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吾站在醫室的門口，靜靜地看著靜空遠去的背影。靜空單薄的身影就好似一片雪花，漸漸消融在漫天的風雪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在靜空走后，云錯的眼角有一滴淚輕輕滑過。

靜吾一個人望著門外的風雪，不知是在目送靜空的背影遠去；還是在陷入過去的回憶；亦或是在思考未來。直到視野里漫天的風雪中出現了一個移動的黑色小點兒，靜吾才發覺自己的雙腿已經站得有些酸麻。那個黑點兒移動的速度并不快，它保持著均勻的速度向著靜吾所在的方向靠近。直到距離醫室還有百米遠時，靜吾才發現那是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黑色斗篷的邊緣都綴著白色的狐貍毛，隨著人的走動而在風中輕輕飄動。只是那斗篷的帽子將人臉遮的嚴嚴實實，實在是看不清是何人。靜吾見此微微擰眉：那動作緩慢，似是一個老者。

直到那人走進了醫室，掀起了帽子，靜吾才看清那人竟然是花月。不過此時的花月卻是微微佝僂著背，頭發花白的老人模樣。若不是看她額頭正中處的那一點朱砂痣，靜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見到的這個老婦人竟然是數天不見的花月。

“月，你怎么變成這副樣子了？”

花月聽到靜吾對她的稱呼，明顯錯愕了一下，才道：“你剛才叫我‘月’……你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靜吾聞言抿了抿唇，目光中帶著懷念的看著花月，久久才點了頭：“是，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有人在我身上下了封印，所以我輪回數十世也未能記得以前的事。而幾天前，師父和掌門師叔耗盡畢生修為，才替我解開這個封印?！?/p>

花月沒想到，靜吾輪回數十世都沒有想起以前的事竟然是因為他被人封印了過去的記憶?；ㄔ碌哪抗鉂M是疑惑和吃驚。但很快，就轉化成了謹慎的小心試探：“為什么要現在解開這個封??？”封印解開的時間太過湊巧，讓花月不得不產生不好的預感。果然，靜吾在聽到這句話后，神色出現了一絲恍惚。雖然很快又恢復正常，可花月還是看到了。

“是為了阻止你繼續錯下去?！卑肷?，靜吾才回道。

“阻止我錯下去？”

花月好像聽到了一個荒誕的笑話，嘴角上揚起一個冷笑：“誰讓你這么做的？”

“我當年留下的畫中寫了‘尋卿……’”

“……‘殺之’，是嗎？”花月繼續冷笑著接上靜吾未說完的話。但她的話卻讓靜吾突然抬起了頭，直直地看向她。

“尋清……尋卿……難怪，難怪曼娘在提到你們門派時總是不屑和輕蔑。原來不是什么‘尋天下清明’，而是尋一個女子。真是一個笑話！”

被花月這么一說，靜吾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現在的你，是靜吾還是巫遺？”

“月……”

“我可不是祭巫巫月。我只是花月。”

“怎么可能？你的氣息明明就是月?！膘o吾吃驚地望著花月。

“怎么不可能？你在我身上感受到了巫月的氣息，那是因為——我就是她當年被火焚后流下的一滴血淚?！?/p>

當年那一滴血淚，飽含了巫月死前的絕望不甘與無盡的怨恨。于是這滴血淚并沒有隨巫月墜落墮月湖中，而是獨自漂泊。在數百年的光陰變化中，它漸漸地生出了魂魄，不過這魂魄卻并不完整。后來曼娘將這個殘缺的魂魄放進一個孕婦腹中的死胎中，生下了花月。但也因為那滴血淚中的無盡怨恨，使她形成了天煞孤星的命格，流落街頭后，才又被曼娘帶走。花月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花月看著靜吾，似乎想要透過他去看到那個千年以前風姿高潔、氣質如仙的巫遺。可惜隔了千年的歲月，任憑花月如何努力也無法觸摸到當年的痕跡。當年她的出現和這個男人脫不了關系。如果他和他們沒有傷害到巫月，也就不會有她的出現。可她生來就是為了他吧。

我因你而生，也將因你而亡嗎？

即使直到現在，花月的魂魄也是殘缺的，所以她缺少正常人應該有的情感和一些其他東西。她似一個漂亮的瓷娃娃，不管外表多么精致美麗，但內里卻是空的。

“我現在有一個凡人的軀體。”花月扯了扯自己臉上松弛下墜的皮膚：“所以我也會像凡人一樣生老病死。我這一世已經活了……嗯……幾十年吧。我對很多事情都記得不是很清楚……如果我一直待在閣中，我的這個身體就不會變老。可是一旦我離開閣中超過十二個時辰，我的身體就會開始成長，或者說是衰老也可以。我現在這副身體已經恢復到了我正常的年齡應該有的樣子?！被ㄔ路畔率?，看著靜吾：“那么，我要趁著這副軀體死亡之前解決一個問題。就是你曾說的‘應劫之人’。”

靜吾看著花月，神情有些奇怪：“我的‘應劫之人’不應該是巫月這一世嗎？”

花月搖頭，“不是。你這一世的‘應劫之人’就是我。老板她讓我以凡人之體出現在這一世，就是要我頂替她，成為你這一世的‘應劫之人’?！?/p>

靜吾聞言吃驚道：“什么？曼娘她是巫月？！”

在看到花月的點頭后，靜吾還是因為震驚而沒有說話。他沒想到曼娘就是巫月。

“難怪，我又是會對她產生一些莫名地感受。原先還只當我是多疑，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笨墒钱旍o吾剛想明白這些，他卻又因為花月話中透露出的另一個消息而感到心中發悶：曼娘讓花月頂替她。這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恨這他，恨到甚至不愿意與他再產生任何糾葛？

花月看到靜吾微皺的眉頭，猜測他一定是又開始因為想到什么而開始不滿。不過花月卻并沒有耐心等著他慢慢消化。

“我本可以今天離開這里，可是我還是選擇了出現在這里。因為我最近總是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順便說一下，我對不好的事情的預感是很準的。所以我想要來做個了斷?！?/p>

“什么了斷？”直覺的，靜吾感到這個了斷不是件什么好事。

“當然是了斷我們這一段‘緣’。只要今生我與你了斷此‘緣’，那么不論是我還是老板，我們以后就都不會與你再有任何關系了?！?/p>

我們以后就都不會與你再有任何關系了。

靜吾想要開口說“好”，可是潛意識里卻并不希望自己開口說出這么一個答案。他在知道了過去的那些事情后，希望自己放下對巫月的那一點感情，全心全意地去履行自己的責任；可是在另一面，他卻似乎不愿意斬斷自己和巫月之間的那些牽絆。盡管這牽絆之中有愛有恨，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你在猶豫什么？”

一道靡麗動人的聲音突然在靜吾耳邊響起，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快點兒答應她。你沒有別的選擇。”那道聲音又一次在靜吾耳邊響起，可是就連站在靜吾對面的花月也沒有聽到那道聲音。

靜吾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

“難道你還要帶著和她的牽絆去承擔你的責任嗎？你難道能夠承受這樣的痛苦嗎？”那道聲音仍在一點點地引誘靜吾遵從他的意思。靜吾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雙手卻握得更緊了。發白的骨節表現了他心中的掙扎。

“嘖，你以為你強行留著這一份‘緣’，巫月就會原諒你、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你親手毀了她這個‘覆天之人’嗎？我勸你還是斷了吧。巫月都已經和姬申斬斷了前世的‘緣’，你為什么不能呢？”

靜吾的身子都在微微的顫抖?；ㄔ驴吹搅怂膭幼?，還只當他是難以決定，所以還在掙扎?！昂伪卣勰プ约耗?？”花月勸道：“放棄吧。這樣我們都會好過許多。你難道還沒有厭倦嗎？”

花月的話成了擊潰靜吾心中防線的最后一擊。靜吾忽然覺得自己這么多年的執著都是一種折磨。既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她。

靜吾艱難地動了動唇：

“我，放棄了?！?/p>

花月在聽到這句話后，微微一笑。隨著她綻開的笑容，她的樣貌也在開始倒退，越來越年輕起來。

“你果然還是選擇了放棄。”

靜吾驀地抬起頭。

“即使隔了千年，換了身份場景，你還是選擇了放棄我們?！?/p>

花月微微笑著，笑容與當年的巫月十分相似。她的樣貌在恢復成十幾歲的少女后便停止下來。黝黑明亮的眼睛對上靜吾詫異的眸子。

“老板又猜對了呢……”

花月的身形開始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變得透明而模糊。

“你果然還是放棄了……”

幾近透明的金色身影漸漸破碎，如金沙一樣開始飄散。

“花月，原來就是鏡中花、水中月。最后只能是一切成空……”

金沙散去，只留下一個鮮紅的淚珠。那淚珠毫不眷戀地飛出了醫室，如一顆赤色流星一樣地消失在了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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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密室中，一燈如豆。盡管如此，卻仍然有兩個人在這里下棋。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影，俱是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棋盤。

嗒。

棋子輕落，在棋盤上占據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你剛才，似乎太積極了一些?！蹦莻€身影矮小的人最先出聲。但是她的嘴唇卻并沒有動過。好似是從腹中直接發出聲音。

“有嗎？我只是覺得他實在是不夠果斷而已，想讓他快一點做決定罷了?！币坏烂饮悇尤说穆曇繇懫?，給暗淡的密室增添了一抹艷色。

“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又怎樣？”

“我現在的情況，也不能把你怎么樣。不過……”身影較小的那個人落下了手中最后一個棋子，“……這一局你輸了。所以，你還是留在這里慢慢參詳一下棋局比較好。”

對面的人突然嗤笑出聲：“你這是在變相軟禁我嗎？你擔心我會去通風報信？我便這么不可靠嗎？”

“依照你的性子，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來的？留你在這里，也不過是比較保險而已。”

“那么，我也只好遵命了，鴻鈞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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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紅線牽（完）

距離完結又進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