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閣的大廳中,一反常態的燈火通明。四尺高的錯金銀的樹型燈靜靜的分落在廳中,用熟杏色的光芒照亮整個大廳,企圖給冰冷的空氣增加一點溫度。
寬闊到令人感到空蕩蕩的廳中只有曼娘一人,靜謐無比。曼娘此刻正臥在美人榻上小憩。黛紫色的衣裙鋪滿了那并不寬大的美人榻,裙擺和衣袖甚至都拖在地面上,像是一朵開在貴妃榻上的紫色花朵。她右手支著頭,沒被綰起的黑色長發隨意傾瀉在身后,在地面逶迤出一個優雅的弧度。此時的曼娘面容平靜,甚至還有一分安詳的神態。秀眉如柳,微閉的雙目只在眼角處微微上揚。左眼下卻有著一道血紅色的淚痕,直至半腮。那淚痕在她白皙到病態的臉上更顯妖異。緊閉的雙唇算不得美麗,但卻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優雅——還有哀傷。
自從花月一行人離開后,曼娘就一直維持現在的樣子,不言,不看。直到花月一行人離開了約莫兩個時辰后,一個身影閃入了閣中。
“主人,一諾回來了。”
一道溫潤如玉的男聲在廳中響起。
說話的男子身著繡著金色窄邊的月白色長袍,長發束起。長長的發尾隨著他躬身的動作而微微飄動,好似翩翩濁世白衣佳公子,又頗有幾分謫仙之意。再抬起頭一看,面如冠玉,劍眉斜斜飛入鬢角,雙眼細長溫和,雙唇微抿,嘴角輕揚出迷人的弧度。雖是俊美,但卻不是那種模糊了性別的美。他的美讓人一見,只會暗贊:好一個溫文如玉的儒雅俊公子。
正在榻上小憩的曼娘似是不悅被人打擾,秀眉微微皺起,旋即又平復,懶懶的掀開眼皮,看著眼前的男子,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問道:
“如何?”
男子微微一笑,道:“一諾一切安好,請主人放心即可。”
“怎么你今日就回來了?”
一諾道:“渡劫時的傷勢比預計的要輕不少。因此很快就恢復了。”
曼娘聞言雙眼微閃了一下,快到讓人無法察覺。而后又問道:
“那么,可有長進?”
“已經精進了不少。”
“如此便好。”
言罷,曼娘又合上了眼,不再看他。
一諾見曼娘臥在美人榻上身上卻沒有蓋著任何東西,微微嘆了口氣,變出了一條與曼娘衣裙同色的薄毯,輕聲道:“夜深露重,讓一諾給主人加條薄毯吧。”曼娘聞言也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一諾拿著薄毯,放輕腳步慢慢靠近曼娘,直到他越過美人榻前的舊夢津時還略微頓了頓腳步。一諾見曼娘并沒有睜眼,原本溫和純凈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暗。
嘴角上揚,右手變化成青色枯爪,金色的指尖泛著金屬的光澤,探向曼娘潔白纖細的脖頸。每接近一寸,眼中的瘋狂之色越重,嘴角的笑容越擴大一分。就在青色枯爪即將刺入皮膚時,一陣狂風襲來,將猝不及防的白衣男子掀飛,直到撞到墻壁上時才停下身形。
“區區小妖也敢妄圖傷害主人!”
同樣溫潤好聽的聲音響起。只不過此時卻夾雜了一絲怒氣。聲音的主人慢慢從黑暗處走出。仔細一看,那身形相貌,竟與剛才的白衣一諾一模一樣,只是穿了一身鴉青色長袍,雙眼微瞇,眼中還透露出危險的訊息。
被狂風擊中的白袍男子艱難的站起身子,冷笑一聲,面容迅速發生變化,變成了一個相貌平淡無奇的男子。
“你究竟是何人,竟然冒充我來襲擊我家主人?”原來,這個身穿鴉青色長袍的男子才是真正的一諾。而之前的那個白衣男子卻是他人假扮的一諾。
“我就是明日鏡的鏡妖。至于原因?哼,你家主人多管閑事,搶了那個藤原家衡的魂魄。那個魂魄,本應該是我的。”
所謂“明日鏡”,并沒有可以預示未來的能力。相反的,凡是照過”明日鏡”的人都會在次日死于非命。也就是說,照過此鏡的人都活不過明日,故而被稱為”明日鏡”。藤原家先祖大費周章得到了這面妖鏡后才發現這一點。但他們又不舍得親自毀掉這面妖鏡,所以才會退而求其次地把它收進禁地,嚴禁任何人接觸。但沒想到那藤原家衡卻太過執著于權力,竟然相信了傳言,監守自盜,擅自偷出了”明日鏡”,也預示了自己的死亡。
藤原家衡?一諾想起來他就是不久前被麻衣殺死的人,也是上一任“明日鏡”的主人。
“既然已經在我家主人手中,就是舍得閣的所有物。膽敢覬覦我舍得閣中的東西……死。”身著鴉青色長袍的一諾聲音冰冷道。
渡劫成功后的一諾實力大增。對付一個鏡妖可謂游刃有余。那邊的鏡妖只能狼狽的招架一諾的攻勢,而這邊的一諾卻仍然保持著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雖然從面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變化,但卻實實在在的流露出了殺氣:竟然想以我的面容刺殺主人?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一諾越想心中的殺意越重,手下的動作愈發凌厲,僅僅數十招,就把鏡妖逼到了絕路。
那鏡妖見自己必敗,也不想落入眼前人的手中,竟然仰天長嘯,運足力氣一掌將曼娘上方的屋頂轟破。詭異的淡紅色月光瞬間涌入廳中,照在曼娘身上。后者也因這一變故而突然睜開了眼睛。一諾還來不及阻止這一幕時,那鏡妖竟在死前拼死一搏,大吼一聲,全身血液爆裂,形成了一團血霧!濃濃的血腥味直沖入鼻中,令人作嘔。
眼前這一幕,顯然出乎了一諾的意料。充斥在鼻中的血腥味讓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也不管鏡妖的死活,立刻回頭看向曼娘,卻發現曼娘的左眼開始漸漸變紅,嘴唇也漸漸變得烏紫。
“該死的鏡妖,連死都不安生,竟然誘發了主人心中的魔性。”一諾咬牙恨恨道。
曼娘低聲吼道:
“不知死活的東西……滾!”
一道沙啞粗糲的喝聲自閣中傳出,充滿憤怒。仿佛無形的波動,充滿威壓,將方圓百里的一眾魑魅魍魎駭得四散而逃。尤其是那些不知何時徘徊在舍得閣門口的一眾鬼魅,則直接被曼娘這一聲震成飛灰,化為虛無。僥幸逃出的鬼魅在膽顫心驚之余還不忘低低咒罵,究竟是誰不開眼招惹了這樣一位兇神。
一諾見狀心中震驚之余還大呼糟糕,想在曼娘徹底瘋狂之前使她停止魔化。但只憑他一人是沒有把握能夠阻止她,當下只得向莫離等人傳音:
“舍得閣諸位,速歸!”
一諾話音剛落,曼娘左眼已經完全變紅,面容扭曲,神色漸漸瘋狂而痛苦,渾身顫抖,雙手彎曲成爪,纖細蒼白的指尖有尖銳的白色骨頭破出皮肉。
此時莫離和花月已經從火樹銀花上面下來了,正準備到別處看看。當聽到一諾的聲音突然響起時,莫離心中一緊,瞳中閃著金綠色的光芒,低吼一聲后,身形暴漲,叼起正茫然不知所措的花月向背上一甩,吼道:“抓緊!”便風馳電掣的向舍得閣的方向飛奔而去。花月反應過來后就死死抓住莫離背上的毛,但還是被顛的七葷八素,臉被風吹得生疼。她想開口問莫離發生了什么事,但無奈莫離的速度太快,帶起的風太大,讓她張不開嘴。花月只在莫離背上待了不一會兒,就被莫離從背上甩下。眼見就要摔在地上,幸好被趕來死不了接住。未等花月開口,死不了就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物件把花月罩在其中就跑開了。邊跑邊喊:
“外面現在太危險了,你先在這鍋蓋里待著啊。”
死不了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后幾個字幾乎都聽不見了。他們的反應都太過反常,讓花月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心想這架勢恐怕是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能讓他們如此緊張的,就只有老板了吧。但老板那么厲害的人,會遇到危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