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十七分，阿哲的電動車碾過積水洼，濺起的泥水在褲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手機支架上的屏幕亮著，藍底白字的系統提示音像根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跳：“您有新的派單任務，請在1分30秒內確認。”

他騰出右手在屏幕上點了確認，車把猛地晃了一下。保溫箱里傳來輕微的碰撞聲，是剛取的那單奶茶，備注里寫著“多加珍珠，少冰，送到請輕放，女朋友在生氣”。阿哲嘖了聲，捏緊車閘停在紅燈前，借著路燈看地址——鼎盛國際23樓，離這兒還有兩公里，配送時間22分鐘。

褲兜里的手機震了震，是妻子李娟發來的微信：“妞妞剛睡著，退燒藥喂了，你別著急，注意安全。”

阿哲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個“好”，沒敢多說。早上出門時妞妞還燒著，臉蛋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李娟抱著孩子在小區門口攔出租車，他當時正被三個催單電話輪番轟炸，只來得及吼一句“我晚上早回”，就擰油門沖了出去。現在看時間，早回是不可能了。

綠燈亮了，他擰動電門，電動車像條魚似的竄進車流。晚高峰剛過，主干道上的車稀稀拉拉，但非機動車道被幾輛違停的私家車占了大半，他只能在汽車縫隙里鉆。后視鏡里，自己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又瘦又長，像根被反復彎折的鐵絲。

鼎盛國際是這片區域最扎眼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在夜色里亮得像塊巨大的顯示屏。阿哲把車停在樓下的停車區，剛解下保溫箱，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催單電話，一個年輕男生的聲音，透著不耐煩：“我的奶茶什么時候到？都超時五分鐘了！”

“快了快了，已經在樓下，馬上上去。”阿哲賠著笑，跑進寫字樓大堂。保安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用手里的測溫槍朝他揮了揮。

電梯里只有他一個人，鏡面映出他汗濕的額頭和沾著油漬的工服。23樓到了，電梯門開的瞬間，一股空調冷氣裹著咖啡香涌過來，和他身上的汗味、油煙味撞在一起，顯得格外突兀。

他按地址找到那家公司，玻璃門里亮如白晝，十幾個人還坐在電腦前，鍵盤敲得噼里啪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快步走出來，接過奶茶時眉頭皺著：“怎么這么慢？”

“路上有點堵車，實在不好意思。”阿哲彎腰遞過去，后腰的舊傷隱隱作痛——去年冬天在雪地里摔的，沒去醫院，貼了幾盒止痛膏。

男生沒接，眼睛盯著手機屏幕：“我女朋友說少放糖，你確認一下？”

阿哲愣了愣，保溫箱里的單子他看過，明明寫的是“正常糖”。但他沒爭辯，只是點頭：“可能是系統弄錯了，我讓商家再補送一杯？”

“算了算了，懶得等。”男生一把搶過奶茶，轉身就走，留下一句嘟囔，“送個外賣都送不明白。”

玻璃門在身后合上，隔絕了里面的燈光和鍵盤聲。阿哲站在走廊里，對著電梯按鈕呵了口氣，白霧很快散了。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系統提示：“您有新的派單任務，請在1分30秒內確認。”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錢包，夾層里有張妞妞的照片，是上個月拍的，扎著兩個小辮子，舉著半塊吃剩的蛋糕笑。他對著照片無聲地笑了笑，轉身走向電梯，腳步比剛才快了些。

樓下的風更涼了，吹得保溫箱的帶子打在腿上。阿哲跨上電動車，擰動電門的瞬間，屏幕上跳出新訂單的地址：幸福小區，一份炒粉，備注“多放辣，謝謝”。

他朝著小區的方向駛去，車燈光柱劈開夜色，像根細細的探針，扎進這座城市密密麻麻的褶皺里。遠處的寫字樓依舊亮著大片的燈，像是懸在半空的巨大蜂巢，而他是離蜂巢最近的那只蜜蜂，還在不知疲倦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