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狹小石室中,充滿了潮濕的氣息。冰冷的雨水順著石室中唯一的一個勉強稱之為“窗”的地方流進屋內。雨水在石墻上順著石頭堆砌形成的縫隙緩緩流下,加重了濕意。在雨水長期徘徊的地方,長滿了綠色的青苔。那一大片綠色青苔,成為這片空間里唯一的亮色。
一身蓑衣的男子撐著素紙傘漸漸走到了這間石屋的門前。就在他的腳踏上臺階的那一瞬間,一抹殺氣飛快地涌上了原本好看的眸子。
三步,他解下了身上的蓑衣;
兩步,他收起了手中的紙傘;
一步,他伸手推開了門——
刀劍相撞的鳴聲尖銳刺耳。
閉塞狹小的石室中,白光交錯,兩道身影時而交錯時而分開。一道呼吸聲也越發粗重起來,昭示了他的疲憊。
“叮”
最后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
“真不愧是師兄,我躲在這里都能被你發現。”男子右手持一柄長劍,左手執一把紙傘,聲音粗啞,呼吸也有些急促。
“收手吧,錯木。”
“收手?哼,你一路追來,應該知道我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辦法收手了。”
聞言,對面的男子也沉默了。他一路追來,看見了師弟犯下的一樁樁血案。樁樁件件累積起來,是一項多么大的罪過,他們兩人也都十分清楚。錯木走到這一步,不論他是否收手,都已經太晚了。
錯木道:“太晚了。今日相見,你就應該知道了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被錯木稱為師兄的男子痛心道:“我們一定要走到生死相搏這一步嗎?”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有違天道。你殺我,是應該的。只是我還有個心愿未了。”
“你說吧。”
“這傘需要用命格符合三十二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的人的鮮血浸染,現在……只差一個人了!”
血肉被刺穿的聲音在小小的石室中變得異常清晰。
“你!”
錯木的師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那把白色的紙傘漸漸變成了紅色。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終于成功了!”
錯木放聲大笑,如癡如狂。
“你怎么……”
他快步上前扶住錯木被傘尖刺穿的身體。伸手壓住傷口就要把傘拔出來。但他竟然無法把那把傘拔出來。他眼睜睜地看著從傷口處剛流出的血液被那把不詳的紅傘吸走而無能為力。
“告訴我,怎么樣做才能救你!”
錯木虛弱地笑道:“不用救我了。即便你救下了我,但是把我帶回去后,我也難逃一死。”
“我怎么能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錯木笑著看著師兄忙著給他止血。他用手阻止了師兄的動作:
“不要做無用功了。你救不了我。”
師兄怒道:“你怎知我救不了?”
“救不了。我做出來的東西,我會不知道它的利害嗎?它不吸干血液,是不會停止的。”
師兄手下的動作驟然停止了。帶著三分怒氣七分痛心問道: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是我的夢想啊。我答應了她,會幫她做出這樣一把傘,可以讓她像別人一樣走在外面,而不是永遠待在屋中。”
錯木在提到“她”時,眼中流出了溫柔的神色。就連堅毅的五官也柔和了下來。
“你該知道,為了她,我愿意背負一切罪孽。”
錯木傷口中的血還在被那把傘吸收。那傘就像是饑渴難耐的野獸,貪婪地吞食著錯木的鮮血和生命。那些灑在傷口上的止血藥已經是他師兄身上全部的藥了,但也沒有辦法止住血,僅僅只是減緩了失血的速度。錯木的呼吸隨著血液的減少也開始急促起來。
“今天遇到你,我就知道我一定會被你抓回去。可是我、我就快成功了,怎么、怎么可以就在這個時候放棄呢?”
突然錯木用力抓住師兄的胳膊懇求道:“我求你,求你把這把傘帶給她,不要把傘毀掉。答應我,師兄。我求你答應我。”
對著錯木滿眼的乞求之色,他的師兄也只好咬牙道:
“好,我答應你。”
在得到了師兄的保證后,錯木笑了。那雙原本總是充滿了好奇和靈氣的眼睛漸漸失去了光彩。
尸體冰冷,紅傘妖嬈。
--------------
云妝見曼娘態度堅決,面露難色,卻又躊躇著不愿離開。好不容易見到了一點希望,她怎么甘心空手而歸呢?
“人都要死了,還留著傘做什么。”
曼娘低沉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云妝聞言,兩行淚珠兒竟然毫無征兆地就滾滾落下,哀傷道:
“你說的對,人都要死了,還留著傘做什么?您要這傘,我便把傘給您。只求您能真的讓我完成我最后的心愿,云妝就感激不盡了。”
說著,云妝就把傘雙手奉上。曼娘卻只瞧了她梨花帶雨的臉一眼,就合上眼道:
“這傘你先拿著。不然待會兒我還得費力把你安然無恙地送回去。等到你大婚之后,我再來拿走這把傘。”
云妝也知道自己此舉魯莽了,竟然沒有考慮若是把傘給了人,自己此時就回不了府中了。見曼娘考慮如此周全,于是也不再提傘,而是問了她關心的問題。
“那云妝需要做些什么來配合您?”
“配合?”
曼娘想了想,問道:
“皇帝在你大婚當日是否會來?”
云妝聞言,神色有些落寞道:“前些日子從宮里得到的消息說,應該是來不了。”
“來不了那便最好。”
曼娘也無心去管那云妝此時心中是否難過,而是接著說道:
“你要做的,就是讓你的花轎不要路過任何一座寺廟和府衙。”
雖然對曼娘提的要求心中充滿疑惑,但云妝也沒有再多問,而是乖巧道:
“云妝知道了。那您需要提前到我府上做什么準備嗎?”
“不用。我會在你出嫁當日出現。至于準備,我自會安排人去找你的。”
云妝點頭稱是。
“你回吧。雨要停了。”
果然,順著門向外看去,雨水漸漸緩了下來,天色也明亮了不少。
“如此,云妝告辭了。”
云妝朝曼娘欠了欠身便拿著傘離開了舍得閣。
花月在門邊張望著,口中喃喃道:
“還真的是在傘下下雨啊。”
“看夠了沒?”曼娘問道。
“看夠了。”
“那就把門關上吧。總覺得很冷呢。”
“知道了。”
花月關上了門,回頭就瞧見曼娘正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要喝。
“哎呦,這茶熱著呢,您可不能喝。”花月見曼娘把茶送到嘴邊,急得伸手要奪。但奈何距離太遠,沒能碰到茶杯。
曼娘只覺得手中一空,眼前就多出了一只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那手中還拿著那杯熱氣騰騰的茶。
“主人,都說了多少次,這種熱茶喝不得。甭說現在還未入冬就算入了冬,您也不能這么喝茶。”一諾耐心地勸說。
“我只是覺得有些冷,想喝點熱的暖暖身子罷了。”曼娘嘆息一聲,就放棄了那杯熱茶。
“那云妝是福薄命薄之人,命中便是見不得天日的。這遮天蔽日是極難的事情,您怎么答應了這么一個棘手的交易?一諾可不認為那把傘值得您費這番功夫。”
曼娘笑道:
“這傘確實并不算什么稀罕的法寶。在制作的時候顯然是有些倉促,一些地方都還很欠缺。但這傘卻也是一個不錯的胚子,再雕琢一番,還是會有用的。”
曼娘說完這些,又開始感到困倦了,叮囑了一諾幾句就走上了二樓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