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jié),百鬼夜行。
“哎呀,爺說你怎么這么笨吶,掛個燈籠還掛這么長時間。這么長時間我都睡了好幾回覺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懶貓,你說誰不行?不行你來掛啊。光在那里看著指手畫腳,就不能幫我掛嗎?”原本就因為這燈籠忙活半天也沒掛好而有些怒氣,再被莫離這只肥貓刺激,一向好脾氣的花月也有些惱火。
“這可不行。麻衣被老板派去跟死不了熟悉她以后要負責(zé)的庫房,所以老板說了,這燈籠只能讓你掛。我一碰,它就沾了妖氣,就不好用了。到時候萬一出了狀況,老板可又要訓(xùn)我了,我才不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莫離悠哉的躲在房檐的陰影下抬頭懶洋洋的看向穿著桃粉色衣裙的花月。
花月也說不過它,只好認命的繼續(xù)掛著燈籠,低聲自言自語道:“懶貓,怪不得你那么肥。還是一諾好。如果他在這兒,一定會來幫忙掛燈籠的。”
莫離尖尖的耳朵動了動,反駁道:“你這可就錯了。你別忘了,一諾可也是妖,所以即使他現(xiàn)在在眼前,這燈籠他也只能是看看,根本沒法掛。”
“他可比你像人多了。”花月被莫離挑出了錯,心有不滿,但也只好心虛地小聲嘟囔著。
“切,那算什么。別看你莫爺我平時都是原形示人,但是我現(xiàn)在也會化成人形。等莫爺修成了九尾,保證比他的人形還要好看。”莫離不服道。卻換來花月撇撇嘴的動作。
一人一貓就這樣一邊拌嘴一邊掛著燈籠。
“今天是鬼節(jié),晚上你們就出去隨便逛逛吧。”曼娘倚在榻上,漫不經(jīng)心的說。
麻衣雖有疑惑,但她初到舍得閣,也不了解情況,只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倒是花月先開了口道:
“可是鬼節(jié)晚上出去不是很危險嗎?”花月疑惑道。
“丫頭,聽說過百鬼夜行嗎?”莫離跳上一個凳子,居高臨下地瞅著花月說。
“當(dāng)然聽說過了。百鬼夜行不就是今天晚上嗎?那就更不能出去了,外面全是鬼,出去了多危險啊。”
“中元節(jié)的夜晚走在街上的并不全都是鬼怪,只是這一天比較特別,天地對它們要寬容一些,允許它們在夜間出現(xiàn)。其實今天會出現(xiàn)的不光是有各種鬼怪,也有不少凡人到河邊放花燈。所以對于一般的凡人來說,鬼節(jié)的夜晚是很危險。但是對于咱們舍得閣來說,應(yīng)該感覺危險的反而是那些鬼。”莫離居高臨下的對花月解釋道。
“為什么?”
“哼哼,因為它們一個不小心,可就會被我們吞掉啊。”莫離言罷伸出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眼中透出幾分貪婪的目光。
一旁的死不了也補充道:“而且百鬼夜行的時候你可以看見很多你平時沒有見過的鬼怪,還有它們擺的攤子。”
“攤子?它們還賣東西嗎?”
“當(dāng)然了,賣什么東西的都有。還有各式各樣好看的河燈。老頭子敢保證,里面的東西你肯定沒見過。想不想去?”
花月一聽立刻就想點頭答應(yīng),但是她卻看向了曼娘。曼娘知道她的顧慮,道:“你也可以去。莫離,你陪她一起逛吧。正好,也讓這里的妖怪什么的知道我舍得閣來了。”
在曼娘同意之后,花月就滿心歡喜的期待晚上的百鬼夜行,連曼娘最后說的話都沒有太聽進去,只隱約聽得“切莫回頭”幾個字。
終于等到了晚上,緊閉了一日的大門此時終于被打開,青色的燈光照在四個黑色的身影上,扯出了四道長長的影子。舍得閣門外的街上,冷冷清清,十分空蕩,半個鬼影都沒有。
“咦,今晚不是百鬼夜行嗎?為什么咱們門口一個鬼都沒有?”花月問道。
莫離抬頭看向掛在門上的兩個燈籠道:“這驅(qū)鬼燈一掛,一般的孤魂野鬼皆是繞道而行;厲害一點的鬼也不會愿意主動招惹有驅(qū)鬼燈的人物……看來老板今夜是不太希望被這些鬼魅打擾。”
“既然如此,我們快點走吧。”花月提議道。
莫離甩甩尾巴,趾高氣昂的走在前面,頭也不回的說道:“快點跟上我。要不是老板要你跟在我后面,我才懶得管你呢。”
“是是,我一定跟上。”花月笑道。
在離開了舍得閣好一段距離,才漸漸在街上看到了一眾魑魅魍魎。
圓月當(dāng)空,連那月光似乎也變成了青白色,透著徹骨的寒意。月光下,一些人的身影搖搖晃晃又行行停停,像不明的火焰在風(fēng)中搖曳。
走了約有半個時辰之后,麻衣就在路過一個轉(zhuǎn)角時匆匆離開了;死不了也在聞到了一陣奇異的藥香后就沒了身影。只剩下莫離和花月還走在一起。
花月在舍得閣之中早已經(jīng)見慣了鬼怪,因此在看到身邊路過的一些鬼怪時也沒有太過害怕,反而對路邊擺攤賣河燈的感興趣。
莫離耐著性子陪花月在一家攤子上買了一盞荷花形河燈。而后花月就走到河邊蹲下,點著了中間的蠟燭,小心翼翼地放在河面上。蠟燭被點亮,暖暖的光仿佛把包圍它的粉色紙花瓣照的活了起來,溫暖了一小片天地。花月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這盞河燈晃晃悠悠地在河面上隨波逐流,而后又和別的河燈匯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五顏六色的河上河,最后繼續(xù)飄向更遠的地方。花月的思緒也隨著看向河燈的目光而飄向了遠方。
花月記不清自己是何時來到舍得閣中的,就如同她不記得自己的“家人”。她有時會在夢中看見一些影影綽綽的身影,但是她看不清他們的樣子,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她卻可以肯定那些人都是她的家人。并且,她清楚的記得自己的家人對自己的厭惡甚至說是憎恨。
伴隨著自己的出生的是娘親的死亡。原本富裕的家族也從自己出生那年后開始漸漸衰落下來。有一天,一個路過的算命先生算出自己是天煞孤星之命,義正言辭地對自己的家人說,和這種命格的人親近就會倒霉。于是家人們終于找到了家道中落的罪魁禍?zhǔn)住T趯ψ约哼@個天煞孤星唾罵虐待之后,就又繼續(xù)心安理得的過著聲色犬馬的生活。而自己從此也就過上了被原本應(yīng)該是最親近的家人唾罵仇視的生活。最終,在一個百花盛開,溫暖美好到令人落淚的春日,自己被家人無情的拋棄了。
而后,她遇到了曼娘。
“我是天煞孤星之命,遇到我的人都會發(fā)生不幸。你快走吧,我不想再害別人了。”
“不妨。我正好需要你。”
當(dāng)曼娘問她是否有怨恨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怨恨,也不知道自己該怨恨誰。于是懵懵懂懂的她就被曼娘帶回了舍得閣。至今她仍記得在曼娘伸出手時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在你決定拋棄我之前,我不會拋棄你。”
于是她就留在了舍得閣中。慶幸的是,舍得閣中的人沒有仇視她是天煞孤星之命,也沒有因為她而遭遇不幸。
但從此,她也就過上了和同齡女孩完全不同的生活。
想著想著,花月發(fā)現(xiàn)莫離不見了,心想大概是在河邊放河燈時走散了。還好還好,自己有老板給的“迷谷”,即使走散了,也能找到回去的路。想到這兒,花月放心的輕拍了拍胸口。忽然手下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那平時戴在胸前的“迷谷”不見了!
花月是從來都不認路的。自打莫離有一天發(fā)現(xiàn)花月竟然在舍得閣前的一條街上迷路了兩個時辰后,曼娘就將一個漆黑的,名為“迷谷”的東西丟給花月。自從戴上“迷谷”之后,花月便再也沒有因為迷路而回不了舍得閣。
花月心中正焦急地回想自己可能把“迷谷”落在什么地方時,忽然聽到遠遠地傳來了一陣悠揚婉轉(zhuǎn)動聽的笛聲。月光下,順著笛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有一隊衣著艷麗的人正向著她所在的街道走來。
這一隊人俱是年輕貌美的女子。為首的是兩個手執(zhí)花籃的少女,步態(tài)輕盈,身姿綽約。玉手輕揚,有無數(shù)淡粉色的花瓣被揚起在空中,舞出動人的姿態(tài)。身后是一個身形高挑,衣著最為艷麗的女子。這女子身旁跟著兩個身形苗條,手持一盞燈籠的侍女。在她們身后還跟著四個手持外袍樂器等物的少女。待這一隊人漸漸走近時,花月才看清那些侍女模樣的少女皆是身著著唐時的服飾,梳著雙髻,微微低垂著頭,模樣溫順。被她們?nèi)绫娦枪霸掳銍谥虚g的女子身著最為華麗。下身著石榴色藕絲裙,上身著松花色的方領(lǐng)短襦,臂上纏著杏黃披帛。細長的披帛隨風(fēng)搖曳。松花色的領(lǐng)口用金線和黑線繡著寶相花紋,十分精致。但那領(lǐng)口開得卻比一般的要大,不僅露出了優(yōu)美纖細的脖子,甚至還露出了小半個肩膀。頭上梳著雙環(huán)望仙髻,髻前飾一小孔雀開屏金步搖。步搖上金玉珠串隨著腳步輕搖緩顫髻,風(fēng)韻倍增。上珠翠如星。雪白的臉上一點殷紅的朱唇。橫在唇邊的是一只潔白如雪的白玉短笛。拿著短笛的手指甲上涂著石榴花。鳳眼上挑,不用刻意做作,就已是風(fēng)情萬種,勾人心魄。看樣子,那笛聲就是從她手中的白玉短笛中傳出。
花月第一次看女人看到癡了。她從沒有如此失禮的盯著一個人看這么長時間。而被她注視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竟然沖著花月的方向微微的笑了笑。一瞬間光華奪目,百花失色,可謂傾國傾城。
那女子一邊悠然的吹著笛子一邊施施然向著她走來。
美人蓮步輕移,正緩緩地向她走來。美得好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人,讓花月一下子都忘記了自己剛才的焦急。
在距離自己還有幾十米時,一個侍女匆匆追上,對著美人耳語一番。而后只見美人眉頭一緊,就停下了腳步與那侍女說話。花月見到美人皺眉的樣子,頓時覺得心疼起來,暗自責(zé)怪那個侍女為什么傳來不好的消息,令美人心中不悅。卻忘了那個侍女也只是代人傳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