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夜晚,月光明亮,寒星稀疏。
屋中的燭火靜靜地燃燒,將孤獨的人影在墻上拉長。磨的锃亮的銅鏡中映出一只纖細卻皮膚松弛的手掌。自從上次和靜吾不歡而散后,靜吾幾次來如風小院,都被花月避而不見。而靜吾也不惱,只是在門外站著等,每次都在等了一個時辰后就離開,回去修煉。他知曉花月惱他的原因,可這個原因卻也是他無法能讓花月原諒他的。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不能一下子期望花月會如他一樣看待那個養育了她很久的舍得閣。靜吾也不急。他自是最有耐心的。只要花月在這里,他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她是他命中的劫,他承認,并坦然地接受這一切。不論好壞。
“子曰……不對,者也,你想不想離開這里?”
被稱作者也的白色鼠妖偏著頭看了看花月,然后肯定地點了點頭。妖奴子曰,就是知乎的兄弟——者也。在花月與他相處了兩個月后,他終于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知乎的死訊。知乎是死在莫離手中的。若說者也不恨,花月自己也不會相信。但者也說,他更恨把他們抓來的人。莫離殺知乎,也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上而已。換做是他,也會把對方派來的細作殺死。現實殘酷,者也清楚自己的處境。天地為爐,他在其中折磨別人;別人也會來使他煎熬。者也不是不重視知乎,而是他更冷靜,更能看透這弱肉強食的現實。
花月見者也點頭,便接著說道:“我讓人送你出去吧。”
者也眼睛一亮,但很快就又低下了頭,搖了搖頭。
“你是怕你身上的妖氣被發現嗎?”
者也點點頭,但隨后又搖了搖頭。
花月見此有些疑惑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者也見花月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沿著桌子腿刺溜一下竄上了桌子,一頭扎進還溫著的茶水里,猛地灌了一口水,而后吐出了一片水霧。水霧在空中漸漸變化成了幾行字。花月瞇著眼看了一下,道:“最近眼力不好,你把字變大些。”者也聞言,立刻讓那些字變得大了一些。只是那些字在變大的同時,身形又變得更加稀薄:
“我身上,還有咒符。”
“那種東西不礙事。”花月擺了擺手,“你去舍得閣找一諾,他肯定有辦法能解。”
者也想了一會兒,又噴出一口水霧:
“妖氣?”
花月見此嘿嘿一笑,卻不想笑岔了氣,咳嗽了幾下才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的乾坤袋。這個乾坤袋雖然針腳粗糙,形狀稚拙,但論精細度也要比莫離給靜空的那個好上許多。花月從乾坤袋中摸出一顆白色的小珠子,放到者也的爪子上。
“這是不妖骨珠。拿著它,你身上的妖氣就會被掩蓋住。”
者也捧著不妖骨珠,兩只眼盯著它看,幾乎要成了斗雞眼。
花月怕他不信,便接著解釋道:“你拿著它,只要不動用妖力,就不會被人發現妖氣。這東西好用著呢,一般的妖我還不會給他呢。”
“為什么要送我走?”者也繼續用水霧化成的字和花月交談。
“我可不是好心送你離開這里。我只是正好要傳些消息回去,想把我現在的情況告訴一諾,讓他有所準備。你只不過是順手帶上的。”花月說完,又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我總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但卻也沒有辦法感覺清楚。等你走了以后,我再仔細感覺一下。”
者也聞言,心中感到一片暖意。雖然花月說送他只是順帶的,可者也還是很歡喜,因為花月完全可以不把他“順便送走”……這個女孩子,還是很心善的。只可惜她現在竟然是這樣一幅光景,也不知能不能熬下去。
“看管嚴格,怎么走?”
花月微微一笑道:“我既然敢這么說,自然是有辦法。”說著,她伸手去拿放在地上的一碗用作鳥食的雜糧,緩緩地從椅子上起了身。燭光下,她的身影略顯佝僂,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窗前,推開了關著的窗戶。“吱嘎”一聲,木窗被推開,冷風卷著一小撮雪花撲到了花月的身上,把她冷得打了一個哆嗦。她伸手從碗中抓出了一把雜糧,熟練地灑在了窗前的地上。因為花月總是在院中不分白天黑夜地喂鳥,所以她這一把糧食灑在地上,很快就有幾只夜行的鳥兒飛了過來,斂起翅膀落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啄食地上的谷粒。
者也看著花月喂鳥,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只能看著她的動作。
“他們以為把我帶到這昆侖山的這么一個小院子中就能把我完全和閣中隔離開來……我只能說他們太小瞧舍得閣了。即使這里整座山都是在尋清派的掌控之下,可是若是老板他們想要找我,還是很容易的。”
花月說這些話時,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淡淡地從容。可者也在聽到這句話時,卻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作為這里唯一的妖奴,可以說是最了解尋清派在這座山上的監視是多么的嚴密了,不然他也不可能一直沒法逃出去。入山門前,有一個“歸元法陣”。除了本門弟子和被邀請來的人以外,任何只要是有法力和妖力的人和非人經過此地都會被阻攔在外,并驚動門中弟子。即使是在高空處飛翔,在地下深處挖洞,也會被歸元法陣攔下。即使有實力高強的,能夠不被歸元法陣攔下,強行進入山門,但他也不能闖到山上去,因為在歸元陣被強行闖入后,就會自動啟動門派大陣——七絕殺陣。七絕殺陣是死陣,陣中只有八門遁甲中的七門,獨獨少了生門。不論選擇哪個門的方向破解,都會再產生七門。七門復生七門,無窮無盡,無法可破,無路可退。也就是說,凡是進入七絕殺陣的,都會被困死在其中。昔日,此陣曾困生生死一個已經半仙之體的妖仙。其威力之強,讓一眾妖鬼聞名膽寒,再也不敢闖入尋清派山門中。這也是為何他們在除妖這么多年后,還未被妖們圍攻入山的原因。者也忌憚這兩個陣法,所以一時之間無法相信花月如此輕描淡寫的話語。
花月似是知道者也心中所想,她笑道:“但是,這山上從來不缺凡獸。我說的對吧?”花月伸手指著正在地面啄食谷粒的這些鳥兒。
者也看著院中這些大大小小的鳥兒,神情古怪。
“你打算讓它們送我出去?可是,它們尚未開化,根本不會聽從我們的要求。”
“不是它們。”花月伸手,指尖正指著一只渾身雪白的大鳥,沖著者也笑道:“只靠他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