵片?(破銅爛鐵有啥用?)
幾個巨大的、血紅的問號,像幾塊巨石壓在辦公室里,空氣都凝固了。只有空調的嗡鳴和鍵盤的嗒嗒聲,透著股壓抑的絕望。
江嶼死死盯著白板上那些問號,盯著照片里那團污濁的腐肉。河邊那股令人窒息的惡臭,仿佛又鉆進了他的鼻子,混合著昨晚失眠的頭痛和父親模糊的身影、那聲遙遠的槍響…各種畫面聲音在腦子里打架。
“氣死我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鐵皮文件柜上,“哐當”一聲巨響,嚇得周穎一哆嗦。
他深呼吸一口氣,“都別愣著了!”他猛地轉身,眼神里的煩躁被一股更兇狠的、要撕碎什么東西的光芒取代。
“老馬!”他吼著,“再帶人!就發現尸體的那段河岸,上下游五公里!給我一寸一寸地篩!犄角旮旯都別放過!重點找有沒有扔掉的衣裳、家伙事兒,或者…裝那鬼化學品的瓶瓶罐罐!周穎!失蹤人口排查范圍給我擴!時間拉到一年!就找一年前左右左手小指受過重傷導致沒了的成年男性!還有!給我查全市的化工廠、實驗室!特別是搞有機磷和高分子材料的!看有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廠子丟了東西,或者哪個倒霉蛋研究員人間蒸發了!小王!那塊破鐵片,給我去找最好的痕跡專家!當祖宗供起來研究!必須弄清楚它到底是從什么鬼東西上掉下來的!我就不信這玩意兒一點故事都沒有!”
他的目光最后像釘子一樣釘在白板上死者那模糊不清的臉上,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一股要把地殼掀開的狠勁兒:
“管那雜碎加了什么料,玩什么花活兒…他敢把人命當垃圾一樣扔在臭水溝里,就算是把這城市翻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從陰溝里摳出來,釘死在墻上!這案子,就從這堆爛肉開始——啃!”
辦公室里的空氣“轟”一下被點燃了!疲憊被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屬于獵人的狠勁兒取代。老馬“哐”一聲放下茶缸,臉上的褶子都繃出了殺氣;周穎腰桿挺得筆直,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了殘影;小王抓起證物袋就往外沖,像揣著個金元寶。
江嶼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窗外,城市的霓虹燈開始閃爍,勾勒出繁華璀璨的天際線。但這光鮮之下,有多少污垢在翻涌?
“那塊銹鐵片,會是撬開真相的支點嗎?”他隱隱有種預感,這場仗,才剛剛開始,而且,絕對比他想象的更加骯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