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胭脂證與焚稿人
巷子里的空氣凝成了冰。稽查員冰冷的目光,林霧攥得死緊的空瓶,還有垃圾箱后那幾只幾乎要消散在恐懼里的幽靈貓。那股若有若無的胭脂味混著鐵銹的腥甜,絲絲縷縷鉆進林霧的鼻腔,粘稠得讓人窒息。
“東西。”稽查員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機器合成的指令,又向前逼近半步。制服筆挺的線條在昏暗光線下像刀鋒。
林霧的背脊緊緊抵住身后冰冷粗糙的磚墻,退無可退。視線死死鎖在他左胸口袋露出的那抹暗黃紙角。那顏色,那種被時光和不明液體浸透的陳舊感,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她記憶最深處那片混沌的黑暗。是她噩夢里的東西!怎么會在他身上?
稽查員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右手抬起,那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掃描儀幾乎要戳到林霧臉上。另一只手則直接伸向她藏在身后的手,動作精準而冷酷,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制執行意味。
就在他冰冷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林霧手腕皮膚的剎那——
林霧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某種堤壩決了口。恐懼、荒誕、還有一股莫名的、被逼到絕境的狠勁猛地炸開。她不是要反抗他,她只是想……想抓住那個紙角!確認那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幾乎是本能地,她藏在身后的手猛地揮出,不是格擋,也不是攻擊,而是像溺水者抓向浮木,五指張開,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狠狠抓向稽查員胸前那抹刺眼的暗黃!
她的指尖,首先觸碰到的不是紙張。
是稽查員胸前的制服。冰冷,挺括,帶著無機質的堅硬感。
緊接著,她的指尖猛地勾住了那硬挺紙張露出的邊緣!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那陳舊紙張的瞬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洪流,順著她的指尖,兇猛地沖進了她的身體!那不是電流,更像是無數混雜著尖叫、低泣、硝煙、塵土、陳舊脂粉、還有濃烈血腥味的**記憶碎片**,被強行塞進了她的腦海!
“啊——!”林霧短促地慘叫一聲,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像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軟軟地向后倒去。
預期的冰冷地面沒有到來。她的手腕被一只更有力的手猛地攥住,硬生生止住了倒勢。是那個稽查員。他顯然也沒料到林霧會突然發瘋去抓他口袋里的東西,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眉頭狠狠擰起,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林霧瞬間失焦的瞳孔。
但林霧已經感覺不到手腕的疼痛,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她的意識被拖入了一片狂暴的漩渦。
***
**黑暗。嗆人的煙霧。劣質煙草和劣質脂粉混合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味。**
**眼前是搖曳的、昏黃的光。不是電燈,是油燈,或者蠟燭。**
**一個女人。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側影,穿著顏色俗艷、開衩很高的旗袍,頭發燙著夸張的卷。她坐在一張破舊的梳妝臺前,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不是在哭,是在……燒東西。**
**手里是一疊厚厚的、泛黃的稿紙。邊緣卷曲,字跡密密麻麻。**
**她拿起一頁,湊近油燈的火苗。火舌貪婪地舔舐上去,紙張瞬間蜷曲、焦黑、化作細碎的灰燼飄落。她的動作很快,帶著一種絕望的、近乎癲狂的利落。火光映亮了她涂著厚重口紅的嘴唇,那顏色,和林霧給38號涂的“正宮紅”一模一樣,艷得刺眼,像血。**
**“燒了…都燒了…”一個沙啞、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女聲在低語,更像是嗚咽,“留著就是禍害…惹禍精的東西…”**
**突然,門被粗暴地撞開!幾個穿著黑色短打、面目模糊的男人闖了進來,帶著一股室外的寒氣和水腥味。領頭的一個,臉上有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劃到嘴角,眼神兇戾。**
**“臭婊子!還藏著他的稿子?!”刀疤臉一把揪住女人的頭發,把她從凳子上狠狠摜倒在地。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稀里嘩啦摔了一地,劣質香粉的氣味更加濃烈。**
**女人痛呼一聲,卻死死護住懷里還沒燒盡的幾頁稿紙。**
**“給我!”刀疤臉一腳踹在她肚子上。**
**女人蜷縮起來,像只蝦米,但手還是緊緊抓著那點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抬起頭,臉上是脂粉糊開的狼狽,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恨意,死死瞪著刀疤臉,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帶著血沫:**
**“……你們…不得好死…”**
**刀疤臉暴怒,抬起穿著硬底布鞋的腳,狠狠朝著女人的頭踩了下去——**
***
“呃…!”林霧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像從深水里掙扎出來,劇烈地嗆咳起來。眼前的光線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發現自己正半跪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后背靠著垃圾箱,手腕還被那個稽查員死死攥著。他半蹲在她面前,那張英俊卻冰冷的臉離得很近,深井般的眼睛里不再是毫無波瀾,而是翻滾著驚疑、審視,還有一絲……林霧看不懂的、極其復雜的震動。
他的另一只手,正緊緊按在自己左胸口袋的位置。那里,那抹暗黃的紙角已經被他飛快地塞了回去,只留下一點褶皺的痕跡。
“你看見了什么?”稽查員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繃感,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一種急切的、甚至帶著點隱秘恐懼的質問。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林霧大口喘著氣,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膩冰冷。腦子里殘留著女人被踹倒的痛呼,劣質脂粉的甜膩,還有那絕望的、燃燒稿紙的火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擊著肋骨,疼得她眼前陣陣發黑。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稽查員按著的胸口位置。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剛剛涌出的,是那個被燒稿、被毆打的旗袍女人的記憶!那張紙……那張假結婚證……它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我……”林霧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看見……一個女人……在燒東西……稿子……有人打她……踩她的頭……”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從肺里擠出來的,帶著夢魘的寒氣。她猛地抬起眼,撞進稽查員深不見底的瞳孔,帶著同樣無法掩飾的驚懼和質問:“那是什么?!你口袋里……到底是什么?!”
稽查員陸沉的瞳孔,在她吐出“燒稿子”和“踩她的頭”這幾個字時,猛地收縮了一下。按在胸口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瞬。他臉上的肌肉繃緊,線條更加冷硬。他沒有回答林霧的問題,只是死死盯著她,仿佛要從她蒼白驚恐的臉上,找出某種答案,或者確認某種可怕的猜想。
巷子里的死寂被一種更沉重、更詭異的氣氛取代。垃圾的餿味,殘留的悲傷結晶的氣息,還有那股從陸沉身上散發出來的、揮之不去的陳舊胭脂味,混合在一起。
就在這時,陸沉身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電子嗡鳴聲。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腕內側一個不起眼的黑色腕帶,上面有幽藍的光點閃爍。他眉頭皺得更緊,眼神復雜地掃了一眼依舊驚魂未定的林霧,又瞥了一眼垃圾箱后那幾只幾乎縮成透明薄片的幽靈貓。
他松開了鉗制林霧手腕的手。力道撤得很突然,林霧猝不及防,手臂軟軟地垂落。
陸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帶來壓迫感,但他似乎暫時失去了處理林霧的興趣。他整理了一下胸前被林霧抓出褶皺的制服口袋,確保那暗黃的紙角被完全掩蓋。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冰冷,但林霧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非法持有悲傷污染物,證據確鑿。系統已記錄在案。處罰通知會發送到你的情感賬戶終端。”他頓了頓,目光像冰錐一樣刺向林霧,帶著警告,“離不該碰的東西遠點。否則,下次就不是記錄這么簡單了。”
說完,他不再看林霧一眼,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陰暗的小巷。制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刺眼的光線里,留下濃重的、冰冷的壓迫感和那股令人作嘔的胭脂血味。
林霧癱坐在冰冷骯臟的地上,背靠著散發著餿臭的垃圾箱,大口喘著粗氣。手腕上還殘留著被鐵鉗箍過的劇痛和冰冷觸感。腦子里,那個旗袍女人絕望的眼神和被踩踏的畫面,與稽查員陸沉深井般的、帶著震動和警告的眼神,反復交織、重疊。
那張紙……那張1943年的假結婚證……它不僅僅是一張紙。它里面……封存著活生生的、帶著血淚和暴力的記憶!而陸沉,這個冷酷的情感稅稽查員,他為什么帶著這種東西?他和那個被燒稿、被踩踏的女人……是什么關系?
還有他鎖骨下……那股鐵銹般的腥甜……是不是……血的味道?
林霧艱難地抬起手,看著自己剛才抓向那張紙的指尖。指尖冰涼,微微顫抖,仿佛還殘留著觸碰那張恐怖紙張時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混亂記憶。
巷子深處,那幾只幽靈貓似乎感受到威脅離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點透明的輪廓,發出微弱的、劫后余生般的嗚咽。林霧看著它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她惹上大麻煩了。比偷藏悲傷結晶、喂養幽靈貓大得多的麻煩。一個帶著會吃人記憶的假結婚證、一個深不可測的稽查員……這潭水,深得讓她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