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把那枚綠松石耳釘在掌心攥了十分鐘,直到金屬邊硌得掌心發紅。她把它塞進衛衣口袋,順手把相機帶甩到胸前,大步跨進新聞系的階梯教室。
講臺上輔導員正在點名,她低頭瞄了眼手機,林小滿剛發來消息:【救命!我穿漢服去教室,被當成新來的禮儀小姐,現在在給領導倒水!】
她憋著笑抬頭,正撞上江浸月的目光。
他坐在前排靠走道的位置,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茍,書包規規矩矩放在腳邊。見她盯著自己,他不動聲色地把眼鏡鏈往里推了推,像是在掩飾什么。
牧歌翻了個白眼,拎著相機包往中間走,一屁股坐在離他三排遠的空位上。
“下面請優秀學生代表江浸月同學發言。”輔導員話音剛落,教室里響起一陣掌聲,夾雜著幾聲壓低的尖叫。
江浸月起身,整理袖口,走上講臺。投影幕布自動亮起,PPT首頁是“蘇南大學優秀學子成長分享”。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同學,我是財經系江浸月。今天想分享的是——如何用數據思維規劃大學生活。”
牧歌托著腮幫子,心想這人怕不是把人生寫成了Excel表格。
就在這時,幕布畫面一閃。
PPT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視頻。
背景是遼闊的草原,陽光灑在起伏的草浪上。一個扎著臟辮的姑娘坐在山坡上,懷里抱著一只小羊,正對著鏡頭清唱《鴻雁》。她唱到動情處,仰頭望天,右耳的綠松石耳釘在逆光中一閃。
彈幕瞬間炸了——
【臥槽!!這不是‘云端牧羊女’嗎!!】
【我追了三年的網紅,她居然在蘇南大學!!】
【姐妹們快截圖!本尊現場曝光!!】
牧歌腦子“嗡”地一聲。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
全班的目光齊刷刷掃過來。
江浸月也愣住了,盯著屏幕,眉頭緊鎖。
“誰!誰放的這個!”輔導員拍桌而起,手忙腳亂去按投影開關。
可視頻還在播。
姑娘唱完歌,低頭摸了摸小羊的腦袋,笑著說:“今天放了三百只羊,賺了三百塊,夠買新麥克風啦!”
彈幕又炸:【這聲音!這笑容!絕對是她!】
【聽說她后來退網了,怎么在這兒?】
【姐妹別藏了,出來營業!!】
牧歌感覺臉上燒得能煎蛋。她一把抓起相機包就要往外沖。
“等等!”江浸月突然開口,“先別走。”
她回頭,咬牙:“你還想看我出丑?”
“這不是我放的。”他聲音沉下來,“我根本不知道你有這個視頻。”
“那誰干的?”她冷笑,“你不是最擅長‘數據分析’嗎?算算看啊。”
教室里一片寂靜。
輔導員終于關掉了投影,臉色鐵青:“誰動的電腦?這是嚴重違紀!”
沒人說話。
牧歌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回講臺,一把搶過話筒。
“行,你們不是想知道嗎?”她對著全班,聲音穩得連自己都驚訝,“我就是那個‘云端牧羊女’。高中放羊的時候拍著玩,火了就火了,后來覺得煩,就刪號跑路了。現在我在新聞系,想做個正經記者,不是什么網紅。”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江浸月:“某些人別以為記點破事就能拿捏我。我又不是你人生KPI里的一個數據點。”
江浸月站著沒動,鏡片后的目光有點暗。
“還有,”她冷笑一聲,指著投影儀,“誰搞的這套,挺會選片段啊。怎么不放我啃羊腿流油的視頻?那才真實。”
全班哄笑。
她把話筒往講臺上一放,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時,江浸月突然叫住她:“等等。”
她停住,沒回頭。
“我不是想讓你難堪。”他說,“如果你不想別人知道,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她猛地轉身,“刪掉視頻?還是讓全校閉嘴?江大少爺,這年頭熱搜五分鐘就換一輪,你以為你能控評?”
她冷笑,“再說了,我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放羊唱歌怎么了?總比某些人天天算奶茶糖分有意思吧。”
說完,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空蕩,陽光斜照。
她靠在墻邊,手還在抖。
低頭一看,相機包拉鏈沒拉好,鏡頭蓋掉了出來。她彎腰去撿,余光瞥見江浸月跟了出來。
“你干嘛?”她警惕地后退半步。
“這個。”他遞來一張紙巾,“你剛才出汗了。”
“誰出汗了!”她一把拍開,“別裝深情男二,我不吃這套。”
江浸月沒收回手,紙巾飄落在地。
“我不是裝。”他說,“我只是覺得,你不該被這樣曝光。”
“那你覺得我該怎樣?”她冷笑,“跪下來感謝你三年前遞了杯水?還是寫篇《論江公子的深情守望》發公眾號?”
他皺眉:“你非要把所有事都變成笑話?”
“不然呢?”她聳肩,“我哭給你看?說‘我好害怕被認出來’?江浸月,我放羊的時候被風吹、被雨淋、被狼追,都沒怕過。現在這點事,還不夠我喝一杯奶茶壓驚。”
她說完轉身要走,眼角余光卻掃到他書包側袋。
一個白色小藥盒露了出來。
她腳步一頓。
止瀉藥。
三個字清晰印在標簽上。
她忽然想起什么——昨天食堂,她狂吸三倍珍珠奶茶,江浸月默默從書包里掏藥片的樣子。
她猛地回頭:“你帶這個干嘛?”
江浸月下意識把藥盒往里塞:“沒什么。”
“是不是因為我?”她逼近一步,“你是不是知道我會喝奶茶?所以特意備著?”
他沉默。
“你有病吧!”她聲音拔高,“我又不是你的定時投喂項目!你記我喝幾顆珍珠,坐哪個座位,現在連我拉不拉肚子都要管?”
“我不是管你。”他聲音低下來,“我只是……不想看你難受。”
“我難受關你什么事!”她氣笑了,“江浸月,你是不是覺得,因為你‘記得’我,就可以擅自進入我的生活?就可以替我決定什么該藏、什么該說?”
他張了張嘴,沒出聲。
“告訴你,我不是你數據庫里的一個字段。”她指著自己胸口,“我是牧歌,不是‘云端牧羊女’,不是你三年前沒送出的水,更不是你人生劇本里的女主角。”
她轉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那你告訴我。”他聲音啞了,“如果我不是記得你,那天在食堂,我會故意撞翻你的奶茶嗎?”
她一愣。
“我會每天坐那個位置嗎?會留著一只耳釘嗎?會——”他頓了頓,“會因為你喝奶茶太猛,連止瀉藥都備兩盒嗎?”
她猛地抽回手:“所以你現在是想說,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我不是為了你。”他盯著她,“我是為了我自己。我受夠了按計劃活著。你出現之后,我連呼吸節奏都亂了。”
她冷笑:“那你去找心理醫生啊,別找我。”
“我試過。”他居然點頭,“上周預約了,醫生問我最近有什么情緒波動。我說,有個女孩喝奶茶必須加三份珍珠,轉筆時小指會翹起來,笑的時候先皺鼻子。”
牧歌呼吸一滯。
“醫生說,這叫‘選擇性記憶強化’,通常出現在——”他停頓一秒,“暗戀期。”
她猛地抬手,作勢要打。
他沒躲。
手掌停在半空,她咬牙:“你少來這套!現在知道打感情牌了?早干嘛去了!”
“早?”他忽然笑了,“你記得你第一天報到,拖著那個貼滿馬頭琴的行李箱,差點把迎新棚撞塌嗎?”
她一愣。
“我在樓上,用望遠鏡看了十分鐘。”他坦然道,“然后我取消了去瑞士的機票。”
她瞪大眼:“你——”
“還有,你第一次直播,鏡頭掃到我喂貓。”他繼續說,“我本來想刪號的,結果你關得太快。我連‘你好’都沒發出去。”
“所以你就藏我耳釘?記我習慣?當個賽博stalking大師?”
“我不是stalking。”他搖頭,“我是……等一個能接住那杯水的人。”
她氣得發抖:“江浸月,你太自私了!你什么都不說,就自己演一出深情獨角戲,現在還想讓我感動?”
“我不需要你感動。”他看著她,“我只需要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堪的。剛才的視頻,不是我放的。”
她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
可他的眼神太認真。
認真得讓她心慌。
她突然轉身,快步往樓梯口走。
“牧歌。”他在后面喊。
她沒停。
“明天攝影展拍賣,”他說,“如果你不來,我就自己拍下那張照片。但我想和你一起舉牌。”
她腳步頓了頓。
沒回頭,只丟下一句:“你當我是拍賣搭子?”
“我當你是——”他聲音很輕,“我想一起喝奶茶的人。”
她沒接話,三步并作兩步沖下樓。
陽光刺眼。
她摸了摸右耳的耳釘,冰涼依舊。
走到樓下拐角,她猛地停下。
從包里翻出手機,打開相冊。
翻到昨天拍的照片——江浸月低頭吃飯的側臉,襯衫袖口濕了一片,眉頭微皺,像是在忍什么。
她放大畫面。
他左手邊,果然放著一盒止瀉藥。
藥盒上,貼著一張小紙條。
她瞇眼細看。
紙上寫著:牧歌專用,勿動。
她手指一頓。
抬頭望天。
藍天白云,啥也沒有。
可她忽然覺得,心跳有點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