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的眼睛再次睜開，但眼中不再是妖異的碧綠，而是深不見底的幽黑。

“祭。”

祭聞言從曼娘的懷中抬起頭。碧色的眼中是滿滿的淚水。

“你已經好了？”

曼娘無視他眼中的淚水，對他說道：“還未完全恢復。天外有天，那個半神的力量不簡單。”

祭剛想開口，就發現地面上竟然突然嘈雜起來，傳來了驚呼聲和……慘叫聲。祭低頭望去，就見被困在金色光陣中的一眾九尾狐族突然皆眼珠突出，七竅流血，倒地身亡。祭的瞳孔驟然緊縮，身上立刻散發著強烈的殺氣。

“這幫道士，竟真敢害我族人性命！”

曼娘眼中劃過一絲銳利，便猜到那暗中關注她的半神已經發現自己沒有徹底死去，所以才出此下策。可憐一眾狐妖和道士成了犧牲品。那個半神是想借此機會大大削弱九尾狐族的實力；而那些來此的道士又都是修為不弱，極有可能羽化登仙，卻也要因為殺害九尾狐族而折損功德，此生是登仙無望了。真是好算計。

狐族的鮮血顯然刺激了剩余的九尾狐族，讓他們愈發瘋狂起來。曼娘想了又想，才道：“雖然我知道那半神就藏在此處，但你青丘山幅員遼闊，我無法尋到他的具體位置。”

“那就連他們一起殺了！”祭眼神狠戾，語氣難得的陰沉，與他小小少年的形象完全不符。但很快，他又問道：“那個半神出現在此是和用意？”看來，多年的歷練早已使他成長起來，不會那么輕易被怒火沖昏頭腦。

曼娘在聽到祭的問話時，似是滿意地笑了一下，道：“一為九尾狐族；二為那些道士；三為殺生石；四嘛……便是我了。所以……”曼娘語氣立刻沉了下來：

“若想贏他，需要開啟你族的狐尾絞金陣。”

聞言，祭瞳孔一縮：那狐尾金陣需要由已經修成九尾的狐才能蓄力開啟。可全族之中，除了老祖宗涂山，再無一個修成了九尾。

“我有辦法讓你暫時成為九尾。代價……”曼娘只說了一半，便嘆了口氣，微微皺眉道：

“祭，該你做選擇了。”

祭聞言頓時一愣，表情茫然地看著曼娘，脫口而出：“什么選擇……”但還不等他說完，曼娘就艱難地抬手，掌心輕抵在祭的天庭處，掌下立刻閃爍出淡黑色的光芒。其余人見此黑光大驚，還以為是曼娘使用了那詭異可怕的黑炎要對祭不利；只有祭沒有感到驚慌，只是瞪著眼睛，呆呆地看著曼娘。

“開。”

曼娘一字輕吐，一道蒼莽荒涼地氣息直沖進祭的腦中，產生了陣陣激蕩。一剎那，無數被封存在腦海深處的陌生場景飛速涌出，鋪天蓋地地信息讓祭一時之間忘記了語言。

“告訴我，你的選擇。”

曼娘的話驚醒了正在失神的祭，祭望著曼娘，眼中又流下了淚水。祭的眼淚來勢洶洶，根本無法止住。

“告訴我，你的選擇。”

沒有人注意到，曼娘在說出此話時，身體都在微微地顫抖。

祭深深地凝望著曼娘的面容，好似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又好似要把她的容貌刻在心底。他記得曼娘對自己的一次次小小的縱容，盡管她面上毫無表情，但祭也能從中感覺到一絲柔軟。只是可惜，他不知道這份柔軟是因為他是祭，還是因為殺生石的影響。

“我決定了。”祭雙拳捏緊。

“……說罷。”

“我拒絕。”

曼娘眼神一晃，似是沒有聽清楚：“你的決定？”

祭碧色的眼眸望著曼娘，眼中是少見的堅定：“我拒絕。即使你再問我一百次，我還是這個回答——我拒絕。”

沒人知道他們二人到底說的什么。但他們竟然發現曼娘在聽到祭的回答后，身體略微有些僵硬。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曼娘竟然臉上出現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祭看見曼娘的反應，裂開嘴角，苦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會拒絕？還是……”祭想到另一個可能，臉色立刻難看起來“難道有人答應了？！”

“不……還沒有。”

祭高懸起來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道：“不會有人答應的。相信我。不會有人愿意以這樣的代價來答應你的。”

“那你要任由那個半神在這里為所欲為，達到他一切目的嗎？”

“我記得，應該還有可以迅速成為九尾的辦法。”

曼娘聞言，眼神一利：“那是禁術。”

“是涂山告訴你的吧？真是的，他怎么能把我九尾狐族的秘密隨便告訴你呢？”

“集數百年道行與一日，便可從八尾強行提升至九尾。可若是怎么做了，下場只有死路一條。這可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但我也不能看著九尾狐族被人大傷元氣；也不能看著看著重傷你被那個半神殺死；也不能……不能不為娘親報仇。”

“祭，來日方長……”

“這是我本來就應該做的。沒有你們，我早就死了。我在這世上多活的每一天，都是你們給我的。你們都當我是小孩子，都不肯告訴我，可是我還是會猜到的。”

祭張開小小的手臂抱住曼娘，喃喃道：

“我不會讓他們傷害到你的，不會。雖然我錯過了過去，可我能夠阻止現在。不會有人能傷害你……們。我已經失去一個了，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就算踏過我的尸體，我也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說罷，全然不顧還在怔忪中的曼娘，一把推開她，仰天長嘯化身為狐。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更顯純潔。八條巨大的尾巴在他身后揮動起來，氣勢磅礴，鋪天蓋地。他低頭俯視，碧色的眼睛中露出寒意。他冷眼看著地面上的人，開口道：

“愚蠢貪婪的凡人，我今日就算是毀掉殺生石，也決不允許你們這些卑微骯臟的存在來玷污它。我以我血祭天地，化身九尾，定要你們，有來無回！有來無回！”

“有來無回！有來無回！”

地面上的其他狐族也跟隨祭的怒吼應聲大吼。他們的怒吼聲在山中久久地回蕩，振聾發聵。

在祭怒吼的同時，他身上爆發出了紅色的血霧。濃重的血腥氣刺激著每個人的感官。曼娘雖然早已失去了嗅覺，但也在看到血霧后感到了震驚：祭這真是拼死一搏。可她現在卻真的再無法動彈一下，來阻攔祭的行為。

紅色地血霧纏繞在祭的身上，他身上的雪白毛發立刻變成了淡粉色。祭的氣勢也在這一刻陡然增強。而后，一條血色的尾巴緩緩地從八條白色的尾巴中長了出來。頓時，天地變色，風起云涌。金色的巨大光陣從他腳下升起，籠罩了整座青丘山。一些認出了狐尾絞金陣的人立刻飛身而起，想要離開。但那陣上的符文便會立刻化作金色赤煉，將他們緊緊抓住，拉回地面。

“九尾……是九尾狐，是九尾天狐！”

九尾之狐，已非凡狐，可稱為“天狐”。

已經成為九尾天狐的祭，仰天長嘯一聲，那些翻涌的雷云竟然被震得一下子散開了，露出了天空，再也無法聚集在一起。祭回頭看了一眼曼娘，碧綠的眼中流露出濃濃的不舍，而后在曼娘也沒有料到的時候突然用自己那條血色的尾巴揮向曼娘。

“我送你回去。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祭的話還沒有說完，巨大的尾巴就纏住了曼娘，將她甩進了他用地九條狐尾劃開的另一個空間。

“不……”

最后映入曼娘眼中的是祭九條巨大的尾巴，和那雙碧色的眼睛。

“……你明明可以選擇……”

后記

九尾狐族與各門派道士于青丘山一戰。狐族強者隕落者約三十二。其中六尾五，七尾二十一，八尾五。大長老林祭，以自身之精血成血九尾，開啟狐尾絞金大陣，滅敵百人后亦亡。來襲者，亡數百余人。自此一役，天下皆知殺生石已毀，九尾狐族元氣大傷，數百年未得愈。

舍得閣曼娘下落不明。

（卷十五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