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顧言之是在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中醒來的。

不是被設定到秒的生物鐘，也不是窗簾縫隙透進來的精準光線。

而是一種……香味。

一種混合著米粒清甜和菌菇鮮香的味道，蠻橫地鉆過門縫，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撓著他的胃壁。

他坐起身，宿醉般的頭痛早已消失，但昨晚那碗飯帶來的沖擊，余波未平。舌根處似乎還殘留著臘肉的油潤和米飯的回甘。

該死。

他抓了抓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一種失控感油然而生。他的人生，就像他那間纖塵不染的衣帽間，所有東西都該在預設的位置，分毫不差。

而林小溪，連同她那碗飯，就像一顆突然被扔進精密儀器里的沙子。

他拿起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周助理發來的資料頁。那張金色稻田里的笑臉，被他設置成了鎖屏。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什么，只是在昨晚那個兵荒馬亂的瞬間，下意識就做了。

也許，是為了提醒自己，這個女人的危險性。

對，就是這樣。

顧言之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心安理得地起床，開始他雷打不動的晨間流程。四十五分鐘的健身，十五分鐘的冷水浴，然后換上熨燙平整的襯衫西褲，頭發梳理成一絲不茍的模樣。

當他像個準備去談判的CEO一樣走出臥室時，那個香味更濃了。

他循著香味走到樓下，餐廳里，林小溪正把一碗碗東西往桌上擺。

她穿著一件寬松的卡通T恤，頭發用一根筷子隨意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臉頰，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她嘴里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輕快得像只林間的小鳥。

顧言之的眉頭擰了起來。

他的餐廳，他那張價值不菲的意大利黑胡桃木餐桌，此刻正被幾個畫風完全不符的碗碟占據。一個印著小黃鴨的湯碗，一個帶著豁口的咸菜碟子，還有一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一個搪瓷的杯子。

“早上好，顧先生！”林小溪看到他，眼睛一亮，獻寶似的指著桌子，“我熬了香菇雞肉粥，還蒸了幾個我奶奶教我做的麥香菜包，你快來嘗嘗！”

顧言之沒有動。

他的視線越過林小溪，精準地鎖定在她身后的料理臺上。那里，有一小灘醬油漬，格外刺眼。

“你身后。”他開口，聲音冷得像冰柜里剛拿出來的黃油。

“啊？”林小溪回頭，一臉茫然。

“醬油。”顧言之言簡意賅。

林小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終于發現了那點罪證，她吐了吐舌頭，趕緊抽了張紙巾擦掉：“哎呀，不好意思，剛才沒注意。”

“廚房是做食物的地方，不是垃圾場。”顧言之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衛生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他話沒說完，林小溪已經把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塞到了他手里，打斷了他的訓話。

“知道啦知道啦，潔癖先生。”她笑嘻嘻地說，“先吃飯，飯涼了就不好吃了。有什么意見，等吃完再提，我保證洗耳恭聽。”

顧言之看著手里的粥，米粒熬得開花，和切得細碎的雞肉、香菇融為一體，上面撒著幾粒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熱氣氤氳。

他想拒絕。

他想把這碗粥扣在桌上，然后義正言辭地告訴她，這個房子里誰才是主人。

可是他的手，不聽使喚。

他的胃，更不聽使...喚。

最終，他還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動作僵硬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

入口，是極致的鮮美。雞湯的醇厚，香菇的獨特菌香，還有米粥的溫潤，完美融合在一起，順著食道滑下，整個胃都舒展開來。

他沉默地吃著，一勺接一勺。

林小溪就坐在他對面，捧著自己的小黃鴨碗，呼嚕呼嚕喝得正香。她一邊吃，一邊偷偷觀察他。

看他皺著眉，卻一口沒停。

看他一臉嫌棄，卻把碗里的粥吃得干干凈凈。

最后，他把空碗放下，用餐巾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準備重新占據道德和規矩的高地。

“吃完了？”林小溪搶先開口，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顧言之感覺自己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全被堵了回去。

“十分鐘后，來書房。”他扔下這句話，起身就走，背影挺得筆直，仿佛剛才那個把粥喝得底朝天的人不是他。

林小溪看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那個比她臉還干凈的碗，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這個男人，真是教科書級別的傲嬌。

十分鐘后，林小溪敲響了書房的門。

顧言之的書房和他的人一樣，冷硬、整潔、一絲不茍。巨大的落地窗，黑色的書架，除了書，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品。

他坐在寬大的書桌后，表情嚴肅，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

林小溪坐下，心里有點打鼓。這是要秋后算賬了？

顧言之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打印好的A4紙，推到她面前。

“這是我們同居期間需要遵守的協議補充條款，你看一下。”

林小溪好奇地拿起來。

《合租室友文明行為守則》

標題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條款。

“第一條：公共區域禁止出現任何私人物品，包括但不限于水杯、書籍、抱枕……”

“第二條：廚房使用后必須在五分鐘內清理干凈，恢復原樣，不得有任何水漬、油漬殘留。”

“第三條：早七點前及晚十點后，禁止在室內發出任何超過20分貝的噪音，包括但不限于唱歌、看電視、打電話……”

……

“第十七條：冰箱內物品必須按類別、按日期貼好標簽擺放整齊。”

“第二十八條：禁止在沙發上吃任何零食。”

林小溪一條條看下去，越看眼睛瞪得越大。這哪里是行為守則，這簡直是監獄條例！連她用什么牌子的洗發水，他都想干涉嗎？

她抬頭，看向對面的男人。顧言之靠在椅背上，雙臂環胸，一副“我就是規矩，你必須遵守”的表情。

他以為她會抗議，會抱怨，會討價還價。

然而，林小溪只是默默看完了所有條款，然后，露出了一個非常真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