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灼指尖輕捻,那薄如蟬翼的靈源液便無聲無息地滑入勾魂牌的夾層。
這枚象征著她最低等鬼卒身份的鐵牌,此刻成了她最隱秘的寶藏。
她深吸一口幽冥中冰冷渾濁的空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恨意與激動,朝著幽冥司深處的藥房走去。
幽冥司藥房,與其說是藥房,不如說是一座巨大的骸骨倉庫,空氣里彌漫著藥草腐朽與陰魂怨氣混合的古怪味道。
前世,她曾無數次來此申領療傷的陰丹,每次都要看盡臉色。
但這一次,她的目標不是那些尋常藥物,而是一株被隨意丟棄在角落,標注為“廢草”的幽冥藻。
此物對尋常鬼魂無用,甚至帶有微弱的毒性,但《玄冥真訣》殘篇中卻明確記載,幽冥藻乃是破解低階封靈咒的無上妙品,能引動天地間最精純的陰屬靈氣,洗滌魂體,壯大魂脈。
對于此刻被封靈咒死死壓制,僅能動用一絲微末靈力的她來說,這半株廢草,便是撬動命運的第一個支點。
藥房門口,一個身材魁梧的鬼卒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手里把玩著一把雪亮的短刀,正是厲三刀的親信,張三。
他看到云灼走來,渾濁的眼珠子輕蔑地一掃,嘴角咧開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喲,這不是我們勾魂司新來的‘名人’云灼嗎?怎么,前幾日被厲爺教訓得還不夠,來討藥療傷了?”張三陰陽怪氣地說道,刻意加重了“名人”二字。
云灼面無表情,將自己的勾魂牌遞了過去,聲音平淡無波:“奉命前來,為新拘的幾只惡靈補充靈力,需用靈源液。”
張三接過勾魂牌,象是碰了什么臟東西一樣,用兩根手指夾著,看都懶得看一眼,隨手丟在桌上,嗤笑道:“補靈?就憑你?勾魂司的靈源液何其珍貴,是給你這種不入流的小鬼浪費的?一滴靈源換你一粒塵,都算抬舉你了。滾!”
意料之中的刁難。
云灼心中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顯。
她正要開口,身后的阿七卻扯了扯她的衣角,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飛快地耳語:“云灼姐,別跟他硬來……我聽說,昨夜奈何橋的墨小淵,用三張畫的‘假功德票’,從這兒換走了半塊陰餅。藥房的老鬼吃了那餅,睡得跟死狗一樣,一個時辰都沒醒……”
墨小淵?
那個終日躺在奈何橋頭啃紙錢的怪人?
云灼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閃。
假功德票……以假亂真……她腦海中,《玄冥真訣》里一個晦澀的法門——“以虛亂實”之術,瞬間清晰起來。
此術能以自身精血為引,將虛妄的意念短暫地附著在實物之上,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雖只能騙過一時,但對付眼前這個蠢貨,足夠了。
她心中瞬間有了計較,對張三冷淡地道:“等著。”
說罷,她轉身便走,帶著阿七來到一處無人角落。
她從懷中取出一張空白的冥紙,這種紙張是幽冥司最常見的文書材料。
她并指如劍,毫不猶豫地在指尖劃開一道細小的口子,殷紅中帶著一絲金芒的血珠緩緩滲出。
這并非凡血,而是她身為戰神時,歷經千錘百煉的神魂之血,即便被封印,其本質也遠非尋常鬼魂可比。
她將指尖血與隨身攜帶的朱砂迅速混合,一股奇異的靈力波動蕩漾開來。
她的手指在冥紙上龍飛鳳舞,前世身為戰神,批閱過的文書堆積如山,對各大神司的印鑒和筆跡了如指掌。
此刻,她模仿的正是幽冥司判官“老判筆”的字跡。
“勾魂司云灼,因任務所需,特批取‘黑霧草’三錢,用于鎮壓新捕惡靈魂魄,不得有誤。”
落款處,她以靈力催動血砂,勾勒出一個惟妙惟肖的判官私印。
做完這一切,她臉色微微發白,這“以虛亂實”之術,對她目前孱弱的魂體消耗極大。
再次回到藥房,她將那偽造的“判官特批令”直接拍在張三面前的桌上。
張三先是一愣,隨即拿起那特批令,臉上的嘲諷更甚:“哈?判官特批令?云灼,你是不是失心瘋了?老判筆何等人物,會為你這種小角色親批條子?”
他嘴上雖這么說,但看到那熟悉的字跡和鮮紅的印鑒,還是下意識地仔細審視起來。
字跡確實像,但那印鑒……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似乎靈力波動有些虛浮。
他.....
云灼卻在此時悠悠然地往前湊了一步,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情人間的耳語,內容卻讓張三如墜冰窟:“你左耳后方三寸處那顆痣,像不像上個月你偷喝孟婆湯鍋底殘渣時,被燙出的那個泡?”
張三的身體猛地一僵,瞳孔驟然收縮!
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
上個月他輪值看守孟婆莊,一時嘴饞,趁著孟婆打盹,偷偷喝了一口鍋底殘留的湯渣。
那湯渣神力驚人,燙得他魂體劇痛,左耳后方留下一個永遠無法消除的暗紅色疤痕,形如黑痣。
此事天知地知,除了他自己,只有當時恰好路過送食材的另外兩名鬼差知道,那兩人早已被他用重金封了口!
她是怎么知道的?
云灼看著他驚駭欲絕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聲音愈發森寒:“老判筆最恨監守自盜、中飽私囊之輩。你說,要是我‘不小心’告訴他,有人用根本不值錢的‘忘川河底泥’,冒充珍貴的‘黑霧草’,騙領司內的藥材份額,再拿出去倒賣……你猜,他會不會親自來查查你的庫存?”
張三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順著他猙獰的臉頰滑落。
用忘川泥冒充黑霧草,是他和厲三刀一直在干的勾當,利潤豐厚,也隱秘無比。
這個女人,這個看似柔弱可欺的小鬼,怎么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仿佛有一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恐懼壓倒了貪婪和囂張。
他不敢賭,一旦被查出來,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死死地盯著云灼,眼神幾番變換,最終化為徹底的驚懼和屈服。
“你……你等著!”他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轉身沖進藥房深處。
片刻之后,他拿著一個油紙包出來,狠狠地摔在桌上,壓低聲音吼道:“拿著,滾!”
云灼從容地拿起紙包,指尖輕輕一捻,便知里面包裹的并非真正的黑霧草,而是被施加了障眼法,偽裝成黑霧草模樣的幽冥藻。
她不動聲色地將東西收入懷中,轉身離去。
從藥房回宿舍的路上,要經過一段陰森僻靜的“百鬼徑”。
道路兩旁是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陰槐,是滋事斗毆的絕佳場所。
剛走到一半,前路便被三道身影擋住。
為首的,正是臉色鐵青的厲三刀。
他身后跟著兩個心腹鬼差,三人呈品字形將云灼圍在中間,殺氣騰騰。
“小賤人,長本事了啊。”厲三刀的聲音象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手中那柄標志性的陰煞鉤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綠的寒光,“前幾日讓你僥幸逃脫,今日還敢去告我的狀,壞我的好事?”
顯然,張三已經把藥房的事情告訴了他。
云灼腳步未停,神色平靜得可怕。
面對直指咽喉的陰煞鉤,她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鋒芒踏前一步。
就在厲三刀以為她要束手就擒或做困獸之斗時,云灼手腕一翻,已將那包幽冥藻粉末盡數撒向地面!
“裝神弄鬼!”厲三刀不屑冷哼,陰煞鉤帶著破風聲,直取她白皙的脖頸。
然而,那幽冥藻粉末一接觸到地面濃郁的陰氣,異變陡生!
一團濃郁得化不開的墨綠色幻霧瞬間炸開,將方圓數丈之地盡數籠罩。
這霧氣不僅遮蔽視線,更能擾亂魂體的感知,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什么鬼東西!”厲三刀的鬼差驚呼出聲,在霧中失去了方向。
厲三刀也是心頭一驚,但他仗著修為高深,強行穩住心神,憑借記憶中的方位,陰煞鉤依舊朝著云灼原來站立的位置橫掃而去!
但他掃了個空。
濃霧之中,云灼的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這片百鬼徑,前世她走過不下千遍,每一塊石頭的位置,每一棵枯樹的朝向,都早已刻在她的靈魂深處。
這幻霧對別人是阻礙,對她而言,卻是最好的掩護。
她身形如鬼魅,借著一塊怪石的掩護,腳尖在地面無聲一點,身體已如柳絮般飄到了厲三刀的身后。
此刻的厲三刀,正因為一擊落空而心生警惕,全神貫注地戒備著前方。
云灼出手了。
她的勾魂索,那根最普通不過的鐵索,此刻在她手中仿佛活了過來,如一條靈蛇,悄無聲息地纏上了厲三刀持鉤的手腕。
厲三刀大駭,剛要發力掙脫,卻感覺手腕傳來一股他無法抗拒的巧勁。
云灼手腕反擰,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厲三刀的手腕竟被硬生生折斷!
劇痛襲來,厲三刀發出一聲悶哼,陰煞鉤脫手落地。
“你……”他驚怒交加,剛轉過頭,一張冰冷絕美的臉龐已近在咫尺。
云灼的唇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下次再惹我,就不是斷一只手這么簡單了。我會讓你在最底層的寒獄里,待滿整整七日,讓你嘗嘗魂魄被寒冰罡風一寸寸刮碎的滋味。”
說完,她松開手,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濃霧的另一端。
霧氣漸漸散去,兩個鬼差終于找到了厲三刀。
他們看到自家老大捂著斷腕,臉色煞白,
宿舍內,昏黃的魂火燈搖曳。
阿七小心翼翼地用干凈的陰魂布,幫云灼擦拭著手臂上被碎石劃出的一道淺淺擦傷。
“云灼姐……你……你到底……”阿七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濃濃的困惑,“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連厲三刀都不是你的對手……你是不是……知道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
云灼看著她那雙寫滿擔憂和好奇的眼睛,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有些秘密,現在還不能說。
夜半,萬籟俱寂。
云灼盤膝而坐,將那得來不易的幽冥藻放在掌心。
她閉上雙眼,默默誦念起《玄冥真訣》的殘篇法訣。
隨著法訣的運轉,掌心的幽冥藻化作一道道精純的碧綠色靈流,順著她的經脈緩緩注入魂體。
冰涼而舒適的感覺傳遍全身,那層堅固的封靈咒,在精純靈力的沖擊下,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似乎松動了微不可查的一線。
就是這一線松動,讓她的魂海深處,一幅塵封的畫面驟然閃現:那是一片無盡的黑暗深淵,到處是呼嘯的陰風和破碎的空間裂縫。
在深淵的第七層巖壁之上,一塊拳頭大小、泛著妖異血光的石頭,正靜靜地嵌在那里——三生石碎片!
第二日清晨,云灼體內的靈力雖只增長了微不足道的一絲,但整個人的精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來到奈何橋頭,想看看這幽冥世界的“日出”。
那個叫墨小淵的怪人,依舊如昨日一般,懶散地躺在橋欄邊上,嘴里慢悠悠地啃著一張紙錢,仿佛那是世間最美味的糕點。
看到云灼走近,他那雙總是半睡半醒的眼睛忽然睜開了,定定地看著她,毫無征兆地問了一句:“你昨夜,燒了什么?”
云“灼“心頭一跳,腳步頓住。她昨夜只是在修煉,何曾燒過東西?
墨小淵卻不管她的反應,自顧自地歪頭一笑,露出兩排白得有些晃眼的牙齒:“你不知道嗎?那火光,映在你眼底,亮得驚人。像極了三百年前的那場大火——孟婆莊被一把天火燒成灰燼的那晚。”
他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她伸出手,笑容純粹得像個孩子:“對了,我叫墨小淵。以后……能分我半塊你吃的紙錢糕嗎?”
云灼沒有理會他伸出的手,而是死死盯著他的眸子。
就在那一瞬間,她清晰地看到,在他那漆黑如深淵的瞳孔深處,竟有一枚金色的、無比熟悉的戰神令虛影,一閃而逝!
那是她前世統領陰兵的信物!
她心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揚起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可以。除非,你先請我吃一頓真的。”
兩人對視著,一個笑得天真無邪,一個笑得高深莫測。
就在這時,一聲低沉而悠遠的號角聲,毫無預兆地響徹了整個幽冥地府。
那聲音蒼涼、古老,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肅殺與緊急。
忘川河奔流不息的河水,竟在號角聲中出現了剎那的停滯。
奈何橋上所有排隊前行的魂魄,都茫然地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昏暗的天空。
所有當值的鬼差,無論在做什么,都瞬間面色劇變,不約而同地朝著幽冥司大殿的方向望去。
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籠罩了每一個生靈。
云灼抬起頭,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她認得這號角聲。
這是幽冥司最高等級的“集陰令”,非到生死存亡、或是發生動搖幽冥根基的重大變故,絕不會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