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把那張寫著“明早九點,奶茶店后門”的紙條塞進衛衣口袋時,順手摸了摸脖子上新買的狼牙項鏈。銀鏈子冰涼,狼牙卻像被曬過一樣,有點發燙。她低頭看了眼,咧嘴一笑——這可是她在夜市砍了半小時價才拿下的一百塊“古董”,老板信誓旦旦說是九十年代那達慕大會的紀念款,還說戴了能驅邪避狼。
她美滋滋地想,等明天拍完黑心奶茶店,她就把它掛在江浸月的傳家寶旁邊,搞個“真假文物聯展”。
第二天一早,她提前十分鐘溜到奶茶店后巷,相機藏在包里,人蹲在垃圾桶邊啃煎餅果子。八點五十五,巷口出現一道挺拔身影,襯衫熨得能照出人影,手里拎著兩杯奶茶。
“你來得還挺準時。”她站起來拍掉渣。
江浸月把一杯遞過來:“無糖,少冰,兩份珍珠。”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三倍珍珠是你昨天威脅我的時候說的。”他推了推眼鏡,“今天減量,是預防你拍完現場直接拉肚子。”
她翻了個白眼,接過奶茶,故意晃了晃:“那你看看我今天戴的寶貝,值不值這個待遇?”
她揚起脖子,狼牙在晨光里閃了閃。
江浸月盯著那顆牙,眉頭一皺:“假的。”
“哈?”她差點被珍珠嗆住,“你哪只眼睛看出是假的?老板親口說——”
“1997年那達慕大會的紀念項鏈,狼牙來自一頭被牧民救活的老狼,牙根刻有編號。”他語氣平靜,“這顆牙,是樹脂仿的,編號刻歪了,而且——”他湊近半步,“真正的那批項鏈,鏈扣是手工鍛打的鷹頭紋,不是這種機器沖壓的圓環。”
她后退半步:“你連這都知道?你該不會是當年那頭狼的干兒子吧?”
“我查過。”他收回視線,“那批紀念品總共三百條,編號從001到300。你這條是287號,但真正的287號十年前就捐給了民族博物館。”
她盯著他,嘴里的珍珠突然不香了。
“你又背地里查東西?”她冷笑,“上次是耳釘,這次是項鏈?你是不是連我小學跳皮筋的戰績都建模分析了?”
“我只是不想你被騙。”他把另一杯奶茶往她手里塞,“夜市地攤九成是仿品,你花一百塊買個心理安慰,不如請我喝杯真奶茶。”
她一把推開:“我不需要你當我的消費指導!”
“那你需要什么?”他反問,“證明自己很懂草原文化?可你連真假都分不清。”
“我分不清?”她火氣上來,“那你倒是說說,真正的287號現在在哪兒?”
江浸月沉默兩秒,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條泛黃的狼牙項鏈,靜靜躺在玻璃展柜里,編號清晰可見——287。
拍攝時間是三年前的夏天。
“這是……”她聲音低下來。
“呼倫貝爾民族文物展。”他說,“我去看過。”
她盯著照片,忽然覺得脖子上的項鏈有點硌人。
“你三年前就去過草原?”她問。
“嗯。”
“為什么?”
“參加一個財經論壇。”他語氣平淡,“順便,看了場音樂節。”
她猛地抬頭:“三年前的音樂節?你——”
話沒說完,手機響了。
是林小滿。
【姐!你那條狼牙項鏈哪兒買的?】
【怎么了?】
【我剛去那家夜市攤問了,老板說那批貨是去年從義烏進的,根本不是老物件!】
牧歌盯著屏幕,手指一抖。
她抬頭看江浸月,他正低頭看表,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你早就知道是假的。”她聲音冷下來,“為什么不早說?”
“我說了。”他抬眼,“你當我是嫉妒你有新玩具。”
她咬牙:“你根本不是關心我被騙,你是想顯得自己無所不知,對吧?你享受這種——‘我比你懂草原’的優越感?”
“如果你被騙的是毒奶茶,我會沖進去砸店。”他看著她,“但這是項鏈。我想看你什么時候自己發現。”
“所以你是等我出丑?”
“我是等你問。”他輕聲說,“你從不問。你總是先笑,先懟,先裝沒事。就像你從不問,為什么我會知道你奶奶的紐扣紋樣。”
她呼吸一滯。
“你總以為我在分析你。”他繼續說,“可我只是……記得你說過的話。”
她想反駁,喉嚨卻像被奶茶里的珍珠堵住。
“走吧。”他轉身,“奶茶店九點開門,你不是要拍‘科技與狠活’嗎?”
她沒動。
“你不去?”他回頭。
“你先去。”她說,“我還有事。”
他看了她一眼,走了。
牧歌站在原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狼牙。
假的。
她扯下項鏈,塞進包里,轉身往宿舍走。
推開寢室門時,林小滿正抱著古琴練《流水》,琴弦“錚”一聲斷了。
“啊!”她手一抖,“又來!這琴比我命還脆!”
牧歌沒理她,徑直走向自己床鋪,翻出那個裝項鏈的小布袋。
她把狼牙倒出來,仔細看牙根。
編號287,刻得歪歪扭扭。
她翻到鏈扣背面,忽然一頓。
那里有一道極細的劃痕,像是被人用刀片撬開過。
她指尖一用力,鏈扣“咔”地彈開。
里面藏著一張折疊的紙條。
她展開。
紙上只有一行字:
“真正的287號,不在博物館。”
下面畫了個小小的狼頭圖案,線條粗獷,像是用刀尖刻的。
她盯著那行字,心跳突然加快。
這不是義烏仿品該有的東西。
她抓起手機,撥通江浸月的電話。
“你到底知道什么?”她直接問。
電話那頭安靜兩秒。
“你打開了?”他問。
“你早就知道里面有東西?”
“我不知道。”他說,“但我知道,如果有人把假項鏈做得這么真,還特意藏東西,那他想給的,不是買家。”
“是誰?”
“三年前音樂節那天。”他聲音低下來,“有個老人塞給我一條項鏈,說‘如果看到戴綠松石耳釘的女孩,就交給她’。”
她呼吸一停。
“我沒敢給。”他說,“因為你說你不想被過去綁住。所以我一直留著,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我發現,那條項鏈的編號,和你昨天戴的一模一樣。”
她手指一抖,紙條差點掉落。
“你……留了三年?”
“嗯。”
“就為了等我?”
“不是等你。”他聲音很輕,“是等你愿意回頭看一眼。”
她低頭看著那張紙條,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你現在在哪兒?”她問。
“奶茶店后門。”
“我馬上到。”
“帶好你的相機。”他說,“今天不止要拍黑心奶茶。”
“還要拍什么?”
“真相。”
她抓起相機往外沖,路過林小滿時,琴弦又“錚”地斷了一根。
“別練了!”她喊,“再彈你琴就要進棺材了!”
林小滿委屈地抱著琴:“我這是……為愛發電……”
牧歌沖下樓,陽光正好。
她摸了摸右耳的綠松石耳釘,快步走向校門。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是江浸月發來的消息:
【你昨天說,奶茶攪兩圈半。】
【今天早上,你攪了三圈。】
【是不是因為,今天戴了假項鏈?】
她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手機。
風吹起她的臟辮,耳釘輕輕晃了一下。
她回了個字:
【滾。】
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巷口,江浸月站在陰影里,手里握著兩杯奶茶。
他抬頭,看見她。
她也看見他。
他舉起一杯,示意。
她走過去,接過。
兩人并肩站著,誰也沒先開口。
遠處,奶茶店后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穿圍裙的店員探出頭,朝他們張望。
牧歌舉起相機,對準門口。
江浸月低聲說:“準備好了?”
她點點頭,手指搭在快門上。
店員朝他們喊:“你們干嘛呢?”
她按下快門。
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江浸月忽然伸手,輕輕扶住她端相機的手腕。
他的掌心很暖。
她沒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