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茹最后記得的,是國家大劇院那盞像倒扣著的古箏的水晶燈。她剛掏出熒光棒準備給《千山暮雪》的演奏家打call,后腦勺突然一陣鈍痛,再睜眼時,鼻梁上的近視鏡變成了副玳瑁框的老花鏡,手里攥著的不是票根,是半截斷了的琴弦。
“陳阿箏!發什么呆?輪到你上場了!”一個穿水紅襦裙的姑娘擰了她胳膊一把,這姑娘眼尾飛翹,鬢角別著朵絹花,活像從《簪花仕女圖》里走出來的,就是嗓門堪比菜市場砍價的大媽,“再磨蹭,劉管事的藤條就要抽你琵琶骨了——昨天你彈錯三個音,打賞錢連買支新琴弦都不夠!”
陳夢茹這才看清,自己正蹲在個繡著“七音樂坊”的后臺,周圍烏泱泱全是美女:穿綠裙的姑娘在練劍,劍穗上還掛著個銅板;穿粉衫的在彈琵琶,琴弦松得能當秋千蕩;最絕的是個穿紫袍的,居然在用笛子烤紅薯,火折子把笛膜燒出個洞。
“我不是陳阿箏,我是陳夢茹……”她剛想辯解,就被推搡著上了臺。臺下烏泱泱全是腦袋,有穿官服的翹著二郎腿,有佩刀的壯漢啃著瓜子,還有個書生模樣的,正往臺上扔寫著“求彈《鳳求凰》”的紙條,紙條上居然畫著個簡筆畫的鳳凰,像只脫毛的雞。
伴奏的鼓手“咚”地敲了一下,陳夢茹看著面前那架琴——說是古箏,其實更像塊釘滿釘子的木板,琴弦銹得發綠,琴碼歪得像被車碾過。她深吸一口氣,手指剛搭上弦,就聽見臺下有人喊:“這不是昨天把《廣陵散》彈成《兩只老虎》的陳阿箏嗎?”“快看她那琴弦,怕不是用麻繩做的!”
陳夢茹腦子一熱,干脆把老花鏡摘了——模糊的視線里,臺下的起哄聲反而成了背景音。她想起《千山暮雪》的旋律,手指下意識地起落,生銹的琴弦居然發出清亮的音色,像雪落在松枝上的輕響。原本喧鬧的場子突然靜了,連啃瓜子的壯漢都停了嘴,手里的瓜子殼掉了滿衣襟。
一曲終了,臺下靜了三秒,突然爆發出叫好聲。穿官服的扔上來個銀錠,砸在琴上“哐當”響;書生扔來的不是紙條了,是支玉簪,差點扎中陳夢茹的腦袋;最離譜的是個小丫鬟,跑上臺塞給她半塊桂花糕,說:“姐姐彈得比我家小姐的貓叫好聽!”
后臺的姑娘們全圍了上來,穿綠裙的劍穗姑娘戳戳她的琴:“阿箏,你今天沒喝假酒啊?怎么突然不跑調了?”烤紅薯的紫袍姑娘遞過來半塊焦糊的紅薯:“快吃點墊墊,剛才劉管事看你的眼神,像要把你當紅薯烤了——他賭你今天賺不到三個銅板。”
正說著,個滿臉橫肉的胖子叉著腰進來,腰間的玉佩掛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高仿品。“陳阿箏,”他捏著嗓子,聲音像被門夾過的雞,“今天賞錢不錯啊,交三成上來!不然就把你那破琴劈了燒火!”
陳夢茹剛賺的銀錠還沒捂熱,氣不打一處來:“憑什么交三成?我琴弦斷了沒人修,琴碼歪了沒人換,昨天你還把我的賞錢拿去賭錢,輸了就說被狗叼走了!”她指著那架破琴,“這琴再不給我換,下次我就彈《廣陵散》的搖滾版,震碎你這樂坊的瓦!”
胖子被懟得直翻白眼,剛要發作,就見個穿月白衫的公子走進來,手里搖著把扇子,扇面上寫著“只聽箏,不付錢”。“劉管事,”公子聲音慢悠悠的,像剛睡醒,“這位姑娘的琴是該換了——我剛在臺下聽著,第三根弦音準偏了小三度,再彈下去,怕是要把聽客的耳朵彈聾。”
劉胖子立刻換了副笑臉:“是是是,蘇公子說的是!小的這就去給陳阿箏換架新琴!”轉頭對陳夢茹齜牙,“算你運氣好,蘇公子可是咱們樂坊的常客,出手闊綽得很!”
蘇公子走到陳夢茹面前,扇子一合:“姑娘剛才彈的曲子,不像魏晉的調子,倒像……雪落高山的清越。”陳夢茹心里咯噔一下——《千山暮雪》本就是現代作曲家寫的,她居然在魏晉彈了首“未來曲”。“瞎彈的,”她打哈哈,“我做夢夢見的,就記住這么一段。”
蘇公子笑了,眼睛彎成月牙:“有意思。我叫蘇墨,是個閑人。明天還來聽你彈‘夢話’,給你帶架新琴——我家庫房里有架吳地來的箏,琴弦是冰蠶絲做的,彈起來像泉水叮咚。”
第二天,蘇墨果然送來架古箏,琴身雕著纏枝蓮,琴弦亮得像銀絲。陳夢茹摸著琴,差點哭出來——比她在國家大劇院見過的演奏級古箏還順手。后臺的姑娘們全圍過來看,綠裙姑娘的劍穗差點勾住琴弦:“我的天,這琴怕是能換十畝地!”紫袍姑娘把烤紅薯的笛子扔了:“阿箏,以后你就是樂坊的‘箏霸’了,看誰還敢說你彈得像貓叫!”
正新鮮著,劉胖子又來搗亂:“陳阿箏,今天有位貴客,點名要聽《梅花三弄》,你要是彈不好,不光新琴得收走,還得去洗碗三個月!”陳夢茹翻了個白眼——《梅花三弄》她熟得很,當年考級時彈得評委都打瞌睡。
上臺一看,貴客居然是個穿錦袍的中年男人,留著八字胡,手里把玩著個玉如意,看著像電視劇里的反派太監。陳夢茹剛彈了兩句,他突然拍桌子:“停!這什么玩意兒?軟綿綿的像沒吃飽飯!我要聽剛勁的,要有殺氣的!”
臺下頓時哄笑,有人喊:“王大人想聽《十面埋伏》吧?可惜這是古箏,不是琵琶!”王大人臉一沉:“少廢話!本大人就要聽帶殺氣的《梅花三弄》,彈不出來,就把你這琴砸了!”
陳夢茹氣笑了,手指猛地一錯,原本清婉的旋律突然變得急促,高音區的滑音像刀劍相擊,低音區的輪指像馬蹄踏雪,居然把《梅花三弄》彈出了《廣陵散》的悲壯。王大人的八字胡都驚得翹了起來,手里的玉如意“啪嗒”掉在地上,摔出個豁口。
一曲終了,王大人愣了半天,突然喊:“賞!給我重重地賞!”手下的人抬上來個箱子,打開一看,全是金銀珠寶,閃得人睜不開眼。劉胖子笑得滿臉橫肉都在抖,剛要上前接,陳夢茹突然說:“這些賞錢,我要分一半給樂坊的姐妹——她們練劍的劍穗掉了沒錢換,彈琵琶的琴弦松了沒人修,總不能光我一個人風光。”
后臺的姑娘們全沖上臺,綠裙姑娘的劍穗第一次沒勾住東西,反而勾住了陳夢茹的手;紫袍姑娘把烤紅薯的架子都搬來了,說要烤紅薯慶祝;連平時最害羞的彈琵琶的姑娘,都紅著臉說:“阿箏,以后你要是被欺負,我們幫你揍他!”
王大人看著這陣仗,突然捋著胡子笑:“有意思,這七音樂坊倒是比宮里熱鬧。這樣吧,本大人給你們樂坊題塊匾,就叫‘魏晉第一坊’,以后誰敢來搗亂,報我的名字!”
晚上慶功時,蘇墨拎著壇酒來后臺,看著姑娘們分珠寶,笑得眉眼彎彎:“我就知道你不一般。昨天你彈的‘夢話’,我回去琢磨了半夜,總覺得像千年前的雪落在了今朝的山尖上。”陳夢茹喝了口酒,突然問:“蘇公子,你說這世上有沒有……能讓人回到原來地方的法子?”
蘇墨的笑容淡了些:“聽說昆侖山有位異人,能通曉古今。不過路途遙遠,還要過沙漠、翻雪山,不是姑娘這樣的弱質女流能去的。”他遞給她塊玉佩,上面刻著個“箏”字,“若是想留下,這塊玉佩能保你在樂坊平安;若是想走,我陪你去找異人。”
陳夢茹摸著玉佩,突然聽見外面傳來熟悉的旋律——居然是《千山暮雪》的前奏!她沖出去一看,蘇墨正站在月光下,手里拿著支玉笛,吹的正是她昨天彈的調子。“這曲子,”他轉頭對她笑,“我聽一遍就記下了,是不是叫《千山暮雪》?”
陳夢茹的腦子“嗡”的一聲——蘇墨怎么會知道曲名?他不是魏晉的人嗎?蘇墨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居然是國家大劇院的門票,上面還印著《千山暮雪》的海報,和她手里那張一模一樣!
“我是蘇墨,”他收起笛子,笑容里帶著點狡黠,“也是昨天坐在你隔壁座位的觀眾,你暈倒的時候,我伸手扶了一把,結果不知怎么就跟著你掉這兒了。本來想等你適應適應再告訴你,沒想到你彈這曲子,比演奏家還帶勁。”
陳夢茹看著手里的玉佩,又看看蘇墨手里的門票,突然笑出聲。原來不是她一個人離譜,這穿越居然還買一送一。后臺的姑娘們聽見動靜,全跑出來看熱鬧,綠裙姑娘舉著劍穗喊:“阿箏,這位蘇公子也是穿越來的?那他會彈電吉他嗎?”紫袍姑娘舉著烤紅薯:“是不是能教我們唱‘明月幾時有’?我聽阿箏哼過,比《子夜歌》好聽!”
蘇墨笑著點頭:“電吉他沒有,但我會用笛子吹《青花瓷》;‘明月幾時有’也會,等明天我寫下來,教你們合唱。”他轉頭對陳夢茹說,“昆侖山就別去了,反正回去也是上班打卡,不如在這兒當‘箏霸’,我當‘笛仙’,把七音樂坊改成‘穿越者藝術團’,彈古箏、吹笛子,再讓姐妹們練劍伴舞,保準火遍魏晉南北朝!”
陳夢茹看著眼前的熱鬧——綠裙姑娘已經開始用劍穗打拍子,紫袍姑娘把烤紅薯分給大家,穿粉衫的姑娘抱著琵琶,躍躍欲試要學新調子。遠處的月光灑在新古箏上,琴弦泛著溫柔的光,像她剛穿越時看見的水晶燈,卻比那盞燈多了煙火氣,多了笑聲,多了群吵吵鬧鬧卻真心待她的朋友。
“好啊,”她拿起古箏,手指輕輕撥動,冰蠶絲的琴弦發出清越的音,“那我們先排個《千山暮雪》的合奏,你吹笛,我彈箏,讓魏晉的人聽聽,千年前的雪,和千年后的月光,能撞出什么樣的響。”
后臺的起哄聲差點掀翻屋頂,劉胖子不知什么時候湊過來,搓著手笑:“那演出票得漲價啊!剛才王大人說要包場,還有蘇公子的朋友,是不是都得給點‘穿越友情價’?”
陳夢茹笑著揚了揚琴撥:“漲價可以,但你的抽成得降到一成,不然我就彈《忐忑》,震碎你這樂坊的瓦!”
月光下,新的琴弦在指尖跳躍,笛聲在旁邊應和,姑娘們的笑聲混著烤紅薯的香氣,把魏晉的夜晚攪得熱熱鬧鬧。陳夢茹突然覺得,比起國家大劇院那盞冰冷的水晶燈,還是這里的煙火氣更讓人踏實——畢竟,能和fellow穿越者一起,在七音樂坊彈著《千山暮雪》,看著美女們練劍烤紅薯,這離譜的日子,可比上班爽多了。至于回不回去?等把《青花瓷》教會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