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藥王谷
藥爐里的炭火噼啪作響,將甘草與當歸的暖香烘得愈發濃郁。沈清辭在這熟悉的氣息里睜開眼時,只覺渾身發僵,像是沉在冰水里太久,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暖意。
她猛地坐起身,手肘撞翻了床邊的青瓷藥碗。“哐當”一聲脆響,褐色的藥汁潑濺在素白的裙擺上,暈開一小片深痕,像極了前世冷宮墻壁上滲開的血漬。
“師姐,你醒了?”小師弟明心捧著藥杵從外間探進頭,梳得齊整的發髻上還沾著點藥粉,“方才煎藥時還說頭暈,怎的睡了片刻倒像是受了驚?”
沈清辭抬手撫過臉頰,指尖觸到的皮膚光滑細膩,沒有半分冷宮歲月留下的粗糙繭子,也沒有飲毒后喉頭灼爛的疤痕。她掀開被子赤足沖到銅鏡前,鏡中少女梳著雙環髻,額間點著一點嫣紅的桃花鈿,眉眼間尚帶著未脫的稚氣——這是十五歲的沈清辭,尚未接到入宮的圣旨,還是藥王谷里能把《本草綱目》倒背如流、用銀針逼毒比誰都快的大師姐。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帶著冷宮的霉味與鐵銹氣。寒夜里她蜷縮在鋪著稻草的木板上,聽著窗外風雪呼嘯,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疼。那碗穿腸毒酒是她自己端起來的,與其被廢后兄長當作獻給新帝的投名狀,不如留個全尸。彌留之際,鐵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她費力睜眼,看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的男子,正隔著銹跡斑斑的欄桿往里遞粥碗。
“公主,喝口熱的吧。”他聲音很輕,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懶意,可那雙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像盛著星子,落在她枯槁的手上時,竟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疼惜。
后來她才知道,這人叫李蓮花,是個走街串巷的游醫,卻有人偷偷議論,說他是當年一夜之間銷聲匿跡的四顧門門主李相夷。她那時已說不出話,只能望著他袖口沾著的藥草碎屑——是蒲公英與紫蘇,藥王谷的春天里,漫山遍野都是這兩種草,風一吹,白絨絨的種子能飄滿整個山谷。
“師姐?”明心的聲音把她拽回現實,少年已放下藥杵走過來,擔憂地看著她發白的臉色,“你臉色好差,是不是風寒還沒好?師父說這帖藥得趁熱喝。”
沈清辭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的濕意,指尖在銅鏡邊緣攥出紅痕:“沒事,做了個噩夢。”她看向藥爐上燉著的湯藥,陶壺嘴正冒著裊裊熱氣,那是治風寒的方子。前世這時候她確是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正是因此錯過了下山采買的機會,也錯過了與他初遇的時機——這一世,她偏要去看看。
三日后,沈清辭背著藥簍下山。江南的春日總帶著點纏綿的濕意,青石板路潤得發亮,沿街的酒旗在風里招搖,賣花姑娘的竹籃里堆著水靈的桃花,香氣沾了滿身。她剛走到巷口,就聽見一陣喧嘩,幾個地痞正圍著個賣蓮蓬的攤子起哄。
“這蓮子看著倒白,怕是用了什么藥水泡的吧?”為首的刀疤臉一腳踢翻了一個蓮蓬,青嫩的蓮子滾了一地,沾了泥污。
攤主蹲在地上,慢條斯理地撿著蓮子,素色的袖口沾了泥,卻半點不見惱意。他抬頭時,沈清辭的呼吸頓了頓——是他。比記憶里年輕些,眉眼間還沒染上后來的滄桑,下頜線利落分明,笑起來時眼角有淺淺的紋路,手里剝好的蓮子瑩白如玉,遞到嘴邊時,舌尖輕輕一卷就含了進去,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慵懶。
“這位爺說笑了。”他聲音帶點笑意,尾音微微上揚,“我這蓮子剛從湖里摘的,要是有毒,第一個毒死的該是我。”
“你小子還敢頂嘴?”刀疤臉揚手就要掀攤子,沈清辭已快步上前,指尖搭上他的手腕,指腹按在脈門處輕輕一旋,觸感滾燙,脈象浮而不實。
“這位兄臺怕是近日酒色過度,肝火旺盛吧?”她聲音清泠,像山澗的泉水流過青石,“我看你眼下青黑,脈象浮數,再這樣下去,不出半月就要心口發悶,夜夜難眠——這可是中了蓮心毒的征兆呢。”
刀疤臉果然變了臉色,他近日確是總覺心口發堵,夜里多夢,被她一說更是慌了神:“你、你胡說什么?我怎么會中這種毒?”
“我是不是胡說,去藥鋪一查便知。”沈清辭收回手,目光掃過滿地狼藉,落在攤主身上時,語氣緩了些,“不過我瞧著,這位賣蓮人倒是面善,想來不會用毒蓮子害人。”
地痞們面面相覷,終究是怕了“蓮心毒”三個字,罵罵咧咧地走了。李蓮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她拱手笑道:“多謝姑娘解圍。只是這蓮心毒,需以藥王谷的‘清露草’解,不知姑娘可有?”
沈清辭心頭一跳。他竟認出了她的來歷?藥王谷的清露草只生于懸崖峭壁,葉片上帶著晶瑩的露珠狀液腺,尋常人連名字都未必聽過。她揚了揚藥簍,里面果然有幾株帶著晨露的清露草——那是她凌晨爬了三炷香的山路,特意采來的。
“不巧,剛采了些。”她向前一步,壓低聲音,藥簍上的流蘇掃過他的手背,帶著微涼的觸感,“不過,我想用它換個消息。”
李蓮花剝蓮子的手頓了頓,抬眸望她。春日的陽光透過他的發梢,在眼底投下細碎的光斑,方才的漫不經心褪去,只剩一片深不見底的潭水,像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姑娘想知道什么?”
“當年四顧門覆滅,真的是因為金鴛盟嗎?”沈清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前世她在冷宮聽聞,四顧門倒臺是因李相夷與金鴛盟盟主笛飛聲決戰后失蹤,可她總覺得,以李相夷的武功與智計,怎會輕易敗落?這里面定有蹊蹺。
李蓮花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把手里剝好的蓮子遞過來,指尖瑩白,沾著點蓮心的綠意:“姑娘的問題,值十顆蓮子。”
沈清辭接過蓮子,指尖觸到他的指腹,帶著點微涼的濕意,像剛從湖里撈上來的。蓮子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時,她聽見他說:“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可她偏要知道。不僅要知道四顧門的真相,還要知道前世自己為何會淪為棄子,要知道那些藏在宮墻深處、能將人碾碎的陰謀。
第二章蓮心藏舊事
此后的日子,沈清辭總借著下山的由頭找李蓮花。有時是在他棲身的破廟里,看他用瓦片煎藥,藥香混著霉味竟也不難聞;有時是在江邊的渡頭,他撐著艘破船撈魚,她就坐在岸邊給他遞餌,看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要纏到一起去。
他懂醫理,尤擅調理內傷;她擅毒術,能以毒攻毒解奇癥,兩人湊在一起總能解些江湖上的怪病。有次遇到個中了“化骨散”的鏢師,渾身皮膚潰爛,眼看就要化為一灘血水。李蓮花用內力逼毒時不慎被毒素反噬,手背泛起青黑,蔓延得極快。
沈清辭二話不說,取出銀針在他肘彎處的曲池穴扎了三針,又從藥簍里掏出株墨綠色的解毒草,塞進嘴里嚼碎,不顧他的阻攔敷在傷口上。苦澀的汁液漫過唇齒,她卻蹙著眉看他的手背:“這毒霸道得很,幸好我帶了解藥草。”
“師姐的醫術,越發精進了。”李蓮花看著她沾著草汁的嘴角,伸手想替她擦去,指尖快觸到時又收了回去,轉而撓了撓頭,耳根微微發紅,“就是這味道,比我的藥還難喝。”
沈清辭臉頰發燙,別過臉去收拾藥箱,卻沒瞧見他望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的溫柔,像春風拂過湖面,漾開圈圈漣漪。
她漸漸發現,李蓮花看似閑散,實則心思縝密。有次路過鎮上的藥鋪,他指著柜臺上的“何首烏”淡淡道:“這是用紅薯根染的,吃了怕是要壞肚子。”掌柜的起初還嘴硬,被他指出根莖上的偽造紋路,頓時面紅耳赤。
“你怎么知道?”沈清辭好奇。
“以前見得多了。”他笑了笑,沒多說,只是買了串糖葫蘆遞給她,山楂裹著晶瑩的糖衣,“吃這個,比看假藥有意思。”
她咬了口糖葫蘆,酸甜的滋味漫開來,忽然想起前世冷宮的最后一夜,他遞來的那碗白粥,也是這樣帶著樸素的暖意。
一日,兩人在山澗采藥,沈清辭失足滑倒,腳踝被尖銳的石頭劃破,鮮血直流。李蓮花急忙蹲下身,撕下衣襟替她包扎,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別動,這傷口得清理干凈。”他抬頭時,發絲垂落在額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山澗的水里有瘴氣,若是感染了,麻煩得很。”
沈清辭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忽然問道:“你到底是誰?真的只是個游醫嗎?”
李蓮花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笑道:“不然呢?難道是偷了皇帝的玉璽,藏在蓮蓬里賣?”
她知道他在回避,卻沒有再追問。有些秘密,像深埋在地下的藥根,到了時節自然會破土而出。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宮里的人就來了。鎏金的馬車停在藥王谷口,四匹駿馬拉著,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了山谷的寧靜:“陛下有旨,宣明華公主回宮。”
沈清辭跪在谷主面前,指尖攥得發白,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師父,清辭不想回去。”她記得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記得皇后淬了毒的笑,記得兄長冰冷的算計,那里沒有藥香,只有無窮無盡的陰謀。
谷主嘆了口氣,撫著她的頭,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你是大周的公主,流著皇室的血,這是你的命。只是記住,無論何時,藥王谷的藥爐,永遠為你溫著一碗藥。”
她收拾行裝時,李蓮花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個洗得發白的布包,布角磨出了毛邊。“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沈清辭愣住,眼眶還紅著。
“聽說皇宮里的人金貴,容易生病。”他晃了晃布包,里面是些常用的藥材,用油紙仔細包著,“我去混口飯吃,當你的隨侍醫官,總不會虧待我吧?”
他笑得漫不經心,眼角的紋路彎起來,可沈清辭卻看著他眼底的認真,像暗夜里的星子,清晰而堅定。心頭忽然就定了,仿佛只要有他在,再深的宮墻,再險的陰謀,她都能闖過去。
第三章宮墻鎖情愫
入宮后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難。皇后視她為眼中釘,只因她生母曾是寵冠后宮的宸妃,留下的一支鳳釵,至今還被陛下珍藏在寶庫。幾次三番下毒試探,都被她用藥王谷的法子化解——燕窩里摻了微量的“牽機引”,她借口過敏,讓宮女換了碗銀耳羹;點心餡里裹著“百日醉”,她假裝失手打翻,碎瓷片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點心上,瞬間泛出黑紫。
李蓮花被她安排在太醫院當差,名義上是個不起眼的醫士,實則暗中護著她。他每日都會借著請脈的由頭來她的明華宮,有時帶些新采的草藥,有時只是默默站在廊下,看她臨帖。
“這味‘忘憂草’,曬干了泡茶喝,能安神。”他將藥草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她的字上,“公主的字,比宮里的畫師還好。”
沈清辭筆尖一頓,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不過是閑來無事,胡亂寫寫。”
他卻拿起一張她寫廢的紙,上面是半闕未完成的詞:“‘蓮心味苦,相思難訴’,公主似乎對蓮情有獨鐘?”
她臉頰微熱,搶過紙團成一團:“不過是隨口胡謅。”
他看著她泛紅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卻沒再追問。
有次宮宴,西域進貢的葡萄酒里摻了“牽機引”,比先前的劑量重了數倍,杯中酒液泛著詭異的殷紅。她正想找借口推脫,李蓮花已端起她的酒杯,笑著對皇帝說:“公主近日腸胃不適,這杯酒,屬下替公主飲了吧。”
他仰頭飲盡,動作干脆利落,沈清辭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掐進掌心。
回到寢殿,她急忙鎖上門,取出銀針給他施針排毒。看見他喉頭泛起的烏青,手都在抖:“你瘋了?那毒……那毒無藥可解,只能用內力逼出,稍有不慎就會損傷心脈!”
“我知道。”李蓮花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干燥,帶著常年握藥杵與劍柄的薄繭,“但我不能讓你有事。”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像藥王谷盛夏的陽光,曬得她臉頰發燙。那夜之后,兩人間的氛圍變了。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藏在蓮心深處的苦,又帶著點回甘的甜;她也開始貪戀他偶爾流露出的溫柔,他會在她看書時默默點上安神的熏香,會在她被刁難后遞上一碗溫熱的藥粥,會在深夜守在殿外,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
中秋佳節,宮里設宴賞月。皇后故意讓她彈奏一曲,想在她失手時治罪。沈清辭抱著琵琶,指尖微顫,忽然聽見李蓮花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極輕,卻清晰:“放輕松,像在藥王谷彈給山雀聽那樣。”
她心頭一定,指尖撥動琴弦,一曲《秋江夜泊》流淌而出,琴聲清越,帶著山野的靈氣,連皇帝都忍不住點頭稱贊。
宴席散后,兩人在御花園的桂花樹下相遇。月光落在他肩頭,像落了層霜。“謝謝你。”沈清辭輕聲說。
“公主不必客氣。”他從懷里掏出個紙包,里面是幾塊桂花糕,“剛從御膳房討的,還熱著。”
她接過桂花糕,指尖觸到他的,像有電流劃過。兩人并肩站著,聽著遠處的絲竹聲,誰都沒有說話,卻覺得空氣里都飄著甜香。
有次她對著銅鏡試穿新做的宮裝,石青色的裙擺繡著纏枝蓮紋,轉身時不慎踩到裙擺,眼看就要摔倒,李蓮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兩人貼得極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混著點皂角的清爽,還能聽見他擂鼓般的心跳,一聲一聲,撞在她的心尖上。
“公主的腰,真細。”他低聲說,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帶著點癢。
沈清辭猛地推開他,臉頰紅得能滴出血來,手忙腳亂地整理裙擺,卻在轉身時,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他的還要響,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第四章舊案浮水面
宮廷的陰謀終究還是纏了上來。當年陷害她生母宸妃的權臣張鶴年,想故技重施,偽造了她與北狄王子私通的書信,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連她常用的胭脂印都蓋得恰到好處。
這日,張鶴年在朝堂上呈上奏章,聲淚俱下地控訴明華公主通敵叛國,請求陛下嚴懲。皇帝看著那封書信,臉色鐵青,當即下令將沈清辭禁足于明華宮。
“公主,這是有人故意陷害!”宮女急得直掉眼淚。
沈清辭卻異常平靜,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去請李醫士來。”
李蓮花來時,神色凝重。“張鶴年手里的書信,是偽造的。”他開門見山,“我見過你給明心寫的信,筆跡雖像,卻少了點你獨有的筆鋒。”
“我知道是偽造的。”沈清辭看著窗外的玉蘭樹,“但張鶴年老奸巨猾,定是做足了準備,我們該如何自證清白?”
李蓮花沉默片刻:“張鶴年此人,最是謹慎,既敢拿出‘證據’,必是算準了我們無從辯駁。但他千算萬算,漏了一點——偽造之物,終究會留下痕跡。”他走到桌前,鋪開一張宣紙,“公主,能否借你的筆一用?”
沈清辭遞過狼毫筆,只見他蘸了墨,竟在紙上模仿起那封“私通書信”的筆跡,寥寥數筆,便有七八分相似。“你看這里,”他指著其中一個“情”字,“張鶴年找的仿筆者,將豎心旁寫得過于僵直,而公主你的筆跡,豎心旁收尾時總有個極細微的彎鉤,像這樣。”他筆鋒一轉,勾出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這是常年握針練出來的習慣,旁人學不來。”
沈清辭心頭一亮:“可僅憑這點,未必能讓陛下信服。”
“自然不夠。”李蓮花放下筆,眼底閃過一絲銳利,“張鶴年敢做這事,背后定有更大的圖謀。他與金鴛盟暗中勾結,若能找到實證,不僅能洗清你的冤屈,還能將他連根拔起。”
“你想怎么做?”沈清辭追問。
“張府的書房有個暗格,我前幾日潛入時偶然發現的。”李蓮花聲音壓得極低,“那里定藏著他的秘密。今夜我再去一趟,定能找到證據。”
沈清辭拉住他的衣袖,指尖冰涼:“太危險了。張府守衛森嚴,且不說護院高手,單是遍布角落的機關暗器,就足以致命。”
李蓮花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熨貼著她的微涼:“放心,當年四顧門查案時,比這兇險百倍的地方我都闖過。”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清辭,信我這一次。”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沒有“公主”的稱謂,只有簡簡單單的“清辭”二字,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心湖,漾開圈圈漣漪。她望著他眼底的星光,終是點了點頭:“我等你回來。”
那夜,月色如墨。沈清辭坐在窗前,手里攥著一枚銀針,指節泛白。更漏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像敲在心上。她數著窗外玉蘭樹的影子,從橫斜的枝椏到漸漸拉長的輪廓,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聽見院墻外傳來一聲極輕的哨聲。
她推開門,李蓮花正站在廊下,衣衫上沾著血跡,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滲著血,卻笑得眉眼彎彎:“幸不辱命。”他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封泛黃的書信,“你看這個。”
沈清辭接過書信,指尖因激動而顫抖。信上的字跡潦草,卻清晰地寫著張鶴年與金鴛盟盟主笛飛聲的約定——張鶴年助笛飛聲掌控江湖,笛飛聲則幫他在朝中鏟除異己,待他權傾朝野,便將先帝留下的兵符交予金鴛盟。其中一封信里,還赫然寫著當年陷害宸妃的細節,連下毒的劑量、時間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有了這些,張鶴年插翅難飛。”沈清辭的聲音帶著哽咽,眼淚落在信紙上,暈開一小片墨跡。
李蓮花抬手替她拭去眼淚,指尖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別哭,你看,我們做到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是失血過多,說話時氣息都帶著不穩。
沈清辭這才想起他的傷口,急忙扶他坐下,取來金瘡藥與繃帶:“快讓我看看。”她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衫,傷口猙獰地橫在臂膀上,皮肉外翻,還沾著些鐵銹——想來是被暗器所傷。
她咬著唇,用烈酒清洗傷口,李蓮花悶哼一聲,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卻始終沒有再出聲。待她用繃帶將傷口纏好,他才喘著氣笑道:“師姐的手法,比太醫院的老太醫溫柔多了。”
沈清辭瞪了他一眼,眼眶卻紅了:“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
第二日朝堂,沈清辭帶著書信闖了進去。當那些字跡拙劣卻內容驚人的信擺在龍案上時,張鶴年的臉瞬間慘白如紙。“你、你這是偽造的!是污蔑!”他指著沈清辭,聲音尖利。
“是不是偽造,一驗便知。”沈清辭冷靜地開口,“信上的墨跡距今已有十年,張大人總不會說,十年前就有人預料到今日之事,提前偽造了這些信吧?”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滿朝文武,“更何況,這些信里還記錄了當年我母妃被陷害的真相,張大人敢當著列祖列宗的牌位起誓,你與此事無關嗎?”
張鶴年被問得啞口無言,雙腿一軟,癱倒在地。皇帝看著那些信,又看著癱在地上的張鶴年,氣得渾身發抖,龍案上的茶杯被拂落在地,摔得粉碎:“將張鶴年打入天牢,秋后問斬!其黨羽,一并嚴查!”
第五章藥香繞余生
風波平息后,明華宮的玉蘭樹又開了花。沈清辭站在樹下,看著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場溫柔的雪。李蓮花走到她身邊,手里拿著件剛做好的披風,輕輕搭在她肩上:“風大,小心著涼。”
“陛下已經允我出宮了。”沈清辭轉頭看他,眼底帶著笑意,“三日后,我們就回藥王谷。”
李蓮花愣了愣,隨即笑開,眼角的紋路里盛著陽光:“好,回藥王谷。”
離開皇宮的那天,沒有用馬車,只雇了輛青布小推車,裝著她的藥箱與他的行囊。李蓮花推著車,她走在旁邊,像尋常的江湖俠侶。路過當初初遇的那條巷口,賣蓮蓬的攤子還在,只是換了個年輕的攤主。李蓮花買了個蓮蓬,剝出蓮子遞給她:“嘗嘗,還是當年的味道。”
沈清辭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漫開來,與記憶里的味道漸漸重合。
回到藥王谷時,明心已經能獨當一面,看見他們回來,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師姐,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谷主站在藥田邊,手里拿著株剛成熟的當歸,朝他們揮了揮手,陽光下,他的白發閃著銀光。
此后的日子,簡單而安穩。他們一起在藥田除草,他總趁她不注意,摘朵小藍花別在她發間;他們一起給山下的村民看病,她開方子,他抓藥,偶爾抬眼時,目光撞在一起,便忍不住笑起來;他們一起坐在藥爐邊,看炭火噼啪作響,聞著甘草與當歸的暖香,說著前世的遺憾,也說著今生的圓滿。
有次沈清辭煎藥時睡著了,頭靠在李蓮花的肩上。他沒有動,只是輕輕調整了坐姿,讓她靠得更舒服些。爐子里的炭火漸漸弱下去,藥香卻愈發濃郁,像要把這一世的溫柔,都釀進時光里。
秋日的一天,沈清辭在整理舊物時,翻出了當年李蓮花替她擋酒時穿的那件月白錦袍,袖口還留著淡淡的烏青痕跡。她拿著錦袍,走到正在曬藥的李蓮花身邊:“你看這個。”
李蓮花回頭,看見錦袍時笑了:“都這么多年了,還留著。”
“當然要留著。”沈清辭仰頭看他,陽光穿過他的發梢,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這是你救我的證明。”
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低沉而溫柔:“清辭,不是證明,是心意。”
風吹過藥田,帶來當歸與甘草的暖香,混著遠處的鳥鳴與近處的蟲吟,像一首溫柔的歌謠。沈清辭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忽然想起前世冷宮里的那碗白粥,想起初遇時他遞來的蓮子,想起宮墻內他替她擋下的毒酒——原來所有的兜兜轉轉,都是為了這一世的圓滿。
她抬起頭,吻上他的唇,帶著藥香的氣息纏繞在一起,像藥王谷里永不凋零的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