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路口時，遇到了檀圩和他的幾個朋友。

他們都是同齡人，見到檀卿卿她們，都跟著檀圩喊“姐姐“。

“你們去打籃球了？“陳嘉敏注意到他們有的穿著普通休閑服，有的穿著籃球服。

在他們這里，不像鎮上或縣城的孩子，能有專門的籃球服。

很多家庭條件都不太好，但孩子們依然熱愛打球，并不在意穿什么衣服打球。

檀圩有籃球服是因為之前家里條件還不錯時，黃慧給他買的。

現在雖然家里經濟狀況不如從前，但只要檀圩開口，黃慧還是會給他買東西。

不過現在檀圩要的東西，大多都是替他姐姐要的。

以前他不懂事，不知道姐姐不是媽媽親生的，所以沒想過為姐姐爭取什么。

現在他明白了，媽媽不愛姐姐，姐姐從來沒得到過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他開始努力為姐姐爭取。

但他不敢明說是給姐姐要的。

每次讓媽媽買東西時，他都說是自己要這個、要那個。

黃慧也沒多想，就會給他買。

“對啊嘉敏姐，我們剛打完球，現在要回家了。“那個皮膚黝黑的男生回答道。

“那你們早點回去吧。“陳嘉敏隨意地揮了揮手，“記得好好學習，考試考好點。“

幾個男生推推搡搡地往前走，敷衍地應著：“知道了，知道了。“

陳嘉敏單手扶著自行車把手，瞥了眼檀圩：“臭小子，我上次給你留的作業寫完了沒？“

檀圩沒回答，走到姐姐的自行車旁，看到掛在把手上的奶茶，眼睛一亮：“還是我姐好，記得給我帶奶茶。“

檀卿卿卻下意識地護住袋子：“這是我的。“

她的語氣也有些緊張。

檀圩愣了一下，沒想到姐姐反應這么大。

陳嘉敏見狀，趕緊打圓場：“你的在我這兒呢，跟你姐搶什么？“

檀圩看了看低著頭的姐姐，看不清她的表情。

沉默幾秒后，他收回目光，伸手接過陳嘉敏遞來的奶茶。

“謝謝嘉敏姐！“

陳嘉敏笑笑：“跟我客氣什么？“

“我先走了，你們別吵架啊。“

見氣氛不太對，她走前又補了一句。

檀圩點點頭：“路上小心。“

“好。“

陳嘉敏離開后，周圍安靜下來。

檀圩看著失魂落魄的姐姐，嘆了口氣，接過姐姐的自行車，推著往前走。

“姐，回家吧。“

檀卿卿跟上他，和他并肩走著。

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反應有些過激，轉頭看向弟弟。

“對不起，小圩。“

“沒事。“檀圩沒看她，語氣平靜地回答。

家里沒有人。

黃慧去幫鄰居種樹，還沒回來。

檀鴻光出門送貨去了，也沒在家。

廚房里的電飯煲亮著燈，顯示正在煮飯。

這顯然是檀圩回來過，特意把飯煮上的。

他只有在檀卿卿在家時才會這樣做，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煮飯，姐姐就吃不飽。

黃慧做飯時總是只準備三個人的量，再加上小半碗。

這點飯根本不夠檀卿卿吃。

檀圩發現后和黃慧吵過幾次，但黃慧始終不改。

于是檀圩就改成最后一個盛飯，剩下多少他就吃多少。

黃慧妥協過，也跟他斗過心眼。

每當檀圩不在家時，她就故意少做飯。

后來檀圩干脆每天放學先跑回家把飯煮上。

反正學校離家里很近，來回也方便。

檀圩把兩杯奶茶放進冰箱，然后去廚房洗手，準備炒菜。

檀卿卿上樓放好東西，下樓去了趟洗手間，也進廚房幫忙。

她看到檀圩正在切肉，挑了挑眉問：“你不怕慧姨罵你？”

檀卿卿一歲時還不懂事，黃慧本可以把她當親女兒養，讓她喊自己媽媽，但黃慧不愿意，所以只讓她喊“姨”。

檀卿卿小時候問過原因，黃慧直接告訴她，她不是親生的。

檀圩也問過，但黃慧給他的解釋不一樣，說姐姐和媽媽的八字相沖，不能喊媽，只能認干媽。

年幼的檀圩信了。

后來在院子里和小伙伴玩時，聽到大人們議論姐姐不是媽媽的孩子。

他很生氣，扔下玩具就和她們爭論，最后氣沖沖地跑回家質問媽媽。

在他一再追問下，黃慧才說出真相——檀卿卿確實不是她親生的，所以她不愛這個女兒。

但檀圩覺得，姐姐就是姐姐，他得保護她，不能讓媽媽欺負她。

他甚至威脅過黃慧，如果她再罵姐姐或對姐姐不好，他就不認她這個媽了。

姐弟倆感情這么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黃慧和檀鴻光工作忙，經常早出晚歸。

小時候，是檀卿卿陪檀圩玩，他想吃什么、玩什么，她基本都會滿足。

如果姐姐不同意，檀圩就假裝哭鬧，雖然一滴眼淚都沒有，但檀卿卿還是會心軟答應。

那幾年，在檀圩最需要父母關愛的時候，是姐姐陪著他、照顧他。

所以現在，他也要像姐姐愛他一樣，去愛姐姐。

“我聽不見。”檀圩頭也不抬地回答。

檀卿卿笑了笑，打開水龍頭沖了沖手，開始切配菜。

—

剛把菜端出來，黃慧和檀鴻光一起回來了。

兩人都戴著草帽，黃慧的防曬裝備更齊全些，除了草帽還戴著袖套，腳上穿著一雙膠水鞋。

檀鴻光則穿著短袖短褲和解放鞋，沒有特意做防曬措施，戴帽子也只是因為太陽太大怕中暑。

檀卿卿把菜端上桌，朝兩人說道：“慧姨，爸，吃飯了。“

“好。“檀鴻光應了一聲，順手把草帽掛在墻上。

黃慧沒有回應，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搭理。

檀卿卿也沒在意，轉身又進了廚房。

廚房里，檀圩剛把最后一道菜盛出來。

見姐姐又進來，他問道：“怎么不去坐著？“

“爸和慧姨都還沒入座呢，我進來看看還有什么要幫忙的。“檀卿卿往灶臺看了看，“要不我先把鍋洗了吧，你先出去。“

檀圩明白她的顧慮，但只是說：“等吃完飯和碗一起洗吧，我們一起出去。“

檀卿卿只好點頭，跟著弟弟走出廚房。

“爸媽，吃飯了。“檀圩放下菜，朝院子里喊了一聲。

黃慧在院子里大聲應了一句。

“先坐吧。“檀圩對姐姐說，朝餐桌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先坐，我去趟洗手間。“檀卿卿剛轉身要走，黃慧正好從外面進來。

檀圩一把按住姐姐的肩膀，把她推到椅子前，輕輕按著她坐下，自己也在她旁邊的位置落座。

黃慧冷冷地掃了檀卿卿一眼，但沒說什么，徑直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

這張餐桌是方的：檀圩坐在黃慧對面，檀卿卿則坐在檀鴻光對面。

檀卿卿對黃慧始終有些畏懼，檀圩也清楚這一點。

所以平時吃飯時，他總是主動坐在母親對面，這樣能幫姐姐擋一擋。

…

檀圩夾起一塊肉，盯著看了一會兒，故意皺了皺眉：“這肉鹽放多了吧，不好吃。“說完就把肉放進檀卿卿碗里，“姐，你吃吧。“

黃慧冷瞥了他們一眼，沒說話。

自己夾了塊肉，肉汁滴在雪白的米飯上，她嘗了嘗，發現咸淡正好，根本不像兒子說的那樣。

檀圩又給姐姐夾了一筷子肉。

當他第三次要夾時，黃慧終于忍不住開口：“你要是不想吃就給我，別把不好吃的都夾給你姐。“

檀卿卿抿了抿嘴，趁著弟弟去夾菜時把碗端起來，微微側身不讓他繼續夾。

她一直不希望這個家散掉。

雖然繼母不愛她，但至少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家庭，讓她在懂事時不用背負“沒媽的野孩子“這樣的罵名。

雖然鄰居們都知道黃慧不是她親媽，但畢竟黃慧是以母親的身份來到這個家的。

在外人看來，黃慧就是她的媽媽。

檀卿卿小時候也是這么認為的。

但隨著年齡增長，經歷的事情多了，她漸漸明白了很多。

也經歷了更多心寒的事，不再對母愛抱有期待。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弟弟也失去母親，變成別人口中的“野孩子“。

檀圩聽了母親的話，不緊不慢地回道：“那不行，我怕別人說我不孝，給自己母親吃不好吃的飯菜。“

黃慧冷哼一聲：“你做得不孝的事還少嗎？“

檀圩沒再接話，也沒再給姐姐夾菜。

黃慧也沒再和他爭執，轉而問檀卿卿：“早上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什么事？“檀圩疑惑地插嘴。

繼母女倆都沒回答他。

檀卿卿垂眸，看著碗里的幾塊肉，低聲說：“還在考慮。“

“軍訓回來給我答復。“黃慧面無表情地說。

檀卿卿點點頭。

檀圩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姐姐，完全不明白她們在說什么。

但他知道，既然兩人都不明說，肯定是不想讓他知道的事。

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就算他問了，她們也不會說。

所以他決定先不問，等有機會再說。

檀鴻光全程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

他一直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

他知道，無論幫誰都會得罪另一方。

如果幫女兒，妻子就會大鬧，家里不得安寧；

如果幫妻子，又怕女兒會因此恨他。

不管妻子再怎么不喜歡這個女兒，她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索性，他選擇誰也不幫。

—

晚飯后，檀卿卿回到房間準備洗澡。

她剛拿出睡衣，父親就出現在房門口。

檀卿卿走過去：“爸，有事嗎？“

檀鴻光左右看了看，從口袋里掏出幾十塊錢塞到女兒手里。

“爸沒本事，賺不了多少錢。你阿姨管得嚴，工資一發就被她拿走了。這點錢雖然不夠交學費，但你可以當伙食費。學費的事你別擔心，爸會想辦法的。“

檀卿卿低頭看著手里的錢，眼睛發酸。

她抬頭看向父親，發現他蒼老了許多。

才四十多歲的人，臉上已經布滿皺紋，看起來像五六十歲。

特別是前幾年爺爺查出癌癥晚期時，父親壓力太大，一夜之間白了頭發，現在看起來更顯老態。

“爸，您留著吧。“檀卿卿把錢遞回去，“我不需要。“

“別胡說。你想上學又沒錢，怎么會不需要？拿著吧。爸給不了你更多了。“檀鴻光嘆了口氣，“閨女啊，爸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檀卿卿聲音有些哽咽：“我不委屈。我還有小圩。爸，您要保重身體，別太累了。這錢我真不能要，而且老板馬上就發工資了，我有錢。“

兩人在走廊推讓太久怕被人看見，檀鴻光不再堅持。

他收回錢，叮囑女兒沒錢一定要告訴他，然后轉身下樓了。

檀卿卿望著父親瘦弱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