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區老洋房的地下室比柳清寒記憶中更陰冷。她扶著顧洐躺上手術臺時，不銹鋼臺面立刻蒙上一層血霧。張教授扯開染血的繃帶，鎖骨下的傷口暴露在無影燈下——血肉模糊的窟窿周圍已經泛起不詳的青紫色。

“子彈碎片殘留引起感染。“張教授戴上橡膠手套，“需要立即清創。你，“他獨眼盯著柳清寒，“當助手。“

柳清寒解開襯衫袖扣，將袖子卷到手肘：“器械在哪？“

“左邊墻，按紅色按鈕。“

她按下隱藏在磚縫中的開關，整面墻無聲滑開，露出嵌入式醫療器械柜。手術刀、止血鉗、縫合針排列得如同專業手術室，最下層甚至有一臺便攜式血液分析儀。

“父親怎么會...“她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你父親早知道有人要滅口。“張教授調試著生理鹽水滴速，“這間地下室是他和瀾瀾最后的聯絡點。“

柳清寒的手指在手術器械上微微發抖。七年來她幾乎不來這棟繼承的老房子，更不知道父親在地下埋藏了這么多秘密。現在這些秘密正隨著顧洐傷口的血腥味一起翻涌而出。

“電凝刀。“張教授伸出手。

柳清寒遞過器械，同時按住顧洐無意識抽動的手臂。當電凝刀接觸傷口的瞬間，顧洐的身體猛地弓起，一聲壓抑的悶哼從他緊閉的唇間溢出。

“按住他！“張教授厲聲道，“傷到鎖骨下動脈我們都完蛋！“

柳清寒整個人壓上顧洐的胸膛。他的心跳透過單薄的病號服傳來，又快又亂，像只被困的野獸。燒灼皮肉的氣味彌漫在狹小的地下室里，她盯著顧洐慘白的嘴唇，突然想起商業峰會上他游刃有余的微笑。

“輸200cc血漿。“張教授扔出一袋血包，“冰箱最下層。“

柳清寒拉開冰箱門，凍氣撲面而來。五袋O型血整齊排列，標簽上赫然寫著顧洐的名字和血型——這些血袋顯然不是臨時準備的。

“你們早就計劃好這一切？“

“從瀾瀾遇害那天開始。“張教授接過血包，“顧洐體內植入芯片，我隨時待命，就等拿到關鍵證據這天。“他忽然冷笑，“只是沒想到會牽扯出你父親的事。“

輸液管里的血液緩緩流入顧洐的靜脈。柳清寒注視著他漸漸平穩的呼吸，思緒卻飄回七年前——父親自殺前一天反常地來律所看她，臨走前緊緊擁抱了她，說“無論發生什么，記住爸爸愛你“。現在想來，那分明是一場告別。

“鑷子。“

柳清寒遞過器械。張教授從傷口深處夾出一塊扭曲的金屬片，扔在托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釹磁鐵碎片。“他湊近獨眼檢查，“再晚兩小時，芯片數據就全毀了。“

顧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柳清寒袖口。監測儀上的心率變成危險的鋸齒狀。

“心包填塞！“張教授一把扯開病號服，“穿刺針！快！“

柳清寒的視線在器械柜上急掃——沒有穿刺針。顧洐的嘴唇開始發紺，監測儀的警報聲刺得人頭皮發麻。她突然沖向墻角的儲物箱，翻出父親留下的釣魚工具包。

“這個行嗎？“她舉起一根細長的魚骨針。

張教授的獨眼亮了一下：“酒精燈消毒！“

柳清寒顫抖的手幾乎點不著酒精燈。當藍焰終于竄起時，她瞥見顧洐的瞳孔已經開始擴散。張教授接過燒紅的魚骨針，對準顧洐胸口某處毫不猶豫地刺入——

暗紅色的血液順著針管飆出。監測儀上的心率漸漸恢復平穩，柳清寒這才發現自己后背已經濕透。

“你父親教你的？“張教授包扎著傷口，突然問道。

“什么？“

“魚骨針穿刺。“張教授指了指她的手，“你剛才站的位置正好擋住氣流，手法太專業了。“

柳清寒看著自己的手，記憶如潮水涌來：“小時候常跟父親去釣魚...有次同伴心梗，他用魚骨針救了人...“

“柳青山總是準備充分。“張教授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瀾瀾常說他是她見過最謹慎的...“

他的話被一陣震動聲打斷。顧洐的手機在手術臺邊嗡嗡作響，屏幕顯示“林默-緊急“。

柳清寒按下接聽鍵，林默沙啞的聲音立刻沖出聽筒：“顧總！康泰的人查到柳律師老宅了！他們帶著——“

通訊突然中斷。地下室的燈泡閃爍幾下，驟然熄滅。黑暗中，柳清寒感到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備用電源...“顧洐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書柜后...“

柳清寒摸黑沖向墻角的書柜。當她搬開《建筑法規大全》時，整面書柜無聲旋轉，露出背后的微型發電機。拉下啟動桿的瞬間，地下室重新亮起昏黃的燈光。

“他們切斷了主電源。“張教授正在給顧洐注射腎上腺素，“最多二十分鐘就會找到這里。“

柳清寒看向監控屏幕——六個紅點正在老洋房外圍移動。她突然想起什么，飛快翻開父親的工作日志，找到夾在最后一頁的平面圖。

“這里有逃生通道。“她指著圖紙上標紅的虛線，“通往后巷的咖啡館。“

張教授湊過來，獨眼微微瞇起：“咖啡館十年前就倒閉了。“

“但地道還在。“柳清寒已經搬開手術臺下的地磚，露出一個生銹的把手，“父親設計的逃生路線，直通靜安寺地鐵站。“

顧洐突然掙扎著要坐起來：“芯片...數據...“

“已經導出到云端了。“張教授按住他，“現在保命要緊。“

柳清寒迅速收拾疫苗樣本和手術器械。當她拿起顧洐的手機時，鎖屏再次亮起——依然是她在最高法臺階上的照片。鬼使神差地，她輸入自己的生日，手機竟然解鎖了。

相冊里除了她見過的分類，還有一個加密文件夾「H&S」。柳清寒點開需要指紋驗證的提示，猶豫片刻，輕輕抓起顧洐的拇指按了上去。

數百張照片瀑布般展開。最早的一張拍攝于2016年4月12日——父親葬禮當天。照片中，年輕的自己站在墓前接受悼念，而畫面最邊緣，一個模糊的黑色身影正在放下白色花束。放大后，顧洐側臉的輪廓清晰可辨。

“你...“柳清寒轉向手術臺上的顧洐，聲音哽住，“那天你...“

顧洐半睜著眼睛，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苦笑：“瀾姐的案子...需要找你父親...“他劇烈咳嗽起來，“看到你在哭...就...“

地下室入口突然傳來重物撞擊聲。張教授一把拔掉顧洐的輸液管：“沒時間了！“

柳清寒將手機塞進口袋，幫著把顧洐扶下手術臺。他虛弱得幾乎站不住，整個人重量都壓在她肩上。張教授掀開地道的蓋板，霉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你先下。“他將手槍塞給柳清寒，“我斷后。“

柳清寒半抱半拖地帶著顧洐鉆進地道。狹窄的通道僅容一人匍匐前進，顧洐的呼吸聲在她耳畔越來越重。爬出十幾米后，身后傳來一聲巨響，然后是雜亂的腳步聲和怒吼。

“張教授他——“

“別回頭。“顧洐在她耳邊喘息，“他有...自己的...使命...“

地道仿佛沒有盡頭。柳清寒的膝蓋在粗糲的水泥地上磨出血痕，顧洐的體溫透過單薄的病號服傳來，燙得嚇人。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一絲微光。

“到了...“她推開頭頂的鑄鐵井蓋，清涼的夜風拂過臉頰。

靜安寺地鐵站后巷的廢棄報刊亭里，柳清寒將顧洐安置在角落。他的傷口又開始滲血，病號服前襟染紅了一大片。遠處傳來警笛聲，不知是否與老宅的襲擊有關。

“堅持住。“柳清寒撕下襯衫下擺給他包扎，“我已經聯系了林默。“

顧洐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衣角，力道大得驚人：“手機...相冊...“

柳清寒解鎖屏幕，再次打開那個加密文件夾。這次她注意到每張照片都帶有定位標記——全部拍攝于她出席的各種法律場合。最近的一張是上周商業峰會，顧洐鏡頭里的她正在辯論，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劍。

“為什么？“她輕聲問，“五年了...為什么一直...“

顧洐的指尖輕輕碰觸屏幕上的她：“一開始...是為了瀾姐的案子...“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后來...“

地鐵站的燈光透過報刊亭的玻璃照進來，在顧洐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柳清寒突然發現他的睫毛意外地長，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像個脆弱的孩子。

“后來？“她不自覺地放柔聲音。

顧洐的嘴角微微上揚：“后來...就停不下來了...“

他的手指突然滑落，眼睛緩緩閉上。柳清寒慌忙探他的脈搏——跳動微弱但規律，只是昏過去了。她長舒一口氣，將顧洐的頭小心地墊在自己腿上。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林默發來定位：「三分鐘到，準備轉移」

柳清寒正要回復，一條新聞推送突然跳出：「突發：啟星資本啟動毒丸計劃，康泰生物股價暴跌60%」

她點開詳情，報道顯示啟星資本剛剛釋放了大量康泰生物財務造假的證據，同時宣布啟動反收購條款。這正是顧洐之前提到的“毒丸“——原來他早就在董事會埋下了這步棋。

遠處車燈由遠及近。柳清寒將疫苗樣本藏進內衣暗袋，同時握緊了手槍。當黑色奔馳停在報刊亭前，林默熟悉的臉出現在車窗后時，她才稍稍放松。

“柳律師！“林默跳下車，眼睛紅腫，“張教授他...“

“我知道。“柳清寒簡短地說，和林默一起將顧洐抬進后座，“去安全的地方。“

奔馳駛入凌晨空曠的街道。柳清寒望著窗外飛逝的霓虹，突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法律和資本就像鐵軌的兩條線，永遠平行卻共同支撐著時代前進。」

而現在，她正和顧洐——這個曾經最討厭的資本玩家——坐在同一條逃生的列車上，背后是兩人親人用生命換來的證據，前方是迷霧重重的復仇之路。

顧洐的頭靠在她肩上，呼吸漸漸平穩。柳清寒輕輕拂開他額前汗濕的碎發，第一次允許自己思考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如果他們的相遇不是偶然，如果命運早已將兩條平行線扭曲交匯，那么這條路的終點，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

手機屏幕亮起，是林默轉發的最新消息：「康泰生物CEO周慕云申請緊急離境被拒」

柳清寒望向東方漸白的天際線。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時，她感到顧洐的手指無意識地勾住了她的衣角，像個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這場始于仇恨的逃亡，正悄然駛向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