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靜默·共生
那句帶著沙啞余韻的“晚上…會晚回”,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漾開的漣漪持續了整個下午。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由明媚的湛藍漸漸染上暮色的橙紅,城市華燈初上,流光溢彩,卻都比不上她心中那點微弱的、雀躍的火苗。
晚餐做什么?
條約里寫著“清淡健康”,昨夜和今早的姜米粥、小米粥、雞蛋餅似乎都得到了(雖然方式各異)的認可。但“晚回”意味著時間不定,食物涼了怎么辦?競賽壓力下,他需要的是能快速補充能量又不刺激腸胃的。
林晚坐在書桌前,面前攤開著那本“養胃食譜計劃”筆記本,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紙頁。她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易攜帶”、“保溫”幾個關鍵詞上。一個想法漸漸成型——養胃三明治和保溫杯裝的熱羹。
她立刻行動起來。全麥面包片在平底鍋上烘烤出微焦的香氣,內餡是水煮雞胸肉撕成的細絲,拌入一點點焯熟的胡蘿卜絲和黃瓜絲,用極少的低脂蛋黃醬和黑胡椒調味,最大程度保證清爽低負擔。同時,小砂鍋里燉著山藥枸杞羹,山藥燉得軟爛,融入清甜的枸杞,最后勾入薄芡,使其更易保溫也更順滑。
當兩份精心制作、用油紙仔細包好的三明治和兩個裝滿熱羹、旋緊蓋子的保溫杯整齊地放在餐桌上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公寓里燈火通明,卻依舊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七點,八點,九點…“晚回”的顧嶼依然沒有出現。餐桌上準備好的食物漸漸失去了最佳溫度,如同林晚心中那點雀躍的期待,在寂靜的等待中一點點冷卻。
他會回來吃嗎?還是像以前一樣,在實驗室用蘇打餅干果腹?那句“晚回”…會不會只是隨口一說?
就在林晚的失望感即將彌漫開來,準備將食物收進冰箱時——
“咔噠。”
極其輕微的開門聲響起。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識地從次臥門縫望出去。
玄關處,顧嶼的身影帶著一身室外的微涼氣息走了進來。他看起來比下午更加疲憊,沖鋒衣的拉鏈依舊拉到下巴,眼底是濃重的青影,嘴唇緊抿,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倦意。他甚至沒有換鞋,目光徑直掃過客廳,精準地落在了餐桌上那兩個用油紙包好的三明治和保溫杯上。
他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徑直走了過去。沒有看林晚的方向,沒有一句多余的話。他伸出手,動作極其自然地,一手拿起一個三明治,一手拿起一個保溫杯。然后,轉身,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風。他甚至沒有在餐桌旁停留一秒。
書房的門“咔噠”一聲關上,隔絕了內外。公寓里再次恢復了寂靜。
林晚靠在門后,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是失落?他依舊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是釋然?他終究還是拿走了食物。至少…他沒有拒絕。
第二天清晨,林晚懷著復雜的心情走出次臥。客廳里空無一人,顧嶼書房的門緊閉著,顯然又早早去了實驗室。她的目光習慣性地掃向廚房中島臺——那個他通常會放回空碗盤的地方。
空的。
瀝水架上也是空的。
林晚的心微微一沉。難道…他沒吃?或者…吃完了沒洗?這不像他“絕對清潔”的風格。
她疑惑地走到餐桌旁,目光落在桌面上時,卻愣住了。
兩個洗干凈、倒扣著瀝水的保溫杯,端端正正地放在餐桌一角。旁邊,是兩張被仔細展開、疊放整齊的油紙——正是昨晚包三明治的那兩張!
他吃了!
而且…他還洗了保溫杯,疊好了油紙!
一股暖流瞬間驅散了心頭的陰霾!林晚拿起一個保溫杯,杯壁還殘留著一點點水汽。她仿佛能想象出顧嶼在實驗室的深夜或清晨,沉默地打開保溫杯,喝著溫熱順滑的山藥枸杞羹,吃著清爽的三明治的樣子。他依舊沒有言語,沒有交流,但這清洗歸還的舉動,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回應和…契約的履行!
一種奇異的默契感,在這無聲的食物傳遞中悄然滋生。
林晚的干勁瞬間被點燃!她立刻著手準備早餐。依舊是小米粥和易于攜帶的雞蛋卷(用薄蛋皮卷了蔬菜絲和雞絲)。這一次,她將粥盛在保溫性能更好的燜燒罐里,雞蛋卷同樣用油紙包好。
她將早餐放在餐桌上顯眼的位置,旁邊還放了一張小小的便利貼,上面畫了一個簡單的太陽笑臉(她鼓足了勇氣才畫上去的)。
顧嶼今天離開得更早。當林晚從次臥出來時,餐桌上的燜燒罐和雞蛋卷已經不見了。而廚房的瀝水架上,多了一個洗得干干凈凈的燜燒罐內膽,旁邊是疊得整整齊齊的油紙。
沒有言語,沒有眼神交流。只有食物的傳遞,和器皿的清洗歸還。像一場設定好的、無聲的儀式。
第三天,第四天…這種模式固定了下來。
林晚:根據顧嶼“晚回”的時間調整晚餐,制作易攜帶、保溫性好的食物(三明治、飯團、羹湯),放在固定位置。
顧嶼:無論多晚回來,必定拿走食物。無論多早離開,必定將清洗干凈的器皿(保溫杯、燜燒罐內膽、飯盒)和疊好的包裝(油紙、保鮮膜)放回固定位置(餐桌一角或瀝水架旁)。
公寓里依舊空曠寂靜,但冰冷的空氣里,似乎多了一絲流動的、無聲的默契。林晚不再為顧嶼的沉默而失落,反而從這固定的儀式中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安定感。她甚至開始研究更多便攜又養胃的食譜,將小小的油紙包和保溫杯當作她表達關懷的唯一渠道。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林晚完成了廚房的“絕對清潔”任務,看著光可鑒人的臺面,心情也像被陽光曬過一樣,輕松了一些。她拿著吸塵器,準備履行每周一次的“基本保潔”義務——給客廳除塵。
吸塵器低沉的嗡鳴聲在空曠的客廳里響起。林晚仔細地吸著沙發、地毯、茶幾下的每一寸灰塵。當她吸到靠近書房門口、沙發轉角的地毯時,目光無意間掃過沙發角落堆放的幾本書籍——那是顧嶼隨手放置的,有厚重的計算機專著,也有幾本外文期刊。
她的動作停了下來。上次發現的《詩經集注》就壓在最下面。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她。她放下吸塵器,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弄亂順序地,將上面的書籍一本本移開。
《詩經集注》露了出來。深藍色的封面,豎排的繁體字,古意盎然。林晚的心跳莫名加快。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拂去書封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就在她準備將書放回原位時,她的動作頓住了。在《詩經集注》下面,還壓著幾本書!
她屏住呼吸,一本本看過去:
一本封面素雅的《唐宋詞選講》。
一本紙張已經有些泛黃的《古文觀止新注》。
甚至還有一本薄薄的、裝幀精美的《俳句集》!
這些書…顯然都不是計算機專業相關的!它們帶著濃厚的人文氣息,安靜地藏匿在那些冰冷的代碼書籍之下,像冰山深處不為人知的秘密花園。
林晚的心跳如擂鼓!她想起了自己簡歷上那個“高考語文138分”,想起了顧嶼在實驗室抽走她簡歷時那幾不可查的一挑眉…難道…難道他看這些書…和她有關?還是…這僅僅是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這個發現讓她既興奮又忐忑。她像無意中窺見了神明秘密的信徒,小心翼翼地將書籍按照原樣放好,將《算法導論》重新壓在最上面,恢復了原狀。吸塵器的嗡鳴聲再次響起,但她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除塵上了。
傍晚,林晚照例準備好了晚餐——今天是捏成小飯團形狀的紫菜包飯(里面是清淡的魚松和黃瓜),配保溫杯里的南瓜小米羹。她將食物放在餐桌固定位置,想了想,又撕下一張新的便利貼。
這一次,她沒有畫笑臉。她猶豫了一下,用工整的小楷,寫了一句極其簡短的話:
“《邶風·靜女》‘貽我彤管’,靜候君歸。”
這是《詩經》里的一句,描寫女子贈心愛之物給男子,含蓄而美好。林晚寫完,臉頰已經微微發燙。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寫這句,也許是發現了那些書的激動使然,也許…是想用一種隱秘的方式,回應他書架上的秘密?她將便利貼輕輕貼在保溫杯上。
夜色漸深。書房的門依舊緊閉,顧嶼還沒回來。
林晚坐在次臥的書桌前,面前攤著《古代漢語》的作業,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的目光不時飄向客廳的方向,耳朵捕捉著門外的任何動靜。便利貼上的那句詩,像一只小小的蝴蝶,在她心頭撲扇著翅膀。
他會看到嗎?
他…看得懂嗎?
他會不會覺得她莫名其妙?甚至…越界?
時間在忐忑中流逝。終于,熟悉的開門聲響起。顧嶼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了。他的腳步似乎比平時更沉重一些,臉色在玄關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蒼白疲憊。
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從門縫里緊張地觀察著。
顧嶼像往常一樣,徑直走向餐桌。他拿起了包著紫菜包飯的油紙包,也拿起了那個貼著便利貼的保溫杯。他的目光似乎在那張便利貼上停留了一瞬?燈光下,林晚看不清他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拿著食物,轉身走向書房。就在他即將推開書房門的瞬間,他的腳步卻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非常短暫,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那只握著保溫杯的手,指關節似乎…比平時更用力地收緊了一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脈絡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然后,書房的門“咔噠”一聲,在他身后關上了。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林晚和一片寂靜。她靠在門后,心臟還在砰砰直跳。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張便利貼!
他停頓了!他手指收緊了!
這…這意味著什么?
是厭煩?覺得她多事?
是…無動于衷?
還是…那極其短暫的停頓和收緊的手指,代表著某種…被觸動的漣漪?
便利貼上的那句詩,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它是否能在那片沉寂的冰面下,激起一絲微瀾?抑或,只是徒勞地沉入水底,不留一絲痕跡?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客廳沙發那個角落。那本深藍色的《詩經集注》,靜靜地躺在《算法導論》之下,像一個沉默的謎題。
夜,還很長。書房的門緊閉著,沒有任何聲響傳出。林晚的心,卻如同被那只無形的手緊緊攥著,懸在半空,等待著黎明,等待著…那只保溫杯被洗凈放回時,可能帶來的、無聲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