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地府，一片死寂。

“你我之間的緣，早已經被斬斷了。是你親口選擇了放棄。如今的你憑什么再來對我指手畫腳？”

曼娘一句話，如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令靜吾從頭寒冷到腳。是了，那日他自己已經選擇了放棄。他已經失去了資格。

“你們把我騙來這里，不只是想讓我破了自己的誓言吧。直說罷，是要我入八寒地獄還是入八熱地獄？難得來一次冥府，不好好招待我一下你們會滿意嗎？”

靜吾看著曼娘渾不在意的模樣，沉聲道：“在我面前就不要再逞強了。八寒、八熱地獄豈是一般人能忍受的？雖然你不愿意聽，但是我還是想勸你收手。我想你要是現在肯收手罪孽也不會再增加了。”

曼娘見靜吾如此勸說，也只是冷眼看他，并沒有接受的意圖。靜吾也發現曼娘的反應，只好暗自嘆了口氣。

“你這樣不肯悔改，便是在與天斗。你能斗的過天嗎？你有沒有想過逆天而為，你會落得什么樣的下場？”

“逆天而為……可我當年順天而為又落得了什么好處嗎？”

靜吾面前突然出現當年巫月被架在火上焚燒祭天的樣子。火海中巫月嘶啞凄厲的哀嚎猶如在耳邊響起，像一把利刃從耳朵直刺入心臟，疼得他不由得把手狠狠地壓在心臟之上。然而還不等他緩過一口氣，曼娘又接著冷聲問道：“你當年順天而為，難道就得到了好的下場嗎？！”

靜吾眼前出現了當年場景：焚巫祭天后，城中烏云密布狂風怒號，但半點不見雨水。所有人由大喜一瞬間跌落至大悲，而他則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祭臺，只覺得心中也空蕩了起來。那天夜里一場詭異的大火席卷了整個王城。除了王宮和巫殿，所有的地方都被大火包圍起來。他站在巫殿高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百姓在火海中瘋狂逃命，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混亂的火場就好似人間地獄，讓他看得雙眼都要紅出血來。可是那火卻是無窮無盡，無論怎么用水潑都無法熄滅。凡是沾上一點兒火星，都會被燒得一干二凈。若是那火也燒在巫殿也好，可偏偏那火就正好避開了巫殿和王宮。

沒有什么比讓他親眼見證一場災難，而自己又無能為力更加折磨了。那夜有著同樣感受的還有姬申。

“如此……”曼娘冷冷的聲音傳來，靜吾眼前的火光便頓時散開。曼娘上前一步：“你說，我為何還要聽你的呢？與天斗，還會比這些下場更加凄慘嗎？”

靜吾因為這一系列的變故而啞口無言，神情有些憂愁。半晌才開口勸道：

“天道仁愛。即使是一世痛苦，可也并不代表永世痛苦。前世它與你磨難，今世便會與你福澤。所謂輪回，總會給你一個公道。你何不放下今世這些罪，寬恕所有人呢？你若與人愛，便也會得到愛。”

曼娘聞言，只是冷笑：“我自己都沒有的東西，你讓我如何給別人？未曾得到過的東西，你讓我如何產生？我從你們那里得到的只有厭惡、懼怕、蔑視、利用和一次又一次地拋棄。

因為巫君的占卜，我被父王和母后拋到了巫殿；因為天不降雨，我被王兄和巫遺拋到了火刑架上；因為泄露了當年大巫的占卜，我在火刑架上，被我深深眷顧、愛護的子民無情地拋棄……我犧牲了一切，卻被人無情地拋棄。若你是我，你會不怨恨這樣的子民和親人，不怨恨這無情地天地嗎？！”

“我……不怨恨。這是我的職責。我既然享受了尊貴的地位和榮耀，我就有覺悟，終有一天，會為了我享受到的一切付出相應的代價！”

曼娘拔高聲音道：“你敢說你真的不怨恨？！

你難道從來沒有恨過我害得你的父親大巫雙目失明，過早死去嗎？

你難道就沒有怨恨我一入巫殿，就搶走了你父親對你的關注和贊美嗎？

你敢不敢說，你從沒怨恨過我？！”

曼娘微微一笑，冷血嗜殺。

“如果你沒有怨恨過我，為何在我求雨未果的時候，建議我王兄……焚巫求雨？”

“焚巫求雨，古已有之。我只是效仿而已。”

“是嗎？那為何我王兄要用肢殘之人代替我的時候，你卻是堅決反對？”

“恐對天神不敬。”

“不敬？”曼娘聞言冷笑：“巫殿書中曾記載過，以肢殘之人求雨的事情，可不見沒有下雨呢。”

曼娘逼近一步道：

“那么，最后一句：你為何要在我被縛在火刑架上時無法開口說話？你知道嗎，你給我喝的那碗酒，我早就知道是毒。我本以為你是念在同門之情，不想讓我體驗被火焚燒至死的痛苦。可惜我忘了，你最擅長的是占卜。想必，你一定是占卜到了我會后悔、會出口為自己辯解，所以才故意這么做的吧——被稱為卜無遺漏的巫遺。”

曼娘知道對方并不指望靜吾能夠將自己勸說成功，而是希望他的出現可以動搖她的心志。不過可惜打錯了算盤，連這一點效果都沒有達到，頂多就是拖延了一點時間……

曼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頭微微壓下。而這邊靜吾似是終于不再糾纏于前塵往事，而是直接攔在了曼娘前面：“看來我是勸不了你了。但是，我也不能讓你就這么離開。”

“哦？”

靜吾抬起右手，手心處浮現出一個黑色的“雷”字。而后他右手虛抓成爪，一股濃厚的雷電之力迅速在他的掌心中匯集起來。看那樣子，分明是掌心雷中的神罰。因為靜吾手中正醞釀著的神罰，他二人附近的空間都開始有些躁動不安。曼娘看著他明顯強過當年出云的神罰，神色有些微微動容：“你這已經不是一日千里可以形容了。看來，你的那些師父師叔都把畢生功力傳給你一人了吧。”

被曼娘提到這事，靜吾心中既痛且恨，咬牙道：“若非為了你，我師父師叔又怎會如此？”

曼娘看著靜吾此時喜怒形于色，心中有些失望：他終究不是巫遺了。巫遺是不會出現這樣激烈的反應，他要比眼前之人更加深沉穩重，也更加可怕。現在的靜吾，即使有了實力，可心智卻落了下乘。

靜吾話音剛落，一道碗口粗的刺目白光以雷霆之勢向曼娘俯沖下來。那雷鳴尖銳刺耳，白光所經過的地方便是空氣都被撕裂開來。

“張手雷·神罰”

“神罰？你還沒有這個資格。”曼娘看著白光，不閃不躲，抬起右手，露出一截布滿青紫斑點的小臂，直直指向白光。白光沖到近處，便可看見它身上有藍紫色的電弧閃爍，分外猙獰。那雷不偏不倚正中曼娘指尖。而后就看見那一道雷流順著后者的右臂、肩膀、左臂流過，在左手指尖發出耀眼的光芒后就消失不見了。

就在這道雷流消失不見時，又有十幾道手臂粗細的雷流齊齊俯沖下來。一時之間，白光繚亂，雷聲刺耳。混沌昏暗的冥府一瞬間被雷光映的亮如白晝。燦爛的雷光宛若煙火，猙獰地劃破空氣，照亮周圍。猩紅的花海因為慘白的雷光而投下了大片詭異如鬼爪的陰影。

曼娘見到眾多的雷流也未驚慌，右手袖袍一甩，那衣袖驟然變長，向著那些雷流沖了上去，然后袖袍一卷硬是把眾多雷流擰成一股，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地面瞬間爆發出一陣刺眼的白光。曼娘的眼睛一時之間也被白光晃到失明。待她眼睛勉強恢復過來時，看見剛才還平整的冥府地面竟然被生生轟出一道百米深的裂縫。狹長的裂縫仿佛大地上的一道疤痕，將他二人分隔在兩處。然而即便他二人在此處發出了劇烈的響聲，卻也沒見到一個冥府的鬼差來此阻攔。曼娘目光幾度變換，可最后還是成了一片冷色。