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早讀課的鈴聲剛過。
走廊還飄著值日生掃地的灰塵味。
文靜把書包往課桌里一塞,沒等班主任走進教室,就貓著腰從后門溜了出去。
樓梯間的窗戶沒關,風灌了進來,吹得她校服外套下擺晃了晃。
她往上走,腳步在通往天臺的鐵門前頓了頓。
昨天下午的事此刻又涌上心頭。
那個靠在墻邊的男生,攥著畫畫本子的手白得像紙,還有他跑出去時的模樣。
此刻一直在文靜的腦海中浮現。
她推開門,鐵銹摩擦的吱呀聲在空蕩的天臺上散開。
晨光斜斜地切進來,把欄桿的影子拉得老長。
靠墻的水泥地上,除了她昨天坐過的痕跡,還多了點東西——半塊橡皮。
文靜記得昨天那個男生好像就是在畫畫,裝文藝的家伙,明明是逃課,還帶個畫畫本,這難道是他的橡皮嗎?
文靜走過去,彎腰撿起橡皮。
橡膠的觸感有點硬,可能是專門畫畫用的吧。
文靜這樣想著。
指尖沾了點附著在橡皮上面鉛筆灰,蹭在白校服上,像粒沒擦干凈的污點。
她捏著橡皮轉了轉,想起男生昨天攥著本子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這人看著悶不吭聲,還專門咬橡皮。
“麻煩。”她低聲喝了句,卻把橡皮塞進了校服口袋。
指尖碰到口袋里的棒棒糖,還是她最愛的酸奶味。
天臺的風比昨天大,吹得她額前的碎發貼在臉上。
她走到欄桿邊,往下看。
操場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學生在掃落葉。
昨天男生就是從這里跑下去的。
她靠著欄桿,摸出棒棒糖剝開,糖紙隨手塞進另一個口袋。
甜味在舌尖散開。
她盯著操場角落的花壇看——那里藏著只瘸腿的流浪貓,她每天中午都會去喂。
上課鈴又響了。
張狂是放學后才敢往天臺跑的。
昨天是破例!
書包在背上顛得慌,里面的速寫本硌著腰。
他攥著書包帶,一步三級臺階往上沖,到天臺門口時,突然慢下來,手放在門把上,半天沒敢推開。
他是來找橡皮的,但是又怕文靜也在,他怕打擾到她。
“應該還在吧……”他小聲嘀咕。那是他用了好久的橡皮了,畫不下去時就愛咬它。
整個橡皮全是邊緣的坑洼里和鉛筆灰,難看,但是用著卻很順手。
昨天匆忙跑出去,摸到口袋空了才發現掉了,回去找時,天臺門已經鎖了。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他的目光立刻掃向昨天靠過的墻邊——水泥地上空空的,只有灰塵。
“沒了……”他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
橡皮真的不見了。
他慢慢走過去,蹲下來,眼睛又仔細的搜尋了一番。
水泥縫里嵌著點鉛筆屑。
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會不會是被風吹走了?”他抬頭看天,風確實不小,卷著幾片葉子打旋。
可是橡皮那么沉,怎么會被吹走?
他又在天臺轉了兩圈,欄桿邊、樓梯口、甚至墻角長出來的草里都找了,連橡皮的影子都沒看見。
書包里的速寫本好像被曬得也有些燙了。
他掏出來,翻開。
昨天畫的不是太好的天臺速寫還在,欄桿的線條歪歪扭扭,旁邊留白的地方,本來該畫那個靠在欄桿上的女生。
畫面是她的側影。
還有上周中午在花壇邊喂貓的樣子,他在班級里偷偷畫的,線條還沒描實。
他怕她看見,更怕她問你畫我干什么,只能抓起本子就跑,連掉了橡皮都沒察覺。
現在橡皮沒了。
張狂蹲在角落里,看著地上的鉛筆屑,突然覺得有些失落。
他摸了摸口袋,摸到顆薄荷糖,是奶奶早上塞給他的,說“吃點糖果,別總皺著眉”。
他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
薄荷的涼味從舌尖竄到鼻腔,嗆得他咳嗽了兩聲。
夕陽一點點沉下去,天臺的影子越來越長。
他站起來,最后看了眼墻邊,轉身往樓下走。
書包在背上晃了又晃,比來時沉了好多。
走到三樓樓梯口時,他突然停住。
文靜從走廊那頭走過來,校服拉鏈沒拉,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她走得很快,頭也不抬,差點撞上他。
“走路不長眼?”她皺眉,聲音冷得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張狂往后退了一步,臉瞬間紅了。
他想說對不起,卻看到她校服口袋鼓鼓的,邊緣露出點灰撲撲的東西——形狀、顏色,都像他的橡皮。
他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手指攥緊了書包帶:“同、同學……”
文靜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不耐煩:“有事?”
“我……”他看著她的口袋,話到嘴邊又卡住了。
萬一不是呢?萬一她覺得他莫名其妙呢?他想起昨天她的樣子,喉結動了動,把話咽了回去,“沒、沒事。”
文靜瞥了他一眼,沒再理他,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擦肩而過時,張狂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甜味,像酸奶。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砰”
晚自習的預備鈴響時,文靜把書往桌上一摔,發出響亮的一聲。
前排同學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趕緊轉了回去。
她從抽屜里摸出數學課本,翻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口袋里的橡皮硌著大腿,有點癢。
她想起傍晚在樓梯口碰到的男生,稍微逗了他一下,臉紅得像煮熟的蝦,說話結結巴巴,最后那句沒事輕得像蚊子哼。
“慫包。”她用筆戳了戳課本上的函數圖像,嘴角卻沒忍住往上翹了一下。
她把手伸進校服口袋,指尖碰到橡皮坑坑洼洼的邊緣。
男生的嘴怎么咬的,怎么會橡皮咬成這樣?
她把橡皮掏出來,放在桌角。
同桌湊過來看:“這不是張狂的橡皮嗎?他中午還在找呢,說用了好久了。”
“張狂”
文靜筆尖一頓:“你認識他?”
“張狂啊,美術課代表,總坐在最后一排畫畫那個。”同桌指著教室后排,“喏,就那個。”
“沒想到就是自己班的。”文靜想到。
文靜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男生坐在最后一排靠墻的位置,背挺得很直,頭埋在速寫本里,右手握著鉛筆,左手……正無意識地摸著口袋,好像在找什么。
她收回目光,看著桌角的橡皮。
坑洼里的鉛筆灰被她蹭掉了許多。
“是嗎?”她拿起橡皮,在指間轉了轉,“我撿的。”
晚自習鈴響了,老師抱著教案走進來。
文靜把橡皮塞進了鉛筆盒,和她的尺子、圓規放在一起。
后排的張狂突然打了個噴嚏,筆尖在速寫本上劃了道長長的線。
他抬頭揉了揉鼻子,目光無意間掃過前排——文靜正低頭寫著什么,側臉的線條在燈光下很清楚,和他畫里的樣子重合在一起。
他趕緊低下頭,心臟咚咚跳,像要撞開肋骨。
速寫本上,昨天沒畫完的側影旁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小小的問號。
文靜的鉛筆盒里有一塊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橡皮,在一堆嶄新的文具里,顯得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