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抱著破布包跑回聽竹苑,解開一看——小半碗白得發光、散發著純粹米香的白米飯!上面還埋著半個煮得剛剛好的、蛋白剔透、蛋黃金黃的溏心水煮蛋!價值遠超那個咸蛋瓣!
附著一張揉得不成樣子的草紙,上面用同樣的焦炭歪歪扭扭寫著:“神仙蛋!服!飯和蛋,小意!阿福謝!再有…好!”
技術隱秘變現!真正的閉環達成!雖然交易微小得如同塵埃,但這“零”的突破,在婉意心中引發的震撼不亞于一場海嘯!她握著那半只珍貴的溏心蛋(在這個環境下太奢侈了),感受著白米飯殘留的熱度,眼中第一次閃爍出對金錢能直接掌控生存走向的真實喜悅和無窮斗志!她立刻開始批量腌制的秘密計劃,嚴格控制比例(精益求精),積攢更多的“樣品”作為原始資本。同時她讓虎妞回話:“下次撿到‘石頭’,再給阿福哥嘗嘗別的滋味。”暗示配方會有迭代升級——保持神秘感和期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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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記雜貨鋪”——這個在婉意腦海中早已醞釀多時的商業雛形,終于找到了現實落地的契機和可靠的“外部合伙人”。她選擇了虎妞的親哥哥——虎子哥。
虎子哥,一個在青石縣碼頭扛大包的苦力。二十出頭,人如其名,像一尊黝黑沉默的巖石雕像。他有著比虎妞更健碩的體格,寬厚的肩膀能將幾百斤的麻包扛得穩如泰山。碼頭渾濁的空氣和日復一日的沉重勞作在他臉上刻下深刻的痕跡,但那雙和虎妞神似的、帶著天然憨厚和忠義的眼睛深處,燃燒著對改變妹妹命運的無盡感激和對擺脫貧窮的卑微渴望。當虎妞通過極其隱蔽的方式(在碼頭附近的貧民區利用送飯的機會接頭)將婉意的計劃低聲告訴他時,這個堅韌的漢子眼窩瞬間就紅了!收留妹妹的大恩未報,如今竟還有機會帶他賺錢?他一拍胸脯,聲音嘶啞但斬釘截鐵:“干!小姐要俺咋干俺就咋干!刀山火海俺也闖!”
婉意拿出了全部家底——那個藏在破墻縫最深處的小破布袋。里面是:
阿福幾次“交易”和“分紅”攢下的銅板——總計十六文。她長期克扣份例中買針頭線腦的“私房錢”——七文。還有之前賣“精鹽”過濾渣(那些沙礫混合物)給皮匠鋪換來的一點意外之財——二十三文。
共計四十六文!一小捧可憐的、在富人眼中可能連買雙草鞋都不夠的錢,卻是聽竹苑三人加上虎子哥生存希望的全部重量!
她詳細地、反復地通過虎妞向虎子哥交代了全盤計劃,從如何選擇攤位地點(絕對偏僻、人流稀少)、到商品擺放(咸蛋必須放在顯眼又帶點神秘的位置)、價格咬死(體現品質稀缺性)、面對質疑如何回答(多一字廢話都嫌多)、以及最重要的收錢和每日報賬!
幾天后,一個初春依舊寒風料峭、天空陰沉如鐵的清晨。
青石縣東碼頭的最外圍、靠近一片荒廢蘆葦蕩的爛泥岸邊,一個寒酸到了極點的“店鋪”支棱了起來。
沒有招牌。沒有柜臺。
只有一輛不知從哪個垃圾堆里翻出來、嘎吱作響仿佛隨時要散架、被洗刷過依然透著股陳年魚腥味的破舊獨輪車。虎子哥用他比常人大腿還粗的胳膊,硬生生把這破車推到了選定的位置——一個能勉強擋點風的破敗柳樹墩子旁。
木車上唯一的“裝修”,是一個用破木片勉強釘起來的、巴掌大小的簡易木牌。虎子哥拿出小石頭(婉意讓他提前準備好的),用盡平生最大的耐心和笨拙(字是他昨夜偷偷練了小半宿的),在木片上歪歪扭扭、但力道十足地刻下了一個大大的“○”——筆劃深刻,如同一個古老的圖騰!這就是“云記”唯一的標識!它宣告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味道在此萌芽。
開張商品,寒酸得讓人心酸:
“○”牌秘制咸蛋:用干凈干草鋪墊的車板上,小心翼翼地只擺放著……十個!是的,僅此十個!每一個都用干草仔細托底,以保證它們不會被粗魯的路人隨意觸摸破壞品相。它們在寒風中像一枚枚小型金蛋(至少賣相在虎子哥眼里無比高貴),無聲宣告著“限量”與“品質”!價格鐵牌:兩文錢一個!這比碼頭集市上普通用黃泥裹出來的咸鴨蛋(通常只賣一文半)貴了整整半文!但婉意堅信——流油的蛋黃和無與倫比的風味,值這個價!十倍都值!但現在,必須讓這價值在沉默中發酵。粗糧野菜餅:車尾摞著一大疊虎妞前一晚在聽竹苑煙熏火燎中烙出來的餅子。個頭敦實,厚約一寸,直徑一掌有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原料是磨碎的粗糧(麥、粟混合)、剁碎的越冬薺菜嫩芽和馬齒莧、拌了一點點寶貴的精鹽調味。焦黃粗糙的外表散發著樸素的谷物焦香。價格:一文錢一個!主打一個實在管飽。
虎子哥穿上了他那件洗得發白、打著無數補丁但還算干凈的單薄短褂(特意翻出來的“好衣服”)。他沒有吆喝,也不知如何吆喝。他像一尊門神雕像,雙腿微分站立在獨輪車后,粗糙的雙手用力抓著冰冷的車轅,仿佛要將這簡陋的“店鋪”釘死在寒風里。那雙銳利的、常年被碼頭風浪打磨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可能靠近的人,也掃視著每一個可能來搗亂的地痞無賴。他的姿勢僵硬而充滿力量感,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護食”氣息。寒風吹得他黝黑粗糙的臉頰泛出不健康的紫紅色,耳朵生疼。
時間在寒風中艱難地爬行。
偶爾有衣衫襤褸、縮著脖子疾走的碼頭挑夫或流民路過,好奇地瞥一眼這個木頭樁子般的漢子和他車上的兩個奇怪東西。
“兩文一個的蛋?金子做的啊?”一個挑夫啐了口唾沫,嘟囔著走開。“一文錢的餅?能吃?別是摻了土的!”另一個抱著懷疑的眼神,只掃了一眼便匆匆趕路。“畫個圈圈就賣天價?傻子才買!”
虎子哥聽著這些刻薄話,臉色越來越沉,身體也越來越僵硬寒冷。但他牢記婉意的話——“只看準真正識貨的買主!只要有一個嘗過,他就永遠記得‘○’的味道!”他咬緊牙關,如同雕塑般挺立,目光執著地投向稀疏人流的盡頭。
終于……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酒館采購(衣著稍好,但也是一臉疲憊)的中年男子被那“○”的怪異標記所吸引,停了下來。
“咸蛋?兩文?”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質疑。
虎子哥緊抿著唇,一句話不多說,只拿起一個蛋,在粗糙的車板上,用力而小心地磕了一下。然后他用粗壯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注(如同展示絕世珍寶),剝開了一小塊蛋殼……
剝開的縫隙處,那橙紅色、泛著油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來的誘人蛋黃!如凝固的巖漿!一股獨特的復合香氣趁機逃逸出來,瞬間鉆入那采購的鼻腔!
“嘶……這……!”采購的眼睛瞬間直了!這油光,這從未聞過的奇香!和他以往見過的咸蛋完全是云泥之別!
“……來……來一個!”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抵擋不住這視覺與嗅覺的雙重沖擊,咬牙摸出兩枚冰冷的銅錢,拍在車板上。
虎子哥的心猛跳一下!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個品相最好的咸蛋,遞給對方。
接下來,又有一個餓得前胸貼后背的老苦力,被那厚實的粗糧餅吸引,花一文錢買了一個,大口撕咬起來。
再然后,又有個好奇的小管事,抱著嘗試的態度買走一個咸蛋……
整個漫長的白晝,寒風中。
售出:咸蛋三個,粗糧餅五個。
日頭西斜,寒風愈加刺骨。虎子哥數了數躺在冰冷車板上的十一個銅板(蛋六文,餅五文),將它們珍重地貼身放好。他的雙腿早已凍僵麻木,呵出的熱氣在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冰晶。他看著車上剩下的七個咸蛋和一堆幾乎沒動的大餅,心頭沉甸甸的。這“買賣”……比扛一天大包還累,還凍人。
但當他把這消息通過虎妞帶回聽竹苑時,婉意的反應卻異常平靜。她眼中沒有失望,只有深邃的光芒在燃燒。她數著那冰涼的十一文銅板,仿佛在撫摸一塊稀世璞玉。“一天三個蛋,五個餅……很好!虎子哥辛苦了!”她知道,口碑需要時間發酵,信任需要一口口的味蕾體驗去建立。這艘名為“云記”的小破船,已經在最凜冽的寒風中,以近乎龜爬的速度,極其艱難地、卻也極其堅定地,駛離了死寂的港灣!冰冷鐵幣敲擊出的第一個音符,已然奏響生存進行曲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