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壁壘·裂痕
等待如同緩慢的凌遲。林晚一夜無眠,耳朵緊貼著次臥門板,捕捉著書房方向的任何一絲聲響,試圖從寂靜中解讀出那只保溫杯和便利貼的命運。然而,書房的門始終緊閉,如同顧嶼的心門,沒有透出絲毫光亮或聲音。
清晨,當第一縷灰白的天光透進客廳,林晚幾乎是立刻沖出了次臥。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餐桌——那個固定的位置。
空的。
沒有保溫杯,也沒有便利貼。
心猛地一沉!難道…他連杯帶貼一起處理掉了?連看都懶得看?
她快步走向廚房瀝水架。上面空空如也,沒有熟悉的保溫杯內膽。
巨大的失落感瞬間將她淹沒。果然…還是越界了。那句《詩經》,對他來說,大概只是無聊的打擾吧?他甚至不屑于將杯子洗凈歸還了?昨夜那短暫的停頓和收緊的手指,或許只是她的錯覺,或者…只是他疲憊下的無意識反應?
就在她心灰意冷,準備默默收拾心情去做早餐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書房門口的地板——那個昨晚顧嶼可能站立過的地方。
一張小小的、被揉得有些皺的便利貼,靜靜地躺在深灰色的地毯邊緣。正是她昨晚貼在保溫杯上的那張!上面的小楷字跡依舊清晰:“《邶風·靜女》‘貽我彤管’,靜候君歸。”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酸澀和難堪涌上心頭。他不僅沒接受,還把它…扔在了地上?像處理垃圾一樣?
她蹲下身,指尖有些顫抖地撿起那張被遺棄的紙片。紙張被揉捏過的痕跡,像是對她自作多情試探的無聲嘲諷。她緊緊攥著那張紙,指節泛白,幾乎要將它捏碎。剛剛建立起的那點關于“靜默共生”的安穩感,瞬間被擊得粉碎。
接下來的兩天,公寓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林晚依舊履行著契約義務,準備著易攜帶的餐食,放在固定位置。但便利貼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甚至刻意回避著客廳沙發那個角落,不愿再看到那幾本勾起她自作多情的人文書籍。
顧嶼的狀態,似乎比之前更加糟糕。他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甚至通宵待在實驗室。偶爾回來取餐,林晚隔著門縫看到的,是一個比幽靈更像幽靈的身影——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周身散發著濃重的、幾乎化為實質的疲憊和低氣壓。他取食物的動作更加機械,更加沉默,甚至帶著一種壓抑的暴躁。有好幾次,林晚都聽到了他關書房門時比平時更重的“砰”聲。
無形的壁壘似乎重新豎立起來,甚至比之前更加厚重冰冷。那場便利貼風波,像一道無形的裂痕,將短暫的暖意徹底凍結。
第三天晚上,林晚剛將準備好的蔬菜雞肉卷和銀耳蓮子羹放在餐桌上,就聽到書房門被猛地拉開!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顧嶼沖了出來!他根本沒看餐桌,像一陣裹挾著暴風雨的黑云,徑直沖向玄關!他的頭發凌亂,眼神赤紅,布滿血絲,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潮紅,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周身散發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躁和戾氣,仿佛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
“砰!”他幾乎是撞開了玄關的儲物柜,翻找著什么,動作粗暴。沒找到,他煩躁地一拳砸在柜門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林晚嚇得縮在次臥門后,大氣不敢出。她從未見過顧嶼如此失控的樣子!這哪里還是那個冷靜自持的“顧神”?這分明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顧嶼在玄關煩躁地轉了兩圈,似乎才想起什么,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利箭,瞬間鎖定了次臥門口露出的林晚驚恐的臉!
“咖啡豆呢?!”他的聲音嘶啞干裂,像砂紙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暴戾,“我放在柜子里的黑咖啡豆!怎么沒了?!”
林晚被他吼得渾身一顫,心臟狂跳,聲音帶著哭腔:“我…我看過期了…上…上周就…扔了…”條約里寫了要處理過期物品,她只是照做。
“扔了?!”顧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失控!“誰讓你扔的?!那是最后一袋!沒咖啡我怎么熬?!”他像被徹底點燃了引信,積壓的疲憊、競賽的瓶頸、連日的挫敗感在這一刻轟然爆發!他幾步沖到次臥門口,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將林晚完全籠罩在陰影里!
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里面翻涌著冰冷的怒火和極度的不耐,仿佛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他完美代碼世界里一個礙眼的、需要立刻清除的錯誤!
“出去!”他指著公寓大門的方向,聲音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現在!立刻!滾出去!別在這里礙事!”
“滾出去”三個字,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林晚頭頂!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巨大的恐懼和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
契約!試住條約!他果然…隨時可以終止!而理由,僅僅是因為一袋過期的咖啡豆?或者…更根本的,是因為她那張越界的便利貼?
屈辱感像藤蔓纏繞上來,勒得她無法呼吸。她看著眼前這個暴怒的、陌生的顧嶼,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棄和驅逐,昨夜那張被揉皺丟棄的便利貼仿佛又出現在眼前,狠狠刺痛著她的心。
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怒和不甘,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熔巖,猛地沖垮了恐懼的堤壩!
憑什么?!
憑什么他要承受競賽壓力,就要把怒火發泄在她身上?
憑什么他胃不好,還靠咖啡硬撐?!
憑什么他讓她“滾”,她就要像個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
“你的胃是肉做的!不是代碼!”林晚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嘶喊出聲!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銳利,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刺向顧嶼的痛處!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憤怒地反擊!
喊完,她猛地轉身沖進廚房!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她手上的動作卻快得驚人!她粗暴地拉開冰箱,拿出山藥、小米、紅棗、姜片!她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作響!她拿起刀,用力地剁著姜片,仿佛在砍殺無形的敵人!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在寂靜的公寓里顯得格外刺耳,完全打破了“絕對安靜”的鐵律!
她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條約?契約?去他的!她受夠了這種如履薄冰的日子!受夠了被當成一件沒有感情、隨時可以丟棄的家具!
砂鍋架在火上,注入冷水。她將切好的山藥塊、淘洗干凈的小米、撕碎的紅棗、剁得細碎的姜片,一股腦兒全倒了進去!大火燒開,轉文火。她站在灶臺前,胸口劇烈起伏,眼淚依舊不停地流,但眼神卻異常執拗和明亮。
廚房里彌漫開濃郁的、帶著姜辛和紅棗甜香的氣息。這氣息霸道而溫暖,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試圖驅散公寓里彌漫的冰冷硝煙。
林晚守著那鍋咕嘟作響的山藥小米羹,像守護著自己最后的尊嚴。她盛出滿滿一大碗,濃稠的羹湯里,山藥軟糯,紅棗飽滿,姜末細碎金黃。她沒有再用便利貼,而是直接拿出筆,在碗旁邊那張準備包雞肉卷的油紙上,用力地、幾乎要劃破紙背地寫下幾個大字:
“胃是肉做的,不是代碼!——林晚”
寫完,她將筆一扔,端起那碗滾燙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羹,走到書房門口——那個顧嶼剛剛咆哮著讓她“滾出去”的地方。
書房的門緊閉著,像一座拒絕溝通的堡壘。
林晚沒有絲毫猶豫,她彎腰,將那碗冒著滾滾熱氣、散發著強烈姜辛和食物暖香的羹湯,連同那張寫滿控訴和提醒的油紙,重重地放在了冰冷的地板上!碗底與地板接觸,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頭也不回地沖回了次臥,“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她用后背死死抵住門板,像耗盡了所有力氣,順著門板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無聲地、劇烈地顫抖起來。
次臥里只剩下她壓抑的啜泣聲和狂亂的心跳。憤怒宣泄后的虛脫感和巨大的后怕席卷了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對著顧嶼吼叫?還弄出那么大的噪音?還把那碗滾燙的羹放在他書房門口?他會不會立刻沖出來,真的把她趕出去?
時間在極度的緊張和死寂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林晚死死地捂著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耳朵卻豎得尖尖的,捕捉著門外的任何一絲動靜。
死寂。
依舊是死寂。
書房方向沒有任何聲響傳來。沒有開門聲,沒有腳步聲,沒有預料中的暴怒斥責。
這種無聲的寂靜,比任何怒吼都更讓林晚感到窒息和恐懼。他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嗎?還是…根本不屑于再理會她這個“礙事”的人?
就在林晚的精神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力壓垮時——
書房的門,極其輕微地…響了一聲。是門鎖被擰開的聲音?還是門板被什么東西碰到的聲音?非常輕,輕到幾乎難以分辨。
緊接著,外面似乎…傳來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被地毯吸收掉的…拖曳聲?像是…有人蹲下身?或者…是碗被挪動的聲音?
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門外。
再然后…是…是…一種極其輕微的、緩慢的…吞咽聲?伴隨著勺子偶爾碰到碗壁的、幾不可聞的脆響?
那聲音斷斷續續,持續了…很久?仿佛喝粥的人極其疲憊,又極其專注。
林晚僵在原地,連哭泣都忘記了。她死死捂著嘴,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鼓噪!他…他喝了?在那樣暴怒地斥責她“滾出去”之后…他…竟然…喝了那碗她帶著憤怒和控訴做出來的羹?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力,遠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復雜和震撼!是震驚?是難以置信?還是…一絲極其微弱的、扭曲的…釋然?
聲音終于停了。外面再次恢復了寂靜。
林晚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敢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拉開次臥門的一條縫隙。
書房門口的地板上,空空如也。
那只碗…那張寫著“胃是肉做的,不是代碼!”的油紙…都不見了。
林晚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目光掃向廚房的方向。
在廚房中島臺那個固定的、顧嶼平時放回洗凈器皿的位置——一只洗得干干凈凈、倒扣著瀝水的白瓷碗,正靜靜地放在那里。碗旁邊,是那張…被仔細展開、撫平了褶皺、甚至能看出被用力擦拭過油漬的…寫著字的油紙!
油紙上,她用力寫下的那幾個大字依舊清晰刺目:
“胃是肉做的,不是代碼!——林晚”
而在油紙下方,壓著一個東西——正是她昨晚“遺失”在書房門口的那張寫著《詩經》句子的便利貼!它被重新撫平,和這張控訴的油紙疊放在了一起。
林晚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中島臺上那只洗凈的空碗,那張控訴的油紙,還有那張失而復得的、寫著《邶風·靜女》的便利貼。三種截然不同的東西,以一種極其怪異又無比和諧的方式,疊放在一起。
憤怒的控訴,含蓄的詩句,沉默洗凈的空碗…
顧嶼…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喝了那碗帶著憤怒的羹湯,洗了碗,撫平了油紙上的褶皺,甚至…找回了那張被他揉皺丟棄的詩句便利貼?
他是在表達歉意?還是…僅僅在履行他那“洗凈歸還”的刻板契約?
他接受她的控訴了嗎?還是…依舊覺得她礙事?
林晚的目光落在書房緊閉的門上,那扇門沉默依舊,仿佛剛才門后發生的一切——那無聲的喝粥、洗刷、撫平紙張——都只是她的幻覺。
然而,中島臺上的證據又如此真實。
冰冷厚重的壁壘,似乎被那碗滾燙的、帶著姜辛的羹湯,再次撞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這道裂痕下,是無聲的接受?是扭曲的和解?還是…某種更加晦澀難明的情緒在悄然涌動?
就在林晚試圖理清這混亂的一切時,書房緊閉的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極其壓抑的、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痛苦悶哼!
那聲音很輕,很短暫,卻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強忍的痛楚!
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胃痛?!
他又胃痛了?!
剛剛才喝下那碗強效的姜辛養胃羹…這么快就又痛了?
難道…那碗羹…沒能幫到他?還是…他的胃,真的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了?
剛剛因空碗和油紙帶來的短暫釋然,瞬間被這聲痛苦悶哼帶來的巨大擔憂和新的恐慌所取代!那扇緊閉的門背后,顧嶼…他到底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