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兩個字出口的瞬間,整個病房的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了。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病床上,陸沉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一道無形的、極度高壓的電流狠狠貫穿,從指尖到脊椎,瞬間繃緊成一塊堅硬的石頭。他覆蓋著紗布的臉龐驟然抬起,直直地“盯”向林晚聲音的方向。即使隔著厚厚的紗布,林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瞬間爆發的、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結在劇烈地上下滾動。
“林……晚?”他嘶啞地重復了一遍,那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撕裂般的顫抖和一種近乎荒誕的確認。像在確認一個早已被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絕無可能重現的名字。
站在床邊的蘇晴,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精心描繪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深處是無法掩飾的驚駭和一絲……恐懼?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身后的特助,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地盯著林晚,仿佛看到了從地獄歸來的幽靈。她涂著精致唇彩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尖叫,又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兩個特助也懵了,面面相覷,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巨大的震驚。
林晚沒有理會這凝固般的氣氛。只是平靜地合上手中的病歷夾,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響。這聲音在死寂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突兀。
“現在,我需要為你做初步的視神經功能評估。”林晚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剛才只是告知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林晚上前一步,靠近病床。
就在林晚靠近的剎那,陸沉那只骨節分明、此刻卻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猛地抬起,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近乎絕望的精準,準確地抓住了林晚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如同剛從冰水里撈出來,帶著巨大的、幾乎要捏碎骨頭的力量,死死地鉗住林晚。那力量里混雜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一種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絕望祈求。
“晚晚……是你?真的是你?!”他嘶啞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滾燙的灼熱和冰冷的顫抖。他試圖摸索著站起來,身體因為激動和失明而劇烈地晃動,另一只手在空氣中盲目地揮舞,急切地想要觸碰林晚、確認林晚,“你沒死?你……”
“陸先生。”林晚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像淬了冰的寒鐵,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動作和言語。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林晚沒有試圖掙脫,只是用更加冰冷、更加銳利的目光,穿透他眼前的黑暗,釘在他覆蓋著紗布的臉上。
“請放開。這是醫囑。”每一個字都清晰、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那股強大的、鉗制著林晚手腕的力量,在林晚冰冷的目光和話語下,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支撐,驟然松懈。陸沉的手臂無力地垂落下去,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重重地跌坐回病床上,肩膀頹然地垮塌下去。他覆蓋著紗布的臉低垂著,胸膛劇烈起伏,發出沉重而破碎的喘息。剛才那一瞬間爆發出的狂喜和力量,如同海市蜃樓般消散,只留下更深的、更絕望的灰敗和死寂。
蘇晴看著這一幕,臉色由慘白轉為一種難看的鐵青,手指死死絞著衣角,眼神復雜地在林晚和陸沉之間來回掃視。
林晚沒有再看他們任何人。只是活動了一下被捏得發麻的手腕,然后,以一種絕對冷靜、絕對專業的姿態,拿起了檢查用的筆燈。冰冷的金屬外殼觸碰到指尖。
“現在,請配合檢查,陸先生。”林晚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穩。筆燈的光束,如同無情的審判之眼,精準地射向他眼前的黑暗。
病房厚重的門在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里面那片令人窒息的、混雜著震驚、絕望與暗流涌動的空氣。走廊里明亮的頂燈光線傾瀉而下,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潔凈感。林晚靠在冰涼光滑的墻壁上,白大褂的布料摩擦著墻壁,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剛才強行維持的冷靜外殼,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胃部深處,那個名為“晚期”的惡魔,被劇烈的情緒波動驚醒,開始不安地蠢蠢欲動。一陣熟悉的、帶著鈍痛和燒灼感的痙攣猛地襲來,尖銳地撕扯著神經末梢。
“呃……”一聲壓抑的悶哼從齒縫間擠出。額頭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眼前的光線也短暫地模糊了一下。林晚下意識地弓起身體,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左腹的位置,指尖隔著白大褂的布料,用力抵住那深入骨髓的痛源。
就在這時,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穩穩地扶住了林晚的胳膊。力道溫和卻堅定,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支撐感。
“又疼了?”溫潤而熟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擔憂。
林晚抬起頭,撞進陳硯那雙總是盛滿溫和與包容的眼睛里。他穿著熨帖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是如今陳氏醫療集團的掌舵人。
他另一只手里,端著一杯還冒著裊裊熱氣的溫水。
“沒事。”林晚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借著陳硯手臂的力量重新站直身體。疼痛像退潮般緩緩隱去,留下疲憊的空虛感。接過他遞來的水杯,溫熱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
“他認出你了?”陳硯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瞥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
“嗯。”林晚輕輕應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
陳硯看著林晚,眼神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心疼,有擔憂,還有一絲極力壓抑的不安。他沉默了幾秒,才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晚晚,你的身體……最近復查的數據波動有點大。我知道你堅持要親自處理他的案子,但是……”
他沒有說下去,但未盡之意他們都懂。
林晚垂下眼簾,看著杯中微微晃動的水面。倒映著頂燈的光,有些晃眼。
“陳硯,”林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你知道的。我等這一天,等了五年。”
這五年,是靠著什么熬過那些蝕骨的化療藥水、挺過那些冰冷的手術臺、在一次次被宣告“希望渺茫”的絕望中爬起來的?
不是對生的渴望,那太奢侈。
是恨。是教堂里那冰冷錄音的回響,是婚紗上刺目血點的烙印,是病床上那份“晚期”判決書帶來的、深入骨髓的羞辱和不甘!是陸沉那句輕飄飄的“婚禮繼續”!
它們像燃燒的炭火,日夜炙烤著靈魂,支撐著這副殘破的軀殼不肯倒下。
陳硯看著林晚眼中那片沉寂卻深不見底的冰海,所有勸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最終,他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動作極其輕柔地,替林晚理了理白大褂上因為剛才動作而微微褶皺的衣領。
“我明白。”他最終只說了這三個字,聲音低沉而鄭重。他抬起手,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林晚眼下的陰影,“但答應我,別硬撐。你的身體,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指尖溫暖,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林晚微微側頭,臉頰無意識地在他溫熱的掌心貼了一下。這是一個無聲的回應。
“我知道。”林晚輕輕地說,目光重新投向那扇緊閉的病房門,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如同淬火磨礪后的手術刀鋒。
幾天后,陸沉的病房。
厚重的遮光窗簾被完全拉開,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奢侈的暖意,大片大片地涌入這間昂貴的囚籠,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被沖淡了些許。
陸沉靠在搖起的病床上,依舊覆蓋著厚厚的紗布。但比起初時的狂躁和崩潰,此刻的他顯得異常“平靜”。這份平靜是脆弱的,如同冰封的湖面,底下是洶涌的暗流。他不再抗拒治療,只是沉默地配合著一切檢查,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那份刻骨的絕望和死寂,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窒息。
蘇晴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削水果,輕聲細語地讀一些財經新聞——盡管陸沉從未對此有過任何回應。她看向林晚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種隱秘的、混雜著忌憚和審視的復雜光芒。
此刻,我正站在床邊,進行例行的術后神經反應檢查。冰冷的叩診錘輕輕敲擊他的膝跳反射點。他的小腿肌肉在神經傳導下,條件反射地彈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