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一年。
暮色四合,空氣清冷,雪花零星飄落。
冷宮內(nèi),躺在陰暗角落的少女,半合著雙眸。
“公主?我呸!”
兩個宮女的譏笑自窗縫鉆來:“母妃,謀害皇嗣,外祖,更是造反的賊子。”
“真是比咱們還慘上百倍呢!”
徐昭撿起手邊的石子,暴力砸過去。
“砰!”一聲。
可把兩位宮女嚇得不輕。
“走走走,這冷宮瘆得慌。”
宮女走后,冷宮又回到了原屬于它的凄涼寂靜。
那日,母妃無視溫貴妃的各種譏諷,拿起鴆酒,目光快速掃視一眼躲在暗處的自己,莞爾一笑。
仰頭痛飲,閉上雙眼,香消玉殞。
母親死后,溫貴妃將華清殿翻了個底朝天。
“啪!”
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落在徐昭臉上。
細長指甲猛地掐住徐昭紅腫臉蛋,強行讓其對視,輕哼一聲:“小老鼠,挺會藏啊,我送你回耗子洞如何呢?”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
徐昭思緒回籠,許是因為心理作用,不甘與憤怒,仍充斥內(nèi)心。
抬眼看去,來者是位太監(jiān)。
手中提著的燈籠,使四周黑暗被明黃色的光線照亮,刺地徐昭眼睛生疼。
太監(jiān)面上掛著和善的笑容,來到徐昭跟前蹲下。
仔細辨認,似是已故崔皇后身邊之人。
“公主,三殿下請您一見,可愿隨奴才走一趟?”
她找自己做甚?
見徐昭不為所動,繼續(xù)道:“殿下讓我給您帶句話:您要想出這冷宮,今晚是您唯一的機會。”
“...好。”
管他呢,反正自己爛命一條,只要有出冷宮的機會,孤注一擲,也要為自己博得一個。
載著徐昭的馬車一路行駛至長公主府。
不過眼前場景,令徐昭尤為驚訝:大門緊閉,白幡垂墜,盡顯荒涼。
風過,吹起滿地散落的紙錢。
徐昭扭頭看向太監(jiān),疑惑道:“公公,府內(nèi)誰去了?”
“哎...”太監(jiān)年邁的臉龐展露出難言,道:“公主,您直接進去罷。”
懷著隱隱不安,抬步,走了進去。
入目場景更為震驚,廳內(nèi)靈案上赫然擺放著一座新漆未干的牌位。
上面寫道:云渺長公主之靈位。
當今只有嫡出的大公主因修建江南水利,保障民生有功。
特封云渺長公主,賜公主府邸。
靈案后的棺槨上趴著位長相極其明艷動人的女子,一襲麻布衣,緊緊抱著棺槨,一動不動。
若不是呼吸的起伏,仿佛她才是逝去的人。
“見過三姐。”
“昭昭來了?”徐秋涼緩緩從棺槨上下來,揉了揉干涸泛紅的眼睛,嗓音里帶著些許沙啞:“來為皇姐上柱香吧。”
徐昭從桌案上拿起三炷香,放到燃著的燭芯里引燃,揮滅,插入香爐之中,于靈牌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起身后,少女想了半天,話明明到了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只好道一句:“節(jié)哀。”
大皇姐心系百姓,不僅才德兼?zhèn)洌瓦B在治國理政上,也有著遠大的謀略智慧。
實在可惜。
“想什么呢?”
徐秋涼不知何時來到了徐昭的身后,彎腰輕輕拍了下少女的肩膀。
徐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靈牌:“沒什么。大皇姐...她因何而逝?”
徐秋涼語氣中沒有任何情緒,淡淡道:“因病。”
“怎么可能!”,徐昭心頭漏了一拍,許久才言:“我被幽禁的時間是仲春二月,那時我見皇姐她身體安康,而如今才梅月十二。短短十個月份...”
“何況皇姐身體一向健碩。”
徐秋涼自嘲地笑著:“你也不信對不對?可是太醫(yī)院所有人都說我的親姐姐是憂慮積深所致。”
“知道我為何請你來此嗎?”
徐昭搖搖頭。
“也罷,這個問題姑且先放放。倒是我還有另一個問題,更想從皇妹的口中知道答案。”
“三姐請講。”
“姜老將軍,如今在京城中的名聲是怎樣的?”
寒風吹過,燭火搖曳,陣陣寒意,冰涼刺骨。
徐秋涼將雙手搭在徐昭的肩膀上,紅唇貼近徐昭的耳邊,用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道:“勾結(jié)敵國,舉兵造反,藐視皇權(quán),死有余辜。”
徐昭攥緊雙手,強壓下心中憤怒。
荒謬!實在是荒謬!
徐昭掙開徐秋涼放在肩膀上的手,轉(zhuǎn)身與其對視,眼神直勾勾,道:“皇姐與其東扯西扯地浪費時間,不如直接說你想干什么。”
徐秋涼見狀,話既已挑明,自然沒必要再拐彎抹角了。
“我要...”,徐秋涼故意停頓,“龍椅俯首,四海稱臣,登基稱帝!”
“什么?”
北國儲君立長立嫡,無長無嫡,便立德立賢。
獨有一點,不容僭越:絕不立女。
徐昭呼吸一滯,沉默片刻,道“父皇膝下男嗣眾多,你想穩(wěn)坐高位,除非將他們趕盡殺絕,否則絕無可能。”
徐秋涼點點頭,表示認可。
“那時,你就不怕留下弒父殺弟的罪名?”
徐昭靜靜瞧著徐秋涼。
“還是皇妹想的周到,‘弒父殺弟’的罪名我的確擔不起。”
雪不知何時停下,烏云褪去,月色中天。
冷冷月光,打在徐秋涼的背上,面上留下陰影,看不清神色,只聽她道:“可當權(quán)力足夠大時,無論給出怎樣的理由,皆會令人信服。”
徐昭嘆氣道:“就算你用權(quán)力讓文武百官追隨于你,那天下民心你又該如何籠絡(luò)?”
徐秋涼面朝著自己,嘴角勾起淺笑。
徐昭有些了然,卻還是訕訕開口:“你是想讓我?guī)湍悖靠晌覜]有任何能力。”
此話不算假,在外人看來,她這個罪妃之女,既無勢力,也無才學。
但也僅限外人看來。
徐秋涼搖搖頭,不知從哪掏出一根木棍,在手中掂量了幾下,道:“昭昭,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加了解你。”
說罷,就將木棍丟給徐昭,自己退至一旁。
未等徐昭理解明白徐秋涼所言何意,一個黑影從梁上倏然翻下,朝徐昭攻擊去。
月光映于劍身,更顯凌厲。
徐昭迅速反應(yīng),穩(wěn)穩(wěn)接下這一擊。
剎那,木棍與鐵劍交匯。
此劍尚未開刃,只用木棍抵擋,足以。
又是一擊,來勢洶洶。
黑衣人與其交手過三招后,點到為止,便停下了。
徐昭明了,這是試探自己來了。
“昭昭,我不僅了解你,還了解你母妃的一些往事。”
徐秋涼緩步走至棺槨前,撫上棺蓋:“她在嫁給父皇前,曾闖蕩江湖,化名:陳懷安。直至今日,民間也一直流傳著陳懷安救世濟人的傳聞,經(jīng)久不衰。”
“你想通過我母妃籠絡(luò)民心?可你怎會知道這些往事?”
這件事,就連一直貼身服侍的李嬤嬤都不知道。
徐秋涼回避了后者問題,道:“不是通過你母妃,而是通過你。你替我籠絡(luò)民心,我助你成長。到時,你不僅有了手刃仇人的能力,還能親自為姜老將軍和你母妃翻案。”
徐昭有些心動。
但有一點,很不對勁:“你跟我可不一樣,為何會有稱帝這種想法?”
徐秋涼語氣里帶著愁苦:“姜家滿門不得善終,崔家又何嘗不是呢。”
皇后母族崔氏?
“五月,皇后突然病情加重,崔國丈回京探望途中,遭遇土匪,身死;皇后聞訊,終是沒能撐過去;十二月,長公主郁結(jié)身亡。”
“可笑至極。”
突然語氣轉(zhuǎn)變,帶著勢在必得:“權(quán)力這把刀,必須握在我自己手中。”
“我答應(yīng)你。”
回眸,徐秋涼與徐昭,視線在空氣中交織,達成了某種默契。
今晚,兩人彼此互相許諾,七年為期。
屆時歸來,姊妹二人,再度重聚,共建大業(yè)。
然,被幽禁在冷宮中的“徐昭”,徐秋涼會安插早已尋得的替身代替徐昭。
真正的徐昭則被暗中送去眉山,花費重金,請來各種絕世高手,傳授徐昭武功招式。
唯一的條件,便是讓徐昭舍棄公主身份,以其它身份追隨自己。
徐昭在離開長公主府,踏上去往眉山的馬車時,徐秋涼眸中神色晦暗難懂:“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君不知夢,而夢知君。以后你就叫:夢知,如何?”
“什么意思?”
寒風撕扯白幡,吞噬了徐秋涼的尾音!
只記得那眼神,似要將人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